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还以为这种鸵鸟心理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他自嘲地想。
霍西悬身上的沐浴露香气和他自己用的是
同一种,好闻又熟悉;怀抱温暖依旧,曾经、现在也是他最为心安的地方。
可是,这里,他还能待多久呢?
霍西悬把脸埋在他后颈处,头发搔得痒痒的,钟隐没忍住动了动。结果臂弯一下子收紧,身后人嘿嘿笑起来:“醒啦。”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装作迷迷糊糊转过身:“你回来啦。”
霍西悬一把把他抱进怀里,蹭了蹭他的头发:“就几个小时不见,怎么我这么想你呢。”
平日里的甜言蜜语如今听来,每一句都带着刀。钟隐默默吞掉血和痛,没挣扎,闷声道:“我也想你……”
霍西悬亲了他一下:“还接着睡么?不困的话我给你讲讲今晚的事情吧。”
“……嗯。”钟隐枕在他胳膊上,分心想着,这样能互相依偎的时光,也不会太多了吧。
“今天见到了以前一个好朋友,他和他弟弟正在搞互联网公司,状态很好。他家本来是制药的来着,他爸见兄弟俩自己玩得不错,还给了投资。现在国内好像还蛮流行这个产业的,Q国倒没什么苗头。小隐,你想不想回国?”
霍西悬无意中戳到他的重重心事,钟隐没有立刻回答,前者见他情绪不佳,以为是太累:“行啦行啦,也没让咱们今晚立刻做决定。留下来也好,回家也罢,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
他说着说着唱起来,见钟隐好不容易露出点笑意,又低头温柔地吻了吻他:“我的宝贝儿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
钟隐看着他带笑的眉梢眼角,苦涩翻涌上心尖。
如果,是让你离开我呢。
——————
注:*歌词引用自梁静茹《勇气》
第29章 间奏Ⅱ·泊
和霍世骁短暂的会面之后,钟隐的心情沉入谷底。
他向教授请了假,委婉地表达需要一些时间好好考虑之前的提议,教授欣然同意;然后,并没有告诉霍西悬此事,依旧同一时间去学校,只不过等霍西悬进了教室以后,自己离开学校去别处散心。
以往会去街道和海边,如今只能借酒消愁。
晚上课结束了还要同霍西悬一起回家,他没有去太远的地方,离学校隔了几条街的酒吧。它有些历史,据说在很久以前是个没有国籍的流亡诗人开的,传闻有很多版本,总之吸引了四面八方的顾客,甚至有外国友人慕名而来——某种程度而言,钟隐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倒也不是多想念酒的滋味,也不打算把自己灌得烂醉,只是急需一些鲜明的气息和味道,昏乱的、可以隐藏自我的灯光,以及与他没有任何瓜葛、可以让他作为芸芸众生存在的陌生人。
酒吧是7*24h营业,要的就是无论何时都给流亡的心一个驿站。他进去时人已经不少,在一片五颜六色的头发中,捕捉到和自己同样纯净的黑。
钟隐在他旁边坐下,瞥见他的手机屏幕,确定了的确是国人。
异国他乡遇到同胞的概率总是低,尤其在心情低落的时候,哪怕不上前相识,看见熟悉的面孔也是种安慰,大约就是所说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男生看着并不大,钟隐怀疑他根本没到Q国可以进入娱乐场所和饮酒的年龄,不过这家酒吧管理比较松,非午夜场不查护照,本地人对外国人的年龄认知又比较模糊,总之男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来了。
他长得非常精致,衣着打扮也很讲究,要说的话,仿佛书里走出来的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前来搭讪的人不少,都被他堪称冷漠地拒绝了。
但他转过身,微微歪头看向钟隐:“要跟我聊聊吗?”他说,“你好像有烦心事。”
对亲密之人说不出口的东西,却很容易倒向陌生人。
“我丈夫家里条件比我好得多,家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他想跟家里断绝关系,但他父亲……找上我,说了些类似威胁的话。也不能算威胁吧,总之现在我也动摇了。原本我想同他一起对抗全世界的艰难险阻,现在却不知道是不是该放他过舒适的日子。”钟隐苦笑,“像个狗血的八点档,对吧。”
男生看起来并没有听懂什么是八点档,但他理解了前半句话。“唔……”他想了想,“这么说的话,我的伴侣也承受着和你一样的压力吧。”
“嗯?”
