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许蹙眉:“墨府? ”
“我爹如果当初带走了那封家书,那么他一定不可能后来再销毁,可是磐啸台你我再熟悉不过,他不可能藏在那里,那就或许家书并没带出城,我最后回去找一次吧。”
“是。”
说得倒是轻巧,墨枫异当初就把那个地方翻了个底朝天,现在怎么还能找到?
来来回回又刨了几个时辰,都半下午了墨枫异也还是一无所获。
墨枫异觉得身上乏力,坐在已经被擦洗干净了的塌上:“你说我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到底为什么要隐瞒这些?为什么离开皇城?为什么......唉我真的想不通。”
裴知许站在一旁回应道:“盟......畅融先生自有打算。”
墨枫异淡笑一声:“都过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习惯叫他盟主。”
“属下知错。”
“你没错,我爹是当之无愧的文禹盟盟主。”墨枫异沉声道,“我一直忘了问你,为什么我爹死后你还要在我身边?这是他临终前交代你的事吗?让你继续辅佐我? ”
裴知许定然地看着他:“不是。”
“那你是为什么?看我可怜?当年站在我身边的只有阿遣和紫冥,我办事都是困难重重的。其实我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还在我身边,恐怕盟里的那些老人会更不待见我。”墨枫异仍旧是笑着,“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对我爹忠诚的人多了,你看明斐然,连他当初都走了,无非就是不看好我这个新盟主罢了。”
但他实在累了,甚至他已经不想再找什么家书,他也不想去麻烦自己问皇后,他已经可以预料皇后听到之后他的下场,但他停不下来,没人给他机会停下来。
可似乎也没人让他开始,墨枫异甚至感到莫名的可笑,他干这些到底为什么?为了让自己不做噩梦吗?他的父母亲能回来吗?他们能给他一个解释吗?
就像他现在问裴知许的话,他感觉无聊透顶,他恨这种让自己难堪的问题,但他合不嘴,上下嘴唇一碰就想问,把自己里里外外恶心了一遍也制止不住,甚至是边唾弃边期许,矛盾到他无措也无畏,似乎只有把自己折磨死才能罢休。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裴知许忽然问道,“您为什么会认为他们不看好您? ”
墨枫异嗤笑一声:“难道不是吗?当初你是看着我颁布条例下派任务的,你不知道有多难吗? ”
“历代盟主都是如此,并不只是你这样。”裴知许冷静道,“但如今已然改观了,盟里的人不都尊崇您吗? ”
墨枫异感到可笑:“尊崇?你说的是我吗?缀锦斋的人什么德行你是没看见吗?他们哪里对我尊崇?我曾经以为紫冥的事只是影响了外人,现在连我的部下都怀疑我是不是真的配当盟主了,你说说这尊崇在哪儿? ”
“盟主,请您不要怀疑自己,现在没有人敢质疑您的盟主之位。”
墨枫异咬着下唇静默良久,然后再叹一声:“那你说我今天若是去找了皇后,如果这件事传了出去,他们还会认我吗? ”
裴知许敛眉低头:“属下不知。”
“算了,扯这些也没用,去找皇后吧。”墨枫异冷声道。
“是。”
墨枫异激动道:“我要亲自去问一问皇后,如果我今天不去,以后进了皇宫更难。”
裴知许只是再次低眸:“属下遵命。”
墨枫异疑惑地回头抬眉:“难道你不觉得我很荒谬吗?你不觉得我痴人说梦胆大妄为吗?居然要去质问皇后? ”
裴知许继续看向地面:“属下不敢。”
墨枫异死死盯着裴知许那张温吞不变的脸,缓缓出声:“那我问你,如果今天我爹还在,但我依旧要这么做,你会支持我吗? ”
回答很快传入他的耳朵:“不会。”
墨枫异似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为什么? ”
裴知许直接道:“如果畅融先生还在,你就不会是盟主了,我也不会听你的。”
墨枫异忽然笑出了声:“对......我怎么忘了呢! 在你们眼里我永远比不上我爹,我根本不配做盟主! 你也从来没有认可过我,你们都一样! ”
裴知许终于抬眼看向墨枫异已经微微扭曲的脸:“并非如此。”
墨枫异愠怒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
“你不会是盟主,不是因为先生还会担任盟主之位,而是即便盟主也不再是他,你也不用逼迫自己承继他的意志从而束缚自己。”裴知许低声道,“若先生还在,他一定不会让你直面这些痛苦。”
墨枫异忽然怔住,转而眼睛泛红,嗤笑一声道:“可他不在了。”
裴知许又低下头:“是。”
“所以没有人有资格指责我......”墨枫异五指攥紧,微微发颤着咬牙道,“因为也没人能够理解我......”
