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女鬼啊!”
一声尖叫穿透夜幕,含着惊恐至极的颤音。
季默不禁打个激灵,好巧不巧,他底下坐着的那片瓦片不知是不是年日久了粉化,竟在这当口断了,季默登时身子一歪,从墙上掉了下去。
那一刹那间,他看到夜幕上挂着一颗特别闪亮的星子,像一只眼睛一样盯着他看。然后他闭上了眼,等到落地一瞬间的疼痛。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掉进了一个硬邦邦但又带着一点点软弹的地方,对方的体温隐隐约约透过不太厚的衣衫传导过来。
在惯性的作用下,季默紧接着就正面撞入了那人的怀里,脸孔仿佛撞在一堵坚硬的墙壁上,鼻软骨一阵酸痛,下一秒就感觉有一道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缓缓流了下来。
“唔……”
季默疼得闭上双眼,捂住酸溜溜的鼻子。过了会,睁开眼帘,苍白的月光下,一张端正清俊的脸庞和标志性的光溜溜的脑门进入视线。
季默张开手心,借着月光拿到眼前一瞧,看到一小滩黑乎乎的血迹。
“莫非这就是大师您说的血光之灾?”季默躺在无尘的臂弯里,无甚表情地仰视着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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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困==
第44章
此刻无尘的两条手臂, 一条枕在季默的后颈, 一条搁在他的膝窝下,标准的公主抱。季默内心有点微妙, 挣扎了两下,无尘便松了手。
双脚落地后, 季默立刻从怀里掏帕子想擦脸, 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袖子, 没来由地往他鼻子抹了抹, 然后淡定地抽离。
季默呆了呆, 诡异地望向无尘。
无尘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刚才做出奇怪举动的人不是他。
大概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特别爱照顾人?还照顾得特别细致?
季默尝试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然而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无尘的袖口。
白色的布料上殷红的污迹即使在夜晚看来也有些刺目。
这种尴尬又诡异的情况没持续多久, 只见无尘双掌合十,不急不缓地发问:“夜色已晚, 黎施主因何要独坐于墙上?”
“赏月。”季默脸不红气不喘回道。
无尘微仰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颔首赞同道:“今夜月色确实甚美。”
“那大师又为何出现在此?莫非算准我会掉下来,故意来这里接我的吗?”季默问道,然后觉得好笑似的,自己先浅浅笑了起来。
“黎施主聪颖, 一猜便中。适才小僧忽生感应,冥冥中依照指引向此处行来, 果然又见到了黎施主。”
“……”
季默沉默了一阵, 干巴巴地回应一句:“多谢大师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 何足挂齿。”
院墙内依稀传来嘈杂的动静,夹杂着不满的质问声,想是刚才那一声超高分贝的尖叫惊醒了旁人。
不多时,玉穗出现在了墙头上。
她焦急四下张望,等发现季默的身影,还没来得及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就看到了站立在一旁的无尘!
瞬间产生的本能般的敬畏叫玉穗的身子颤了颤,她惊疑不定的将视线在无尘和季默之间来回打转,咬了咬牙,强忍着惧意飞跃到季默身侧。
季默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用那么紧张。
“你爷我刚不小心掉下来,是无尘大师救了我,免我遭伤筋动骨的罪。”
“……原来是这样。”
玉穗可远没有季默这么淡定,她暗暗吸气,鼓起勇气直视着无尘,屈膝行礼:“多谢大师相救我家公子。”紧接着她一秒不停留的转向对季默,说道,“爷,回去吧,马姑娘的奶娘把人都吵了起来,咱们不能多待了。”
季默下意识望了无尘一眼,喉咙里“嗯”了声,发现无尘也定定地瞧着他,漆黑的眼眸倒映着月光的清辉。随后他便不由分说地被玉穗攥走了。
翌日,晨光熹微。
车夫套上马车,挥洒马鞭,车轮咕噜咕噜地转动。这个车夫是临时雇来的,来顺被季默留在柳县留意马家的动静,一有情况就向他来信报告。
马车刚使出城门,玉穗忽然后颈汗毛竖起,心底突突打了个激灵,扭头向后望,果然一个白色僧袍的身影闯入视线中。
玉穗受到惊吓似的赶紧回头,下唇被她无意识地咬出一排印子。
“爷,您瞧。”她小幅度地扯扯季默的袖子,低声道,“那个和尚跟着咱们呢。”
“他在后面?你看到他了?”
玉穗点点头。
“大概无尘大师也要出城吧。出城就这一条路,难道只许我们一行人走吗?”