“就是说,我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一般人在讲这话时多半带上自嘲或是优越感,但男生面无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冷笑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煎熬过,反正最后我选择了他。”
“不后悔吗?”
他摇头:“我并没有觉得哥哥给我的那种优渥但□□的生活有多好。还是跟他在一起之后,才找到自由,和活着的意义。原本我只是哥哥笼子里的金丝雀罢了,吃好穿好,哪儿都不能飞。”男生话锋一转,“倒是他,被我哥挑剔惨了。”
钟隐感同身受,自己只是见了霍世骁一面,就已经如此步履薄冰,那人承受着来自大舅子刻薄的考验,必定难上几百倍。
然而他们现在的结局是好的。哥哥妥协,二人相爱,令人艳羡。
而自己和霍西悬,或许万里长征刚起步,又或许已经走向终点。
*
临近午夜场,要随机查年龄了,虽然不会有大的惩罚,但超过三次还是会被扣信用记录。尽管男生面上没有波澜,但钟隐依旧觉察到了他的为难。
“你多大了?”
“十九。”
果然没判断错,他本该还有三年才能来这种地方。
“担心的话,就先走吧。”钟隐提议,“或者,我换个地方请你?”
他摇了摇头。
钟隐知道他只是游客,也许根本没有“第二次”,并不担心长期的记录问题。
他请男生喝了杯度数很低的C市特色酒,轻轻碰杯,听见人群有些声响。他们同时看向骚动的源头,一个男人正拨开人群……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又是一个同胞。
这回的男人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眉骨有一道刀疤,在酒吧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依旧显眼,似乎已经很多年了,却依旧这么深,不知道当年是受过多么重的伤。他的眼神不善,而且好像冲着那男生而来,担心是有人寻仇,钟隐下意识站起来挡在他面前。
“没关系。”男生在他身后轻声道,“他不会伤害我的。”
钟隐将信将疑让开,男人已经走近了,酒吧里的人目光都随着他转动,只有小男生八风不动,淡定地坐在原处品尝。
等站到他们面前钟隐才发现,胸前那个“包裹”不是个包裹,而是个……襁褓?
掀开的一角露出小小的脸蛋儿,即使在音乐震天响的这里也睡得很熟,婴儿果然是神奇的生物。钟隐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带着婴儿来酒吧,更想不通工作人员怎么就让进了。
男人逼近,高大的身躯衬得坐着的人更显弱小;他直接无视了钟隐,皱起眉:“又喝酒。”
“我已经成年了。”男生眼皮都不抬。
男人接下来做了一件让钟隐还能意味的事,解下襁褓,直接交到男生的手上:“在找你。”
话说得太过简洁,连主语都没有,一旁目瞪口呆的钟隐只能猜测是婴儿刚才醒来的时候在找男生。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孩子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不就放风一会儿,一点自由都没有。”他撇撇嘴,“你越来越像我哥了。”
面对男人时他生动许多,不再只有先前平淡如水的唯一表情。
钟隐终于明白过来,刀疤就是他方才口中的伴侣。
他接过婴儿的动作很轻巧,熟练地掖了掖小被子:“这么吵的地方你也带她来。”
“根本没醒。”
“那也对耳朵不好啊。算了不跟你说了,我带她回去了。哦对了,还有……”
男生和刀疤耳语几句,并无告别的话,冲着钟隐点点头算是说再见,抱着婴儿起身消失在人群中。
*
刀疤接替了男生,坐在钟隐旁边,把那杯没喝完的酒一饮而尽。
他看上去就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性格,能动手绝不多动嘴,武力值和口才成反比,但面对钟隐讲起来也相当流畅。
“你想知道,和——”他挑拣了个合适的定位,“和富二代在一起,是不是压力很大?”
