因为顾无缘来了。
顾无缘虽然不是这座城市土生土长的人,但他对这座友善的城市很有好感,于是做公益的时候他选择了这座城市的偏远区域,他要帮助那里的孩子。
但他来到的时候却看到一群孩子围着一个衣服破破烂烂的孩子在哭,他走近检查完脸色都变了,抱起孩子放进车里,在开车的一瞬间他看到了王黑,那个给他造成十几年噩梦的男人。身体止不住地发颤,但同时仇恨在往上涌。
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用车撞死王黑的冲动,他将孩子送去了医院,然后联系公寓管理人,让对方联系父母,而他则回到了自己房子。
没有开灯,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慢慢进入了黑暗。
恐惧席卷了他,他抓不到任何救命稻草。
为什么,为什么他那么努力地想要忘记的东西却一直在发酵壮大?
为什么明明他那么努力了,却还是做不到坦坦荡荡?
为什么他被那么多人爱着,却还是那么软弱?
为什么他还是失败了……
挣扎到最后,顾无缘一言不发地来到了那栋公寓楼下,到达的时候是凌晨两点20分。他走到王黑所在那一层的时候是两点31分,打开门进去的时候是两点33分,动手的那一刻是两点35分,走出来的时候两点47分。
他没有毁尸灭迹,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尸体,让他不那么快发臭。
两点55分,顾无缘驱车离开。
当天白天,他带着他的团队以及志愿者们来到了这,给孩子们送了很多玩具还有其他,并陪着孩子们玩了一整天。他打算在这里建一座游乐场,而那些工作岗位就可以给孩子们的父母,这不仅是为了这里的孩子,也可以带动这里的经济,让更多商家入驻这一块,改善这里的环境。
孩子最需要的是陪伴,父母不在身边什么都会打折扣。
顾无缘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他很快地和团队敲定了这件事。
然后该说什么呢?他没想到人们八卦的精神似乎比警察的侦查更强,人们就从他为什么如此着重儿童福利等事情追溯到了他童年被性|侵一事,连施暴者、主治医师等都列了出来,然后警察自然将两者联系了起来,找上了门。
他没有承认,而警察还没有充分的证据,自然不能直接将人逮捕。因为嫌疑人还是一个社会影响力颇大的人,而他们内心也不是很想承认这位风评极佳并且热衷于公益的人是一个杀人犯,更何况死者是一个那么令人恶心的人。
警察很快就走了。
顾无缘并没有逃避罪责的打算,因为无论什么理由,犯罪就是犯罪。但他很想在那之前去见一个人,一个据说无论多难的心理甚至是精神问题都能给你短时间内治愈的心理医师……他的音乐拯救了那么多人,至少,来个人拯救他一下。
于是便有了顾无缘与彭泽锋的会面。
也就有了这次彭泽锋到现场勘查的情况,他想通过现场推测顾无缘当时的心理状况。
从楼下看的时候,这栋公寓比之他所了解到的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楼下还是稀少的绿化和成群的小孩子,只有走到那号房前面看到封条才可能意识到:哦,就是这里出事了啊。
彭泽锋是获得了警察许可的,不是那个来找他的小警察,而是他朋友林昊给的许可证,不过就算没有这个他估计也会进去,只不过是从“撕开封条,推门进去”换成“小心地揭开封条,再用某些手段进门”。
狭小的客厅里杂乱堆放着各种报刊和空的矿泉水瓶子,以及几袋已经整理好的废品和两张掉了漆的红漆木椅、一台14寸的老式电视摆放在角落。
彭泽锋绕过这些,打开了旁边的门,是卫生间,大约一平米左右,放着一瓶已经看不清字迹的东西,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或者是什么其他。
关上,彭泽锋打开了里面的一扇门,狭隘得只放得下一张没有软垫的单人床,上面的草席还有警察做的人形标记和干涸的血迹,床靠着的那面发黄的墙壁也溅上了不少血。
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受害者的拖鞋也仍在床边,虽然方向并不一致,但可以看得出来是受害者上床时随意脱下的。
所以顾无缘是完全以消灭恐惧源来到这的吗?
彭泽锋几乎能看到顾无缘用钥匙,大概是这一类的东西有可能是铁丝打开了那简单带着点锈斑的门锁,径直穿过那些废品,找到这一件最大的废品,然后在睡梦中将人扼杀,整个过程似乎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大概是10分钟左右,并且这里的时间相当一部分是拿来做简单防腐处理的。
顾无缘做这一件事的时候并没有快感,他的状态有点……偏冷静了。彭泽锋以为常年那么强烈的恐惧是会对顾无缘造成一定影响的,但似乎顾无缘比一般犯罪者还要冷静数倍。
彭泽锋闭上眼,这种状态的他精神状态是正常的吗?