裴知许暗暗叹了一口气:“盟主打算怎么做?把皇后娘娘接出来? ”
墨枫异苦笑着勾起唇角:“不必了,她在行宫不出门,我自己过去就好。”
裴知许应声道:“那属下即刻去办。”
裴知许实在不想再看墨枫异,刚要转身却又听到一声呼唤:
“老裴。”
裴知许只能再僵硬着停下,回头问道:“盟主还有何吩咐? ”
墨枫异低着眉眼十分落寞道:“皇城里还有多少人可以帮我? ”
“城内有五百暗卫,城外可灵活调动者约还有七百,再加上......”
“别动盟里的人。”墨枫异打断他道,“你随便挑些亲信守卫在行宫外吧,人少点好些,至少被我连累的时候不至于再怪到文禹盟头上。”
裴知许愣了一下点头道:“属下明白。”
“现在就去,别耽误时间了,有消息再通知我。”
“是。”
“诶我还是没得到答案啊。”墨枫异忽然想了起来,“当年你到底为什么还愿意留下来帮我? ”
裴知许淡然道:“属下是文禹盟暗卫统领,自然为盟主马首是瞻。”
墨枫异清淡一笑:“去吧,我先告诉紫冥他们一声,最好还是别牵连上别人。”
“是。”
墨枫异左右想想还是告诉凌紫冥一声比较好,至少到时候有个准备,待他去质问皇后,恐怕连行宫都出不来了。
墨枫异刚刚进门就看到了端正坐在院中的荀粲,似乎等了他很久。
荀粲迅速起身走过来问:“你去哪儿了? ”
墨枫异如实答道:“墨府。”
“去那儿干什么? ”
“闲来无事过去转转。”
“墨枫异! ”
墨枫异也烦了:“你不是在大典上吗?出来干什么? ”
墨枫异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那些吃白饭的手下,荀粲出来了居然不告诉他!
荀粲冷声道:“我来找你回去,这是皇上吩咐的,谁知道你居然回来就不出去了?今日是迎冬大典,你这算无故缺席吗? ”
“我都说了我不舒服,皇上怎么可能没事还来找我? ”墨枫异觉得荀粲莫名其妙。
谁料荀粲一笑:“不舒服?不舒服不回家待着去皇陵干什么?去墨府干什么? ”
墨枫异神色一凛:“你派人跟踪我? ”
“你先偷偷跑了不告诉我的。”荀粲总觉得墨枫异这次出来不同寻常,如果是平常事墨枫异不至于瞒着他,现在倒好,他连墨枫异要干嘛都不知道了,不然荀粲也不至于心慌到不顾舒祁允的劝阻同样跑了回来。
“荀大将军的手下真有本事,跟踪我我居然都没发现。”墨枫异“不过我好像没有义务干什么都跟你报告吧? ”
荀粲看他这样子再熟悉不过,干脆道:“所以你真的有事瞒着我。”
这下墨枫异不敢开口反驳了,顿时短了嚣张气焰。
荀粲冷哼一声再问:“你身边的暗卫呢? ”
“帮我办事去了。”墨枫异淡漠道。
“办什么事? ”
墨枫异烦躁道:“别问了跟你没关系! ”
荀粲淡声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去皇陵?这可没有经过皇上允许。”
“你真的想知道吗? ”墨枫异胸口堵了一口气,他早知道会有今天,他瞒了荀粲这么久,也该有这天,只是来的有点快了。
墨枫异原本想着各种措辞让荀粲接受,可惜应该是不可能了。
“只要你愿意说。”
墨枫异沉声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
荀粲只是温和道:“那你至少告诉我,你会不会有危险? ”
墨枫异死心了一样承认道:“当然,不然干嘛瞒着你。”
“你又是不想牵连上我? ”荀粲感到可笑。
墨枫异咬着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们僵持了半晌墨枫异才放弃般开口:“我要去找皇后。”
荀粲微微蹙眉不解:“皇后娘娘就在行宫,你何必回皇城? ”
“我去皇陵就是为了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去找她。”
“为什么? ”
“荀粲,这件事真的和你没关系。”墨枫异眼神闪烁,贪恋一般看着那张脸。
荀粲淡漠道:“你只管说,我自己会掂量轻重。”
“你还记得之前你在磐啸台,杏慈娘子和戚师父为我解梦吗?梦里和现实完全相反。”墨枫异道,“我娘乃是溺水而亡。”
“那又如何? ”荀粲隐隐担心道,“你不会查出来这和皇后有关系吧? ”
“如果我说,我娘是被皇后推下去的呢? ”
荀粲果然猜中,他激动道:“你是疯了吗?这怎么可能?她们二人一直亲如姐妹,更何况皇后娘娘与公主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推她下水? ”