原来男生临走前,嘱咐的是这个啊。小孩子还记挂自己这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想让有经验之人谈谈心,钟隐觉得有意思,又不免感动。
“他可远不止富二代那么简单。他那个哥哥,权势滔天,说是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吧。”虽是这样尊贵的身份,刀疤却显得对自己大舅子不屑一顾,“他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的,长大以后却跟我私奔了。”他讲起回忆,笑了笑,“他哥气得要死,差点没把我家那块地翻个底朝天。但拗不过他,最后还是同意了。或者也不能叫同意,默许了。”
不用细说,钟隐也想得到其中有多曲折:“不会觉得,他也许更适合锦衣玉食的生活吗?比起跟着你……”
“你想说跟着我吃苦是吧。”
“……嗯。”
“要是只谈物质,或者生活的安定程度,那肯定不能和他在家比。跟着我是够动荡的,脑袋
别在裤腰上,小命不知道哪天就没了。”
“这么危险?”钟隐本以为只是粗糙些,没想到刀疤是个真的狂徒。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在家也不一定就安全。他哥树敌太多,但难搞,所以谁都会想到拿这个小东西下手,也被绑架过,那时候他才几岁。”
原来真实世界里真的有那么多凶险存在,钟隐听的眼都不眨。
刀疤哼笑:“他哥有心保护,忙得连照顾自己都没时间;现在跟着我,好歹我一直在他身边。谁说和我在一块,就不是更好的选择呢?”
“小东西平时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话,也许是和你有缘。
刀疤离开前替他结了账。
“你得知道,你无权替别人选择人生;这么做的人还挺讨厌的,像他哥一样。
“就像你不能越轨去决定,究竟是和你一起生活比较苦,还是离开你更苦。
“回去和你的那位谈一谈,会比在酒吧从陌生人身上找经验,有效得多。
“——再会。”
*
钟隐回家洗掉身上的酒气,重新换了套衣服。他是个对自己洁净程度很有要求的人,有时候中午吃饭沾上油渍或异味也会特意回家换洗,霍西悬不会怀疑什么。
他掐着时间赶到霍西悬班级,没一会儿就下课了,这堂是年级大课,抱着书和iPad、电脑的学生三三两两从门口出来,钟隐站在走廊焦灼地等待,眼神在人群中搜寻,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着急想要见到霍西悬。
终于,身边窸窣外语中响起他母语的名字。
“小隐——”
钟隐转过头,看见霍西悬冲他招手,笑得明亮温柔。
他忽然回想起在酩城大学的几年,他们也是这样等待彼此下课。
伤春悲秋的人总爱说人生说只如初见,钟隐在此刻强烈地明白了这一心情。
时间要是能暂停就好了。他多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倒映在霍西悬的眼里,好像那是他的整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刀疤和男生也会有单独的故事哦。
哥哥也会在本篇中出场,而哥哥的CP已经出场过啦,猜猜是谁)
第30章 间奏Ⅱ·海啸
钟隐被一声巨响惊醒,他睁开眼,看见与自己贴得极近的霍西悬迷迷糊糊哼唧了一声。钟隐推了推枕边人:“你听见了吗?”
“什么?”
“浴室那边。不会进小偷了吧?”
霍西悬一个激灵清醒了:“什么小偷?”
两个人猫着腰,蹑手蹑脚接近浴室,小偷没看见,疯狂喷涌而出的水管倒是有一个。
房东大叔出去度假了,C市的管道修理服务又异常昂贵,好歹两个大男人总不能这点儿事就找邻居帮忙,一合计,决定亲自动手。
好在坏的是输水管而不是下水管,都是过滤后的干净液体。
手机搜索、电脑视频、装修图纸都摆上了,一个个换着看。
好不容易修补好了一半,他们瘫坐在地上,也不管会不会弄潮衣裤。霍西悬抹了下脸上的汗,嘿嘿笑起来:“早知道以前就多跟余叔学几招了,技多不压身。”余叔是他家的专属修理工。
他本意是想开玩笑的,但毫无疑问,这句话刺痛了钟隐——如果霍西悬在家,或是在酩城,别说让他亲自动手了,定期检查的豪宅可能根本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哪里会让精贵的霍少爷,在这里落汤鸡般修理呢。
钟隐的思绪还没飘远,本以为抢救过来的水管忽然又崩溃了,略微冰凉的水浇头而下,两个人毫无防备承接了这场大雨,浑身都湿透,再手忙脚乱去补救。
等到好不容易固定住,衣服已经全透明,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慢慢变了,谁也没起身,坐在原地,慢慢靠近。
钟隐闭上眼睛,然而落下的是一个带有安慰性质的、轻柔的吻。
霍西悬捧着他的脸,低声道:“你好像这几天不太开心。”
在这种时刻,在混乱之后,霍西悬依然小心翼翼手捧着他的脆弱,呵护着他不为人知的怯懦,将他当做需要用所有爱和柔情来浇灌的易碎珍宝。
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叫他鼻子发酸。
他明明已经尽力隐藏了,却还是逃不过爱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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