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耳边却传来一个声音。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音质如铁,带了点低沉的磁性。
他说:“回家了。”
胡念睁不开眼,但周身却被一个温暖的气息缠绕,陌生又熟悉。那人的手带着最让他眷恋的温度,胸膛的热意源源不断地向他传来。胡念在暖风中散了心神,嘴角都无知无觉地勾起一个弧度。而后意识下沉,他终是坠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是he
第95章 陆遥(一)
商遥的出生伴随着生母的死亡,这在小小的寨子里并不是什么大事,却也不算小。从前的时候寨子里的人顶多说上几句可怜,最不过一句“这孩子命凶”。可在她三岁的时候,她的生父不幸跌落山崖,尸骨无存。从这时起,寨子里便传出了她是天煞孤星、克夫克母克亲克友的说法。
她一个人住在寨子边上的小屋里,偶尔地大当家会派人给她送些吃食,算是照顾。
商遥的童年几乎是在欺侮中度过。寨子的大人不愿意让家里的孩子同她待在一块,早的时候看见了,总是会把人拽回家里训斥,让他们离商遥远一点。小孩子最是单纯,他们懵懂的询问没得到大人的准确回答,只当商遥是做了是什么坏事,惹了父母厌恶。
恶意是慢慢攒起来的。
最开始只是一个人,指着商遥说:“你没爹没娘,我不和你玩。”
后来,是一群人。
年幼的商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在日复一日的喊骂声里她也学会了反抗。即使这样招致来的是更加猛烈的打骂,但总比变作砧板鱼肉任人宰割的强。商遥的身上常年挂着青青紫紫的痕迹,但来找她麻烦的人也讨不到多少的好处。
她想着,等自己长大了,就要离开这里。
她曾经爬上过寨子里最高的山,站在山顶上往远处眺望。
寨中所有的事物的都变得渺小,来往走过的人都不过蚂蚁般大小。商遥望着远处烟雾氤氲下的青山,看着碧蓝如洗没有边界的天,才明白原来人于天地之中,不过是沧海一粟,算不得什么。在这寨子之外,还有更远更广阔的天地。
她要走。她想去往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她会在那里遇上很多不同的人。
但是后来,她遇上了商陆。
那人就像她生命里的一束光,在某个清晨里不经意地洒在了她的身上,从此相伴身侧,再不曾离开。
十三岁的商陆从巷口匆匆走来,满脸的怒意未消,他看着堵在商遥面前的那一群人,冷冷地说道:“你们在做什么?”
那些少年回过头看到他的脸,顿时作鸟兽散去。
商陆急步走到商遥的面前站定,想要伸手替她擦去泥污,却又似乎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将手停在了半空,不知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他温柔地问道:“你没事吧?”
商遥仰了头,对上他关切的目光,不自觉地咧嘴一笑。她已经很少有这般笑过,没有半点杂念、只是看到这人,就情不自禁地想要对他笑。
商陆时常会来看她,每每都会给她带来一些糕点,嘲笑她个子矮,同龄人都是小姑娘了,只有她瘦干干的像只鸡仔。商遥在往往也只是他面前才会收起那一身扎人的刺,不甘心地与他斗上几句嘴。
九岁那年,商遥捡了一只黑猫。那猫早就过了幼龄,但瞧着还是娇娇小小的。商遥见到它时,黑猫正窝在一个树洞里舔舐着自己的毛,身上还沾了点泥泞。她也忘了那时候是个什么情感,或许是在猫儿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又或许只是出于单纯的喜爱与同情,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接近了那棵树,所幸黑猫也并不怕她,在触碰到她的手的那一刻,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舔。
商陆给它取名“白鹿”。
商遥笑他,好好的一只黑猫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名字。
“鹿中白者少有,相传白鹿乃是神兽,泽被一方。”商陆这般答道。
商遥思索了许久,也没有找到更好的名字,也就随他去了。
随着年岁渐长,她对商陆的心思也开始往一条岔道上偏。她自小无人教习,分不清“喜”与“爱”是什么东西,她只是在某一个时候,想到商陆就心生欢喜,几日不见就辗转反侧。
少年人的爱意如此简单,有时候是对方下意识的一个动作,有时候是他突然看过来的那一眼。没有那么多的轰轰烈烈,只是顷刻间的怦然心动。
可商陆死了。
商遥记不清那个时候自己是个什么心境。涌入她体内的魔气发了狂地作乱翻涌,似是要把她的四肢百骸都搅得粉碎。心头是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上方,脖颈被人掐住,视线都因着呼吸不畅而渐渐模糊。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杀了他”。
她这一生并未为恶,不过就是生来带了这般体质,为何就要落到如此地步?