“我大概猜到了些许,但还要去问皇后才能确定。”
荀粲气道:“所以你也不确定?那为什么要去?皇后若是无辜你就是诽谤,若真是她干的你更是死定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干这么冲动的事? ”
墨枫异长舒一口气道:“我今天去皇陵,那里的守陵人是我娘的贴身侍婢,她都告诉我了,就是皇后干的。”
荀粲觉得墨枫异已经失去了理智:“你觉得可能吗?如果皇后真的推公主下水,她会不杀这个婢女留下后患吗?更何况皇后娘娘向来慈和,她怎么可能杀公主......她她她......这根本不可能你就是在胡闹! ”
“荀粲,我意已定。”墨枫异和荀粲的激动完全相反,“我不告诉你就是知道我可能会有来无回,所以你就别管了,让我弄个清楚吧。”
“你......”荀粲的脸都扭曲了,似乎在想该怎么把他骂醒。
末了,荀粲还是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很犟,我也不拦你,但你不能提前告诉我呢?至少我可以......”
“你不能。”墨枫异拒绝道,“你是阳和将军,你什么也做不了。”
荀粲气得差点说不出话,他怒道:“那好,那我问你,你要查明真相不能换一种方式吗?你非要去质问皇后,是你傻还是她傻啊,她怎么可能告诉你?你这除了寻死还有什么? ”
“荀粲,我不像你走的是光明坦途,见的是太平长安,你的行为举止都端正自持,那是因为你只见过这些,也只知道这样行事。”墨枫异淡漠道,“我们江湖中人没那么讲究,对我来说只有逼问最有效,这是最快的办法。”
“但你明明可以更加柔和委婉,为什么要让所有人下不了台?她不是别人而是皇后啊! ”
“我等不了,我要真相。”墨枫异冷声道,“哪怕这个方式很野蛮,我也只能这么做。”
是,他真是忘了,墨枫异是谁啊,是面冷心更硬的主儿,他向来只在乎自己,任何让他不痛快的人和事,他会做的不是息事宁人,而是穷极报复。
荀粲苦笑道:“没错,是我想的太好了。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能成长一些,至少不会蠢到把别人撇开自己去寻死。当初冲羽山庄和缀锦斋的事你没告诉我也就罢了,毕竟是江湖中事我的确不便插手,那现在呢?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我从来都没认识过你,你的心性我一直猜不透。”
“我就是一个唯我独尊嗜杀成性的人! 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我文禹盟盟主的地位无可撼动吗?就是因为我留不下任何质疑我的人! 所有对我有威胁的人,一定杀无赦!”墨枫异冷笑道,“现在也一样,如果皇后真的害死我娘,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过她! ”
“我不是在怪你给我找麻烦,你若是非要找皇后对峙清楚,我陪你去就是了,你若是被判入狱斩刑我就去劫天牢劫法场,这有什么难? 难的是我连该去哪儿劫人都不知道! 难的是我连你到底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荀粲气极怒吼道,“你有没有问过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到底愿不愿意和你站在一起?你为什么所有的事都要推开我! 你真是一点没变! 和当初在白道城的你没有一点分别! ”
墨枫异眼中泛光,委屈着吼回去道:“对! 我没变! 这么多年我都没变! 我是没办法坦诚,我是自作聪明地把你们都撇开,我没办法让你和我一起去死,荀粲! 这是唯一的理由,就是我做不到,哪怕以后也一样,哪怕你会因为这个离开我也一样。”
“那你知道我需要什么吗?我需要你这种一厢情愿的保护吗?我需要的是你坦诚,未必毫无保留,但必须真心实意。如果你一定要用什么为我好的理由骗我瞒我,那就算是我太不值得让你信任了,是我荀粲看高了自己,居然以为自己真的有本事让你墨枫异和我一样。 ”荀粲看着他眼睛泛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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