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哥开什么玩笑,不如今晚我们开个房,你含泪做个1吧。”
“滚你丫的。”
杨景行冷声问道:“继续?”
“继续。”胡念咬着牙说。
他不甘心地与杨景行继续相斗,几杯鸡尾酒下了肚,意识也变得昏昏沉沉。等他发现自己今晚很有可能要殒命当场的时已经为时已晚,悄悄拨出去的求救电话也因为视线的模糊点错了人。
他靠在沙发上,推拒着他们递来的酒,说道:“不搞了,我等下回不去了怎么办。”
“那就找个地方一起睡了?”一个青年顺势抓上了胡念的手,手指游离在他的腕上,顺着他的手臂还想向上摸去。
胡念被这个触碰弄得有些不舒服,抽回了手,却又再次撞上杨景行晦暗不定的眼。
他不知道钟靖平对上他能有多少胜算,只希望他能看在对方是剑宗的人的份上,放自己一马。
“我对象说他马上要来接我了……”胡念喃喃地说道。
“衣服还没穿上呢,就想跑?”
“念哥喝醉了,又开始说胡话了。”
胡念反驳道:“才没有。”
但是胡念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的人竟是柳闻归。
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他魂都没了。
柳闻归在他心里是个什么身份,是又凉又冷的大冰块,是严肃无情的老父亲,胡念几乎可以想到对方看到自己后的那个神情,肯定是皱着眉的,冷冰冰地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无言地讨要一个说法。自己还得腆着脸把刚刚的那个“对象说”给延续下去,也不知道柳闻归听了后会是个什么想法,不愿意配合还是小事,扣他工资可就玩大了。
包间的门被敲响,几个男孩想到他前边提到的对象,争先恐后地抢着上前开门。胡念保持着八风不动的模样,事实上内心已经千回百转,巨浪翻涌。
他看见柳闻归,也看见了戚临。
听说魔头不能离开柳闻归太远,应该是被逼无奈跟来的。
胡念站起身,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也不管柳闻归的脸黑成了个什么模样,张口便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
柳闻归身后的戚临也变了个脸色。胡念还不知道他这一开口,平白地就得罪了三个人。
他软了声,悄悄拉着柳闻归解释了一通,并且擅作主张地提出了让柳闻归帮他解决这个游戏的要求。虽然他不知道钟靖平斗不斗得过杨景行,但他老大是绝对没有问题。可那厢的魔皇横插一脚,中途把这个差事给抢了去。胡念本来还想感激一下对方的相助之情,却不想他只是抱着玩闹的心思,根本没打算管自己的死活。
“你是说只要再输一局,你就走不出去了?”大魔头撩着眼皮,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当事人现在万分后悔,可还是只能目送着对方坐到杨景行的对面,拿起了骰子。
总算魔头还不算太没良心,成功把他救了出来。中间的那些小插曲胡念也没太放心上。
只不过自家老大和魔头之间的气氛着实有些暧昧,胡念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感觉他们明明才认识几天,关系竟是比柳闻归和一队成员的还要亲密。他的老大素来是这样的寡淡性子,即使他们共事这么多年,也没有过多少的亲近举动,可他对戚临却并不是这样。
胡念心中奇怪,但也顾不得去想太多,因为他的仇家突然追了上来。
真的是阴魂不散。
不就是上个床吗?至于天天缠着找他算账吗?这个道士到底在矫情个什么劲?
胡念借着靠山在侧,终于鼓足了勇气指着杨景行怒骂一通,然而他骂是骂爽了,他的靠山也在这会功夫走远了去。
胡念:“……”
也不知道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你不该贪恋**。”杨景行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是妖,不像你性冷淡,我有正常的需求。”胡念四下望着,思考着逃跑地可行性。
杨景行不解地望着他,冷冷地说:“和那些人在一起,做这种**之事,就算是正常需求了?”
“淫你**乱!”胡念骂了一句,“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他再不想和这个道士辩解下去,也顾不上什么逃跑不逃跑的,推开人就快步走远,再待在这里,他迟早都要给对方逼疯。
可是杨景行仍是跟在他的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一回头就能看到那张让人气恼的脸。
“你跟着我干什么!”忍无可忍地胡念转头吼道,“你这几天耍的我还不够吗!”
