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穗的瞳孔微微收缩,身形随之一晃,脚底踩着特殊的步伐,瞬息之间就赶到那马姑娘身前,一把握住了那只正要扎向自己脖颈的手腕。
马姑娘万万没料到会人有出现,惊得她一时间忘了所有,张着嘴呆呆瞧着面前模糊不清的人影,几息后从痉挛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一声叫喊,不留痕迹地消散在雨夜里。
玉穗从她手里夺过那把差点染血的剪刀,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了祭台上的蜡烛。
小小的火苗燃起时,也映亮了玉穗美丽冷漠的脸庞。
马姑娘惊讶地眨眨眼,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出现的如此诡异的人竟是一名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子!
对方的女子身份和年纪使她恢复了一些镇定,定了定心神,她哑声问道:“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此处?又为何、为何……”
“为何要救你?”玉穗替她把话说完。
马姑娘苍白着脸微微点头,一双憔悴的眼眸惊疑地瞧着她。
“我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你无需知道。”玉穗声线冷淡道,“总之,你以后不可再寻死了,不然就白费了我救你的力气,也枉费了我主子一番好心,知道么?”
“我活着还做什么?”马姑娘闻言却是惨然一笑,“姑娘就当没救过我这个人吧,你的救命之恩,马钰儿来世定当相报。”
本来以为把人救下就算完成任务的玉穗沉下脸来:“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为何非要去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马钰儿决然道。
“我能救你一次,便能救你第二次、第三次,所以你还是省些力气吧,顺便帮我省些力气。”
“可姑娘你总不能时时刻刻看着我的,总是能被我寻到机会的。”
玉穗柳眉一竖正要发怒,转而一想,这女子死意很坚决,她若是再呵斥几句,刺激了她,令她羞愧之下更想去死了,岂不麻烦?于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淡淡道:“有些人拼命想活,却活不了,你可以活着,却偏要去死。”
她已经为此女耽搁了不少时间,她现在一走,只怕她转眼又要自尽,可真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玉穗素来瞧不上这样寻死觅活的软弱女子,只是碍于季默的命令不能甩手而去,不耐质问道:“你为何非死不可?还必须在你娘灵堂上自尽?”
马钰儿深深地埋下头颅,许久才低弱地吐出声音:“……我娘是因我而死的,是我做女儿的不孝。”
“你娘不是因为你被欺负的事气死的吗?”
马钰儿浑身轻颤了一下,伤心的掩面啜泣道:“是我不孝,害得我娘、我娘……”
“是别人害了你,且间接害死了你娘,错的是他们,与你何干?你为何要将责任算在自己头上?”
“可是,可是……如今我父母皆亡,我一人孤苦伶仃,名节也败坏了,累及爷爷在乡邻前抬不起头。我这样一个不祥的女子,活着有何意?”
“你知道是谁害你的吗?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玉穗说道。
“我知道!”马钰儿却出乎她预料地说,“我下到阴曹地府,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玉穗惊讶望向她。
“我二叔他不是人,是个畜生!为了贪那些家财,不仅勾结外人害死了我爹,又来害我和我娘!他、他必定不得好死!”
“你二叔?不是那徐二公子吗?”玉穗沉吟,“看来事情还挺复杂。”
马钰儿止住了话音,她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双目流露出深刻的仇恨。有些秘密她憋在心里良久,无法对他人诉说,就连自己的娘亲也因怕加重她的病情而不敢告诉。如今那些畜生还是把她们母女俩害到这地步!
玉穗不禁问:“你如何肯定是你二叔?”
“人肯定是他偷偷放进来的,也是他指了路,否则一个陌生男子怎可能这么容易就闯到我房里来?那徐家二爷昨日还差人来说,他不嫌弃我名声有污,愿纳我为妾,我理当对他徐家感恩戴德,过了丧期就早早嫁过去。”马钰儿苍白的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我宁愿死了,也不会给他家做妾的!”
“你既然有能耐自尽,为何不去杀了你二叔和那些欺辱你的人?”
马钰儿受惊似地看向玉穗。
“不对吗?你反正也是要死了,何不死之前先杀了自己的仇人?”
马钰儿盯着玉穗的眼里,像突然迸出了光,但是转瞬就黯淡下来,怔怔然道:“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杀的了他们。”
“我要是你,就答应了那徐二爷,新婚之夜趁他不备抹了他的脖子,岂不简单?”