“不是的。”玉穗急道,“那和尚绝对是……”
玉穗的额头被轻轻弹了一下。
她抬起脸,露出不太乐意的表情。
“不要瞎琢磨,自己吓坏自己。”季默道,“一切照常便好。”
一路直抵朱县,当黎府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前,玉穗趁机回看了一眼,然后松口气般,在季默身后碎碎念道:“那和尚不在了。”
“对对,他不在了。”季默对玉穗的神经过敏感到一丝好笑。
当日季默借口舟车劳顿,没去给黎奶奶请安,第二日黎奶奶就亲自杀过来了。季默猜她可能整整忍了一夜,天一亮就迫不及待地过来质问了。季默早已料到,懒得应对,掐准时间早早赶在她来之前出了府。
他出门的确是有事,不过原本是可去可不去的。周宏熙的邀帖前两日就到了,因他去了柳县,直到昨日才看到。
周宏熙自从县试过了以后,可把他爹给高兴坏了,觉得儿子是出息了,逢人便吹嘘。如此一来,接下去的府试就有点逼上梁山了,毕竟他爹都已经帮他把牛皮吹了出去,若表现的太差可没脸。于是周宏熙便邀请季默来跟他府上一块读书。
季默唯一怕的就是遇上白苍梧,打定主意一旦看到此人扭头就走,他宁愿回去直面黎奶奶喷涌的唾沫星子,也不愿再陷入不受控制的莫名其妙的状况里。
好在,到了周府,并没见到白苍梧此人,他心下登时一松。
而周宏熙正愁眉不展、对着一大捆书苦大仇深,那副模样恍惚令季默看到了上辈子期末考试前临时抱佛脚的同学。
他勾了勾嘴角,问:“怎么样?”
周宏熙像见了亲人一样,甩下书本就过来握住他的手,泪眼汪汪道:“痛苦,太痛苦了!我悔不当初啊,为什么要去考县试!现在我流的汗和泪,都是当时脑子里进的水!”
季默忍俊不禁。虽然他没有看见白苍梧,不过还是要确定一下。
“你没叫白苍梧来吧?”
“我叫过了,不过他书院要上课,就回绝了。怎么?你们闹矛盾了?”周宏熙这时候就很敏锐了。
“没有的事。”季默淡淡道。
两个人安静下来看了会书。
不过周宏熙看两行字,就会抬头东张西望、抓耳挠腮,见季默专心不好打搅,强忍了一阵,实在受不了的把书往桌上一推,歪头把脸颊印在桌面上,哀嚎:“啊~~我不想复习不想看书,想吃炸鱼薯条!还有香草冰淇淋!”
“生啤和烧烤也行啊!我不讲究的!”
“羊肉串上撒上辣椒面和孜然,烤到油脂一滴滴往下滴,呲呲呲~的。啊对了,还有烤鱼,草鱼最好吃了,先腌上一会,再架到炭火上烤,烤至七八成熟,放到洋葱西芹胡萝卜花椒胡椒香菜的调味汁里,继续用小火慢慢烤,这样鱼肉外焦里嫩又入味……”
季默不得不承认,他被说饿了,周宏熙的话语唤起了他深藏记忆里的味道。
“呐,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周宏熙冷不丁问道。
“金……”
季默说了一个字就收了回去,用微妙的眼神瞅瞅周宏熙。
“金什么?”
“今天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刚刚他被勾引的差点破了功,一句“金枪鱼”险些脱口而出。这种鱼类在大梁朝可没出现过,要是被周宏熙听去了,肯定又要惹来麻烦。
就这当口有个家人来告,说白家公子来了。
白家公子不就是那个白苍梧吗?
季默的眼眸沉了沉,以眼神询问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他真说过他不来了。”周宏熙也是一脸纳闷。
“那我便告辞了。”
周宏熙诧异道:“这么突然就回去了?你果然和苍梧兄吵架了吧?”