“我没地方去。”杨景行说道。
“你没地方去关我什么事!没地方去回你的道观!”
“我来此有要事……”
“那就去办你的事!”
“可是我忘了。”
“那关我什么事!”
昏暗的街头,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隔着几米的距离,一句接着一句地对着话。与杨景行的四平八稳不同,胡念此时就像是点着了的油桶,随时都有炸开的可能。过路的人纷纷拐了个方向,有意绕开他们。
胡念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得更快。
“我住你家,助你修行,你不要再出去找那些人。”杨景行跟上他的脚步,说道。
后来他每每想起,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也许有的事情在见上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定了下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生的根发的芽。
情之一字向来难解,无论是这时不知风月的杨景行,还是那时的浪荡子弟律钊,都不曾真正明白。
“我他妈是约炮又不是双修!”胡念推开他,手上带了三分的灵力,把他与自己扯远了去。
不过到了最后,某位道士还是住进了他的房子。
“你收留我几日,等我事成之后自会离开。”
胡念还记得杨景行当时是这样说的。
他也会好奇,这个道士明明忘记了自己下山是为了做什么,为何却如此笃定自己可以成事?
一直到杨景行离开的时候,他才明白了“为什么”。
他本来就是带着执念来的此间,自然是片刻都不会忘记自己的任务。就算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也会凭着冥冥指引亦步亦趋。
他不过是对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是他历劫途中的一个意外,甚至连光阴都不会记得他。
胡念忘了是什么时候变了质。
他只是隐约地记得,因为杨景行的到来,自己待在家里的时间多了。就算偶尔想要出去放松一下,也会在晚上十点的时候准时接到一个电话——
有人在催他回家。
有的时候,情动只需要一个瞬间。
是他用揶揄的语气戳破了一层窗户纸,把对方再次拐上了床。那夜他喝得烂醉,可杨景行却是十分清醒的状态。
胡念那时候想的是:这道士是喜欢我的。
道士办完了他的事,却始终没有离开。他心照不宣地留在了胡念的家里,过着与从前差不多的生活。
他会跟着胡念去出任务,也会指导他的修行。逢年过节他也会陪着胡念一起去钟情家里拜访。
偶尔地,他还会和那个魔头吵起架来。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杨景行偶尔会在胡念面前展露出他截然不同的一面,但到了第二天又会变成了原先的那番模样。
平淡得像是一碗水,甚至没有半点的波澜。
一直到他飞升,胡念都不知道他与律钊的牵连。
那年元宵刚过,白日在楼底嘈杂爆竹的催促声中匆匆赶来,道士沐浴在晨光之中,温和地说道:“我走了。”
他什么也没有带走。
又好像什么都带走了。
第94章 杨胡(三)
习惯有时候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明明那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明明早就该习惯了这样的孤独。可是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摸到旁边冰冷的被窝,胡念还是会不知所措。木制的地板是凉的,浴室里的镜子也是凉的,就连沙发茶几衣柜都是凉的。整个屋子都像是坠入了冰窖里,冷清得过分。
里边还挂着他的衣服,并不多。杨景行穿着随便且简单,大部分都是清一色的白,在胡念花里胡哨的衣柜里显得格外突兀。
从前一起玩的那些男孩已经上了年纪,曾经精致的面庞早爬上了岁月痕迹。他们要么被逼着回归家庭,要么找了一个或合适或不合适的男人过了下去,再也没了多少联系。胡念不得不换了一个身份,继续流连在那条酒吧街上。熟悉的酒保换了好几轮,再看到时又是一片生面孔。他趴在吧台上醉得不知时辰,心里想着自己好像有很多年都没有这样浑浑噩噩的感觉了。
他有点想那个道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但他隐约地又觉得,也许那天的离别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胡念揣着最后的一点希望,每日同小百合跑进跑出,还因为出神被对方嘲笑了好多回。
二十年。说长也不长,说短倒也不短。凡人的一生没有多少个二十年可以挥霍,妖修的二十年也并不是什么蜉蝣一梦。
胡念不记得那天是个什么天气,也许是个阴天,毕竟天雷打了那么久,即使他们离凌霄还要那么长的一段距离,也不免会受到一些影响。
在特调局锻炼的凌霄弟子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呼声,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自己飞升的师兄。胡念面色平淡地从他们经过,耳边的嘈杂声音都被风过滤了去,只剩下了一个叫他万分熟悉的名字——杨景行。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就如一同生活了这么久,他始终都没真正了解过那个道士一样。
平生不知相思,才知相思,便害相思。
胡念一言不发地回到家,化作原身钻进了衣柜里,周身顿时被杨景行的气息侵占——也许是他的错觉。二十年匆匆而过,这些布料能留住什么呢,不过都是他的错觉罢了。
他在梦里见到了杨景行,但那人又不太像杨景行。他回到了他们初见的那年,但所有的轨迹却截然不同。梦里没有杨景行的纠缠,他只是在钟情和戚临的结契大典上露了一面,便消失在了胡念的眼前,再无交集。
庄生晓梦迷蝴蝶……
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梦,哪个才是现实。
狐狸睡了三天三夜,起来的时候手机屏幕上被一大串的未接来电占满。胡念神色恹恹地给小百合回了电话,对边的娇花也不似往日那般一惊一乍,甚至还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刚醒吗?”