从前她想不明白,后来却也不愿明白。
人永远都参不透旁人的心思,很多事都没有什么缘由,只是始作俑者简单的一句“我想”罢了。
魔的一生很长,“遥”是她前十余年里逃不开的梦魇。她给自己换了名字,带着商陆的名字踏上了外边的旅途,就仿佛他还在自己的身边一样。
白鹿一直靠着她的魔气续命,商遥不知道如果放任这只猫儿死去,自己还能不能找到曾经的证明。若是连唯一的陪伴都走了,当真就仅剩她一人了。
“我还是没有找到他。”离开那个地方的夜晚,商遥总是抱着黑猫说道。她有时候在想,转世轮回会不会是人们聊以**的一套说辞,一个人的离开便是一个尽头,魂归天地后再不会留下一点念想。直到进入画中,商遥才恍惚明白,转世一说并非是假,而是商陆的灵魂未曾往生。
算上那八百年,商遥已经把这十载经历了千百十回,但次次到了那个岔口,在看到少年商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刹,她的心情还是一如往昔,不曾改变。
她摸透了来龙去脉,却因为失去修为无法脱身。商遥在画中忘记了日升月落,也忘记了年华更替。
商行云没有得手,或许是白鹿还活着。商遥清醒的时候总会将记忆理过一遍又一遍,思考着最后的对策。她想,商行云制造这个幻境定是有他的用处,极大地可能是为了她转给白鹿的那颗魔丹。商遥自知能力有限,但也愿意去赌这一把。
赌上她和商陆的未知来世。
还好她没有输。
·
走过三生石,再往前便是忘川了。
商遥曾在不少话本中读到过关于忘川的描写,或说河岸上开满了红艳的曼陀罗,或说忘川的水幽深得不可见底,诡谲得很。可真到了这里,才发觉自处与尘世间的几条河道并无多少差别。不过地府常年见不得光,那水确实是幽暗的颜色。
呜呜咽咽的风声传进耳中,水面上却是半点涟漪都不曾有。摆渡的老伯低着头,商遥瞧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上了船,还向人家打听起了消息。
“近日可是有很多魂灵往生?”
对方像也是见惯了像她这般胆大的人,面上也没有多少诧异,语气冰凉地回答:“不可说。”
“那可有一个约莫二十的青年来此,他应是身着白色长衫,腰间还配着一块玉珏。”
“这年头,哪里还有人穿这样的衣服?”
商遥忆起幻境中白鹿的装扮,自顾自地笑了笑。
是啊,毕竟都这么多年了。
八百年,那么长久的一段岁月。
久到人间都变了一番模样,她的猫儿长成了身量修长的男人,连心上人都有了。
她不是凡体,靠着多年练就的坚毅神魂才能在幻境之中争夺一丝清醒的机会。但商陆一个凡人,对于他而言那些日子就像是……他还会记得自己吗?
摇晃的小船逐渐趋于平稳,老伯低哑的声音打乱了商遥的思绪,“到了。”
她抬头望着远处的那扇门,回头望了一眼,像是要等上什么人。
“行过忘川,一饮孟婆汤,从此前尘尽忘,莫要回头喽——”老伯撑着船,吆喝着向来时的路行去。
商遥却是不想走。
那日她对戚临说的一字一句,皆不是虚言。
商陆是她唯一的执念,不单这辈子无法了结,就是下辈子,她也一定会找到他。
“阿遥?”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试探和犹疑。
商遥猛然回过头去,束发的带子都在风中散了开,漫头的长发飘落在了肩上。
她贪婪地看着那张脸,细细地描摹着上边的每一寸线条。商陆没有半点的变化,他还是同那时一样。
“你长大了。”对方柔声说道。
他们之间隔了那么多年,但再见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那一段难挨的岁月。商遥没有说自己找了他多久,也没有说在他死后发生了什么。商陆也没有问。
他们就这样两相静望着,像是要把那些年的目光都补回来似的。
还没等商遥开口,商陆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问过了,孟婆那有一条红线,若是系上了,下辈子不论怎样都能找到对方。你……”
“我愿意。”商遥知道他想说什么,笑着打断了他的下文。
“但在这之前,你还要同我去找一个人。”
“我们欠他一句告别。”
雁苍剑宗的门上挂着大红的丝绦,被风荡起了一个弧度,不绝地在半空翻滚着。平日里的冷寂气氛都被锣鼓声驱赶了干净,酒香混着草木的香气散了好远。