马钰儿闻言瞪大了的眼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玉穗的口气理所当然,她没来由的相信,换了是玉穗,她真会这么做。
这是马钰儿以前从未起过的,疯狂大胆的念头。这个念头一旦起来,就在她的脑海里扎根发芽。
“而且你也别觉得自己就很惨了,这世上比你惨的人多的是。我全家都被杀死了,难道我也不要活了吗?就算一辈子报不了仇,我也要好好活着的。”
玉穗脸庞的轮廓在烛光摇曳下明明暗暗地变换,从她的嘴里不断说出石破天惊的话,但她本人却无所觉。马钰儿呆呆地看着她,有点痴。
客栈大堂的大门原是敞开着的,下雨后被伙计合拢了一半,仍然留下不小的空隙,雨丝飘了进来。
季默自斟自饮,每当这种百无聊赖的时候,他总是无比想念现代丰富多样的娱乐设施。下雨的晚上,没什么比舒舒服服懒在床上刷手机更好了。
这雨不知什么时候下到尽头,那名僧人依旧站在门外的屋檐下避雨,白色的僧袍下摆已经被雨水氤氲了一大片。
“大师。”季默不轻不重的叫了声,心想他要是没听到就算了。
就当他话音刚落,那僧人就立刻回转过身,中间没有丝毫的停顿,好像他就在那里等着季默唤他一样。
季默的视线凝在年轻僧人端正清俊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容:“大师,赏脸一起小酌一杯可否?”
说完,他才想起来,出家人是不是有酒戒啊?那就尴尬了。
第43章
那僧人神色不变, 略微躬身双手合十, 温温和和地行了一礼。
“小僧要遵戒律不能沾酒,如施主肯赐座让小僧避雨, 小僧便是感激不尽。”
“大师言重了,请坐。”
僧人撩起僧袍, 抬步跨入店中。
他的僧袍是白色的, 周身的气息硬要用一种颜色来形容的话, 那也是白色的。随着他的进入, 整个人像化为月光一样撒了进来, 一瞬间阴暗的大堂也似乎变得明亮了一些。
僧人再次向季默施礼后,方才端端正正地在他对面坐下。
“大师不喝酒,便喝热茶暖暖身吧。”
没等僧人回答,季默就自顾向掌柜叫了一壶茶水。
在等店小二沏茶来的时候, 季默问道:“大师的法号如何称呼?”
“小僧法号无尘。”
“无尘大师。在下黎修齐。”
之后便沉默下来。
但这种沉默并不叫人觉得尴尬。无尘身上带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就像一个多年不见又很熟悉的老朋友, 不用刻意寻找话题也能彼此相处的融洽自然。
“这场雨下可真够久。”季默举着酒杯放在唇边喃喃自语,从黑漆漆的门口望出去,心里记挂着仍未归来的玉穗。
“施主是在等人?”无尘问道。
季默随便“嗯”了下。他那样不做掩饰的样子,被人猜到是在等人一点也不奇怪。
“施主不必担心,想必你等的人, 很快便会回转了。”
季默盯着无尘的深黑色的眼眸看了两眼。
“大师是安慰我的,还是您会算?”
无尘的唇角好似上翘了一下, 弧度极浅, 季默怀疑自己看花眼的时候, 听见他说道:“小僧的直觉向来甚准。”
你一个和尚跟我讲直觉?