胡念都要给她的问题逗笑了,“下一句是不是就要问我吃过了没有?”
小百合从善如流:“那你吃了吗?”
“还没。”
电话对面隐约传来了抽气声。
胡念笑了一下,问道:“好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你心情好点了没有。”小百合的语气有点生硬,她与胡念的对话不是斗嘴就是互怼,很少有这样心平气和的关心,连她自己都不太习惯。
“我没事。”胡念顿了顿,说道,“我想请假。”
“多久?”小百合语气急促。
“不知道。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更久。”胡念回答。
手机对面的人似是沉默着,迟迟没有应答。在近一分钟的静默里,胡念仅仅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平缓绵长的呼吸声。
他想去看看。虽然不知道那道士去过了什么地方,但他还是想去看看。
他想去找他。至少得抓着他的领子大声质问,为什么他什么都不愿意和自己说。
“好。”小百合轻声应道。
·
胡念走过了很多地方,他没有目的地走,漫无目的地看。有一年他从西南出发一路进藏,甚至还在昆仑雪山上见到了钟情和戚临。
魔头还是那么惹人厌,一看到他出口就是调侃。
钟情却直直地盯着他,语气平淡地说:“你变了。”
胡念也不知道自己变没变。但他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时候一定还是原先的那般模样,他说:“老大倒是越来越好看了。”
对一个男人说“好看”并不是什么正经夸奖,旁边的魔头顿时就黑了脸,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似是在考虑他的死法。胡念自顾自地扯出一个笑,决定不再打扰他们二人世界,悄悄地溜下了山。
他还去了一趟剑宗。但是钟靖平闭了关,并没有时间与他说长话短,胡念只得悻悻地离开。
他最后一站,去了凌霄。
杨景行飞升后,凌霄的后殿多了一幅他的画像,也算是这个道门的传统。后殿常年冷寂,白日里仅有一个弟子会留在里边抄写道经,夜里则是上了锁,剩下空荡荡的屋子。胡念收敛气息,趁着夜色潜入,在近百幅的画像中找到了杨景行的那一幅,化了原形躺在画像的下方,一直睡到了天明。
仿佛对方还在自己身边。
最后一年除夕,他回去找了小百合。
两人在露台上吹了一夜的风,余下的酒都被分了个干净。他们望着天上的月,说起了许多年前他们起出的那个任务。
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
那天的月色好像也是这样,没有多大的变化。可终于还是岁岁年年人不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此间怅然何人说,不复故友月下逢。
夜风荡起了胡念及肩的头发,却没有吹走他的醉意。
“戚临等来了他的月。”
“我……”却是哽咽得再也说不出来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胡念又匆匆离去。
五年、十年……他坐在西南的洞府中,早记不清今夕何夕,也早忘了自己修行的最初目的。
凡人一生犹如滔滔流水,转瞬即逝。妖修的生命又何尝没有尽头。
不若化作山川草木,岁岁常在,无知无觉,也好过余生皆在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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