季默没有回应,起身说走便走。
他由周府的家人引着走向外面,中途还是难免和白苍梧撞上了。
“修齐。”
白苍梧压低嗓音叫他的名字。
季默对他点了点下巴,一句半句多余的话也不愿说。白苍梧身上吸引他的气味又出现了,他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季默尽量目不斜视地越过他,白苍梧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手掌接触到的皮肤传递而来过高的温度。
几乎一刹那,季默就把手甩了出去,像甩掉一条纠缠的毒蛇。
就算被这样毫不客气的拒绝,白苍梧也没有任何不满,神情不见丝毫异样,客气有礼地为自己的唐突道歉后,便与季默擦身而过了。
季默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匆匆离开了周家,回到黎府,立即叫玉穗打了一盘凉水,把手伸进水里头用布巾用力擦洗。
“爷您是做什么?”玉穗有点儿被吓到。
季默也说不上来,刚才不过被白苍梧碰了一小下,仿佛打开了一个闸口,他的皮肤就像患了饥渴症似的,极度渴望与对方的碰触,隐秘的部位也明显地兴致高昂,直到此刻都没消下去。
他可以肯定,若非他自制力惊人,当时旁边又有人在,恐怕他已经忍不住扑倒白苍梧了。
上一次见白苍梧,他尚没有这么夸张的反应,似乎每见这人一次,症状就更加严重。
季默如今是深深怕了白苍梧了,觉得他比洪水猛兽更恐怖。他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目前可行的,只有绕着白苍梧走,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马姑娘的事也好,白苍梧的事也好,占了季默不少精力,他花在读书上的时间有限。但时间并不会因为他个人的观感而停留或滞缓,府试那一天还是如期到来。
整个考试过程和县试大同小异,季默勉强答完题,心里估算着自己凉的几率有多大。
“啊!”
周宏熙出了考场大叫一声,把未散去的考生们骇了一跳。
只见周宏熙大猩猩状捶自己胸口,哈哈笑道:“爽!真爽!我宣布,我周宏熙的科举之路到此结束啦哈哈!”
听了这话的人无不对他侧目。
这人莫不是考得太差以至于失心疯了?谁不是做梦都想中举登科?哪有咒自己考不中的?
季默敲了敲他的脑袋,揪着他后衣领道:“快走吧,别连累我也丢人现眼。”
嘴角却是不由自主翘了起来,现在也只有周宏熙这个活宝能给他带来一点欢乐了。
过几日放榜,出乎意料的,季默竟然没凉。更叫让人惊讶的是,周宏熙居然占据了最后一名,堪堪低空飞过。
季默不禁低头思索:这一届的考生是有多不行?
周宏熙自己显然也被震惊到了,不可思议的眨巴了半天眼睛,摸着自个的下巴喃喃自语:“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
第45章
黎修成得知弟弟过了府试, 很是高兴, 特意从书院请假回家。
看着自家二哥没心没肺的脸,季默却只想默默叹气。
“……等你过了院试, 成了生员,我们兄弟俩就可以一同在书院读书了, 彼此还能做个伴!”
季默立刻想起白苍梧那张蛋疼的脸, 连忙否决:“我就不必去书院了。再者说, 这次全属侥幸, 院试我是绝对不可能通过的。”
“咱三兄弟中, 大哥是最最聪明的无疑,而我则是最愚笨的一个,连我都能办到的事,你自然没有问题。”黎修成的语气盲目乐观。
季默皮笑肉不笑的扯动了下嘴角, 不知道他二哥哪来的这般莫须有的信心,至于对他自己的定位, 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对黎修成季默最挂心的,还是他和马姑娘那桩事,趁正主儿在,便试探问道:“你那意中人的事,打听的如何?可有好消息?”
黎修成的脸庞暗了暗, 脑袋垂到胸口去,呐呐道:“娘没有找过我, 想来是没寻到人吧, 我也不敢去询问她。”
看来黎修成还不知道那次乌龙事件, 更不知道马姑娘的真实情况了。
季默犹豫着要不要将真相告知他。
“你对那位姑娘,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思,是非她不娶呢,还是一切随缘?”
“自然是非她不娶!”
黎修成没多想就回答,可是心底不禁生出一丝动摇。说到底,他和那位姑娘不过是萍水相逢,彼此不知姓名,不明秉性,要说非卿不娶,似乎有点过了。
季默几辈子累加起来,吃过的盐比黎修成吃过的米还多,情感经历是他的祖师爷辈,黎修成那点心思在季默这里一目了然。见状,他觉得还不如将事实全盘托出,把黎修成的少男心掐灭在萌芽状态,一了百了。
打定主意,正待开口之际,黎奶奶在丫鬟的陪同下施施然踏进屋子里来。
兄弟俩起身相迎。
“我这要是不过来,你们两个怕都想不到去看我这个当娘的吧?”
黎奶奶一开口便是质问。
季默和黎修成连连说不敢。
“齐儿,你爹对你过府试很是欣慰,特意给你写了信来。”说着黎奶奶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他。
黎修成如今一看到黎奶奶就反射性的含羞。
“那个,娘,修齐,我出来够久了,天黑前还要赶回书院的,这便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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