两分钟后彭泽锋睁开了眼,他很遗憾地得出结论,顾无缘不可能是在发病的时候完成这一系列的事情的。
一是恐怖症患者在面对自己的恐惧根源时极有可能晕厥或者伴有头晕眼花、呕吐等生理排斥现象,但显然现场的风格并没有遭到破坏,而且顾无缘快速地完成了这一件事。二是从开门到做防腐处理都说明他那时候是处于逻辑清晰并且知道自己行为及其后果的状态的。
当时的顾无缘应该是处于一种类似“短暂地被亚人格支配”的状态,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没有“主人格”可能会出现的生理状态。所以离开现场后顾无缘一定会有犯恶心的情况,因为他那只是暂时压抑住了自己的反应。
有的人选择成为伤害他们的那样的人,而有人选择向伤害他们的人报仇。前者会造成更多人的伤害,而后者会把自己弄得更加伤痕累累。
彭泽锋收回视线,他决定离开,因为他已经大致知道了顾无缘的行凶时的精神状态:正常。别说顾无缘没有多重人格,就是有,量刑上也不能做多大争取。因为亚人格实施的所有言行不论极端与否都是主人格所希望去实施、达到的,所以亚人格犯罪并不具备“精神病性质”的特点。
彭泽锋看了眼时间,顾无缘今天一定会来。
第16章 恐怖症篇5
顾无缘5
第二次诊疗,顾无缘仍旧是在接近彭泽锋下班的时间才来到诊所,但这次彭泽锋没有急着走,只是锁了门,让顾无缘坐在桌子对面,像对待一般患者一样。
“先生您好。”顾无缘笑着,似乎对这次会面很是期待。
“你好,需要喝水吗?”彭泽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他这些年已经习惯了每天九杯液态温水。
“有酒吗?烈一点的。”顾无缘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淡水了。
“有……”彭泽锋站在饮水机旁保持着喝水的姿势,虚着眼看着顾无缘,他喝完了杯里的水,“好好品尝,以后就没什么机会喝烈酒了。因为,今天我就会解决你味觉的问题,所以你会爱上温水的。”
顾无缘眼睛亮起一丝光芒,“真的可以吗?”
彭泽锋缓和了语气,点头道,“嗯。”
然后转身去冰箱里拿了酒和冰块。
“昨天你给我涮火锅,下次我做饭给你吃。”彭泽锋一边说一边倒酒。
“谢谢您,如果可以有幸吃到您亲手做的菜就好了。”顾无缘这一次的状态比上次好很多,因为他昨晚没有做噩梦,也没有梦到自己杀人,而是一直被一团温暖的光包围着,那温度和吃火锅时从彭泽锋手上传来的温度一样。
彭先生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力量,不同于一般人的力量,顾无缘觉得他像是神的使者,来到这个世界给他们这样的人救赎的。
不知道这样的人做的菜是不是也有特别的力量?
“你今天的精神状态不错。”彭泽锋也自己弄了一杯冰块,没有倒酒。
“托您的福,昨晚什么梦都没有,睡得很安稳。”顾无缘很开心,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觉得睡觉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情。
“以后都会的。”彭泽锋在桌下打开了录音笔。
顾无缘喝了一大口伏特加,冷静了一分钟,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昨天说了要告诉您我做了什么导致现在的局面的是吧?”
彭泽锋点头,然后给顾无缘又倒了一杯。
“您应该看出来我有恐怖症了吧?我现在就给您讲讲那源头,那个男人。”顾无缘用极其简略的语言轻描淡写地说起了那可怕的遭遇。
现在的他已经不怕了,因为那手上的温度真的能把他从黑暗与恐惧中拉出来。
“然后我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重新遇到了他,他对另一个孩子下手了。那孩子比当时的我还小,身上的伤痕很多。”顾无缘给彭泽锋大概比了一下那小孩的身形,“他那么瘦小,我看到他的时候,坐得歪歪扭扭的,瑟瑟发抖。”
顾无缘又看了彭泽锋一眼,对方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顾不上来的目的,我只想尽快把孩子送去医院,但是启动的时候我见到了他。那时候真的很想去撞死他,不过还是孩子重要,所以我打了方向盘去了医院。忙完手续后,仇恨就被压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源源不断的恐惧,我坚持到孩子的家人到来便回家了。
“在家里我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深夜。最终我放弃了抵抗,我选择了很极端的方式。我开车去了黑石酊,找到了他住的房号,进去杀了他。
“我曾努力过,但我失败了。”顾无缘手撑在桌面上,对坐在他对面无论他说什么都波澜不惊的年轻心理师说出自己的结论。