季默感到有点玄幻。他把视线从无尘平静的脸庞上移开。
“希望如大师所言吧。”季默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这名神秘的僧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季默没兴趣去探问,他自己的事他也不愿多讲。就像真的只是叫个人陪他坐一坐,喝杯茶而已。
店小二送来茶水,并殷勤地附赠了一小碟晒干的蜜枣。
季默的酒喝完了。他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壶,这儿的酒没经过蒸馏,对习惯了现代各种酒精饮料的人来说完全不够劲。然而如今这具身体却是很少沾酒的,区区一壶足够令他酒意上头了。
他叫住小二,打算再要一壶来。无尘就用他独有的温和的嗓音道:“佛说,饮酒有三十六失,毒至莫过于酒也。黎施主,小僧冒昧相劝一句,酒并非好物,少饮为上。”
“酒并非好物?”季默眨了下眼,微醺的目光对上一双平和坦然的眼眸。
无尘不仅一双凤眼迷人,鼻梁和嘴唇的形状也生得极好,整副五官拼凑的很是顺眼,而又目光清正、神态从容,不容人亵渎。
这个人哪里哪里都对他的胃口。
可惜是个和尚。
再喝下去,恐怕就要被酒色迷了眼了。季墨趁自己还能维持清醒,便依了无尘的劝,改酒为茶。
雨声终于渐渐消停了,未尽的雨水滴滴答答从屋檐滴落下来。不久后,一身皂色的玉穗俏生生地出现在了客栈外面。她的面孔笼罩着一层寒霜,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
她一眼望见季默,吃了一惊:“爷,你怎么坐在这里?”说罢余光瞄了眼无尘,立刻认出他是在河边跟他们打过照面的那名僧人。
“等你回来啊。”季默理所当然道,“不然我可没法放心。”
玉穗感到有丝羞赧,双颊染上薄薄的红晕,像涂了一层胭脂,神情如冰雪消融一般恢复了往常,说道:“这里太凉了,爷,您还是快回房歇着吧。”
这时,无尘站起身,对季默说道:“雨停了,小僧也该走了。”
季默冲他颔首。
“施主与小僧有一茶之恩,临走前,小僧有一言相赠。”
“大师请讲。”
“小僧观施主印堂泛黑,三日内恐有血光之灾,勿往高处去,或可避过此劫。”
“多谢大师提点。”季默连眉头也没挑一下,面不改色道。
无尘看了看季默,见他一脸无谓,便不再多言,双手合十后翩然而去。
这些个和尚,无论老少美丑,是不是都喜欢替人看相算命?可照理说,这好像是道士的活啊,现在和尚道士都要抢业务了吗?
季默不认为无尘会那么无聊骗他玩,不过血光之灾什么的,他还真不放在心上,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再死一次。
他恐怕是这世上最不怕死之人了。
无尘离去后,玉穗心里那根绷着的弦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爷,这大师什么来头?”
“不清楚。怎么了?”
玉穗摇了摇头,眉心蹙起,沉吟道:“明明我未察觉到他身怀武功,看来看去,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和尚,可不知为何,他却给我极为可怕莫测之感,仿佛我面对的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潭水。”
“可怕?”
季默回想起无尘那一身让人舒服的气息,不明白玉穗因何产生这种感觉。
“嗯,爷,其实以前,我觉得自己的功夫并不差。直到遇上那姓凌的,我才算见识到了高手的手段。但是姓凌的武功虽高,却仍然在我所知之内,我清楚自己与他的差距。而这位无尘大师,给我的感觉,则是深不可测,甚至无法估计他的实力。”
“是吗?”季默语气淡淡的道。
玉穗咬了下嘴唇:“爷,这无尘肯定不是寻常和尚,他说的话,或许会成真呢?”
“血光之灾那个?”季默轻轻笑了笑,“你用不着忧心忡忡,你爷我福大命大,上天庇佑,断不会有事的。”
他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地给自己狂插flag。
见主子本人一副云淡风轻,玉穗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但那种隐晦难明的不安感仍然盘踞在心头,难以消除。
随后她向季默提到马钰儿的事。
“……我见她已有活下去的念想,应该不会再寻短见了。”
季默道:“那便好。”
“还有一事……”
“嗯?”
马钰儿那漆黑决然的眼神浮现在眼前,玉穗的脸上浮现一丝犹豫。
“她求我教她……杀人。”
“杀人?”季默一怔,“她还真敢?”
“嗯。”玉穗点点头,“您说该管吗?”
季默低下头。
那位马姑娘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不也挺好的吗?”他轻微勾起了嘴角,“那你就教吧。”
季默瞧着不远处的情景,背部倚靠着一颗长在墙根边的歪脖子树,尽量使自己坐的舒适一些。
这是他们到柳县的第三个晚上。明天一早,他们就会动身返回朱县。
玉穗得到他的首肯后,已经连着两个晚上来“授课”了。想到这是最后一晚,季默对这位吸引了他二哥又性格坚毅的姑娘起了几分好奇,便让玉穗将他也带来了。
他现在就坐在墙头上,像观看一幕戏剧,瞧玉穗教马钰儿如何正确的使用匕首。
在灵堂上做这样的演练仿佛更有氛围了,环境BUFF加的妥妥的。马钰儿纤细的手腕握着闪着寒光的匕首的模样,透出绝然的狠意,让季默感觉到有些时候女人比男人更加强悍。
两个姑娘在灵堂里进行着凶残的训练的时候,从外面拐进来一个中年妇人。她端着托盘,边走边说:“姑娘啊,看你晚饭没吃什么,刘婶给你拿来了几个馒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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