商遥牵着商陆的手站在厅里,遥遥望着她家猫儿挺拔的背影。
末了,戚临回过头来,眼中有惊愕一闪而过,似是发现了什么。
风柔柔地穿堂而过,他身上的衣袍如火般热烈,商遥张了张嘴,说道:“恭喜。”
下一秒,便乘着风远去了。
人世间的聚散各有定数,很多时候并不需要多说,短短两个字足以。
第96章 陆遥(二)
陆谢两家交好多年,若不是生的都是男孩,两家大爷早就把他们撮合到了一起。所幸他们的儿媳妇都是同时怀的孕,两位大爷酒过三巡,四目一对,酒杯一敲,当即就给未出生的孙儿订下了娃娃亲——自然是排除了多是女孩和都是男孩的情况。
两个媳妇言笑晏晏地附和着,儿子们却是头都大了。
在他俩的极力劝说下,娃娃亲这事倒没成,美其名曰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年头也不兴什么包办婚姻的说法,还是以他们长大之后的想法为主。两位爷虽然不高兴,但还是得承认自家儿子的话有那么一点道理,只得随他们去了。
连住进医院都是同一天。不过谢家的媳妇提前半天生产,是个女孩儿。
谢先生给女孩取了名,叫谢瑶。
陆家媳妇生了个男孩,叫陆白。
商遥就这样以几个小时的胜利做了商陆的姐姐。
谢瑶和陆白从幼儿园一路同班到了初中,从小就是看着对方的光腚子长大的。每日上学都是一起走,不知道的还都以为他俩是姐弟。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高中,陆白考上了市一中的实验班,谢瑶则是在中考后升入的平行班,两人才总算“分隔两地”。实验班的作息和平行班稍有差距,陆白的老师常常留堂,加上跑上跑下的着实有些不方便,青春期的小孩又格外容易想七想八,两人也各自融入了别的朋友圈里去,少了一点联系。
可毕竟关系放在那里,总是淡不了的。陆家父母工作忙,周末常常留陆白一个人在家里,谢家父母知道后,特别热情地邀请了陆白来自家玩,顺便逼着他们家谢瑶一起学习。
谢瑶的内心是崩溃的,但什么也不敢说。
期中考刚结束不久,各科成绩陆续出来,班上已经开始传出了各种关于这次年段排名的“小道消息”。谢瑶一边整着书,一边靠着椅子,让它的前腿翘起一个小小的高度,不着声色地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我刚刚走过隔壁班,他们黑板报擦了写上了排名。你知不知道就那个谁,许什么的,他们班六科第一全是他。”
“牛批啊——”
“可即使这样他好像也没进段十。”
“进了吧。我记得他好像是第七名。”
“前几名好像都咬得很紧,我听说第一名和第二名就差了一分,说是陆白的作文写得没严悦的好。”
“说道陆白……”说话的女生顿了顿,冲谢瑶喊道,“谢瑶你这次回家是不是又得被混合双打了。”
“这关谢瑶什么事?”
女生笑了笑,继续说道:“陆白和谢瑶是青梅竹马啊……”
最后一个“啊”不是什么语气词,而是一声喊叫。女生的话还没讲完,就被谢瑶勾住了脖颈,捂住了嘴。
但她仍是不死心地扳着谢瑶的手指,边扳还有边扯着嗓子喊道:“我们都说……陆白是谢瑶家的……哈……童养夫……甚至在她最非主流的那段时间……人都不离不弃……”
谢瑶被迫松开手,趴到了桌子上,恶狠狠地说道:“还有什么想讲的?”
“没有什么了,就是……陆白来了!”
“陈晓雪我跟你说,你下次撒谎最好换个说辞。”谢瑶作势就要去抓自己桌上的书,但是刚一转头,就撞上了一个人的目光。
敢情不是撒谎啊。
谢瑶想到。
“真的是我。”陆白把手上的东西放在谢瑶的桌上,是一个小巧的餐盒,“阿姨说早上忘记把饭卡的钱给你了,我猜中午你也不愿意吃泡面,过来给你送饭。”
谢瑶的身后想起了一阵高低起伏的背景音。
“那你吃什么?”谢瑶扶着那个餐盒问道。
“我吃食堂,卡里有钱。”
谢瑶看着他,犹豫了一会说道:“你把卡给我,我先去打饭。你下课那么迟,等你过去了哪里还有菜吃?”
学校里的菜好吃的就那么几样,实验班下课晚,等他们过去了菜基本也被人打了干净,能吃的没剩几样。这也是陆白经常从家里带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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