“所以你承认你所做的一切?”彭泽锋把桌下放着的录音笔丢到顾无缘面前,“这是警方给我的,他们会在你肯定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的下一刻过来逮捕你。”
对于彭泽锋来说,顾无缘是他的患者,但他却在患者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另一拨人套话,这超出了他的原则范围。即便顾无缘是真的杀了人,触犯了法律,但这种被要求还是让彭泽锋很不舒服,虽然出发点傻傻的。
“当然,我之前不愿意说只是因为他们听的是结果而不是事情本身。他们对于我是以什么样一种心情去犯罪、去毁了自己接下来的人生根本不感兴趣,他们只想给我定罪,然后彰显他们的办事效率与为民除害的光辉形象。可对我自身来说,我想得到救赎。”
他杀了人,他是犯罪者,但他同样也是人。虽说继续逍遥的活下去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意思,就算是警察给定了罪,然后他被判了死刑也无所谓,可如果他能让自己俯首认罪,那他也不会一直过不去自己那道坎。
顾无缘是国内少有的摇滚乐队的队长,同时也是队里的鼓手,一向都是以阳光的一面面向粉丝的,没有人会想到他会去杀人。
如果不是他被人扒出来,成为了十几年前那起亵童案的主角的话,警方不会联想到他身上。
那是事实,是顾无缘一直没能抹去的阴影。
每天晚上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无论什么梦暖色调的、冷色调的到最后都会被那个男人破坏变成噩梦,梦里一开始的美好都成了发酵的原材料,产生的酒精在最后一刻将那把火推到极端,化成实质的恐惧将他吞噬。
在梦里挣扎着醒来,冷汗浸透了顾无缘全身,他下床把床单被套扔到洗衣机里,接着洗澡,而就算是夏天他也不敢洗冷水,因为习惯并没有使他麻木,热水温暖着身体却还是没能止住颤抖。
但至少不像在冷水里瑟缩那么绝望。
曾经粉丝问答环节里,有一个问题是:作为少汗甚至可以说是无汗体质您每天会洗几次澡?
他笑着回答说两次,一次在工作结束后,一次是在接近破晓。
他笑得太好看,所以粉丝们都以为他是为了梦想早起练习所以才会每天临近破晓洗个澡清醒一下的,还皱着脸嘱咐他不要太辛苦。
不辛苦,他说。
只是痛苦而已。
但他一直都很努力地活得干净漂亮,所有人也都是这么以为的,他也一直想活成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可是他失败了。
他不仅失败了,他还把他痛苦的根源用很极端方式拔除了。
从头到尾他就是个失败者。
顾无缘长相十分俊美,不同于彭泽锋性冷淡风的俊美,好看得有些招摇。从出生起就是白白萌萌的娃娃,随着年岁的增加愈发惹人喜爱,唇红齿白加上小孩子特有的嗓音,几乎没有人不喜欢他。
所以他活得毫无戒心,所以他才会一脚踏入黑暗的深渊。
四年级的某个周五的中午,他和往常一样接受了校门保安大叔的糖果和饼干,然后笑着感谢,还在保安大叔的侧脸亲了一口,接着才去上课。
这个保安很喜欢小孩的样子,每天都会带很多糖果饼干分给来上学的小孩,然后让他们亲他带着胡渣的腮帮,也没有其他过分亲昵的动作,俨然就是一个爱和小孩相处的中年男人而已,在家长学生老师中有着很好的口碑。
顾无缘也很喜欢他,应该说大部分小孩子都是喜欢他的,不喜欢的是因为他们没有拿到糖果。
为什么有些小孩得不到糖果饼干呢?小小的顾无缘也有这样的疑问,但很快就抛之脑后,因为饼干真的很好吃。
然后那天,保安大叔对他说放学后去找他,他还有更好吃的东西给他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甚至还有点期待。
直到被拖进学校废弃教学楼里脏乱的旧教室的时候,顾无缘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恐惧,这个平时亲切的大叔为什么此时笑得那么恶心?在顾无缘眼中,男人脸上就像满心期待地闭着眼睛咬了一口面包,睁开眼却发现上面全是密集的绿霉一般的恶心。
但很快他就发现恶心的不止男人的笑,还有更恶心的。
那双粗糙的手在他全身游走的触感他到现在都忘不了,嘴里的腥臭、撕裂的剧痛铭刻在他的神经里,不断地折磨着他。
他住了一个月的院,休学了两个月仍然浑浑噩噩,然后顾经年直接卖了公司带着他和家人去了其他省份,一切从头开始。
在陌生的环境里他说不清是恐惧多一点还是安心多一点,温暖夏日里的微笑也会变成缠住溺水者那根扯不断的水草,那这陌生的地方里又会有什么等着他呢?
足足有半年他都不敢开口说话,一开始他怕有什么进入他的口腔,后来又因为嘴里一直都是腥臭味而疯狂漱口,在与家人有交流的同时,他的洁癖变得非常严重。
洗澡的时候会一遍一遍搓洗着自己的皮肤,然后蜷缩在浴缸里,一动不动地泡上几个小时,泡到皮肤发白,苍白得像个浮肿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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