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晋琛从鼻腔里长出一口气,好像如释重负。
“就当是你这一年的暖床费吧,这一年,我也折腾累了,你如果还念一点旧情,就什么也别说了。”
褚玉坍塌地站立着,像一个朽坏崩裂的无名信箱,每一口呼吸都震下细碎的锈粒。过往的回忆如无数封再也寄不出的信,也再也不敢打开了。
“我知道了。”许久之后,他说。
宋晋琛没有说话,自始至终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李璀带着护士过来时,褚玉已经不见踪影。他原本算是撒了个小谎,却因为宋晋琛渗血的纱布坐实了必要性。
宋晋琛虚抬着胳膊让护士更换敷料,脸色晦黯。李璀忍不住问:“宋总,如果褚先生再来……”
“他不会再来了。”宋晋琛嘴唇微微发着缺氧的绛色,呼吸急促起来,眉宇间露出因不适而无法掩饰的涣散和脆弱。
护士按铃叫人送了吸氧机过来,李璀被推了出去。在门口守了一会儿,护士出来了,嘱咐他要让病人好好休息,不能再见客,能从这种程度的车祸里偷出命来,不是看着能说话就是好了,那脑子里的淤血是闹着玩的吗,后面可还得悉心养护呢。
外科都是见血的伤,人来人往的,只有这个病房是冷冷清清的,李璀有点难受了,找了一扇逃生楼梯的门躲进去。
下一楼的转角处坐着一团影子,肩胛骨在薄衫下,像一对被齐根割去的翅膀一样支着,微微耸动。
俺把手指头切掉一块肉,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74章
因为少量镇定剂的作用,宋晋琛是在午夜醒来的。
狗血警告??????
因为少量镇定剂的作用,宋晋琛是在午夜醒来的。
这一觉似乎很长,因为天似乎已经完全黑下来,走廊外也再无人声,仅有鉴别仪器发出有规矩的细声。
具体时间他是不知道了,总之一定是过了十点,因为十点之后是不许探视的。为了缓解心率过快带来的心悸,她们给他的液体中添加了一点镇定成分的药物。
这东西让他四肢发软,他躺在床上,无力感像一只被泵干净空气的真空袋,氧气面罩被初醒时急促的呼吸弄出了一团厚重的湿气。
久睡得焦渴让他很不舒服,是一种说不出的烦躁——他厌恶这样虚弱的自己,好像提前几十年就到了八十岁,只能躺在病床上做活的尸体。
房间里有人在活动,极其轻微,大概是还没察觉到他的醒来。
应该是护工。李璀说会在手术前安排护理人员过来,也许他真是睡得太久了。
宋晋琛滚动喉结,咽了咽焦渴,朝声音的来源,左手的某个方向开口:“你好?”
对方迟疑了一下,衣料相互摩擦着,看来对方本就在床边不远处。尽管宋晋琛让小小地吓了一跳,但不得不说这个距离很让他满意,不至于太远也不至于太近,既方便观察异动,也不会造成惊扰——当然,是在这样不出声的情况下。
“是护工吗?”他按动栏杆一侧的电钮,病床自动抬起上半部分,同时确认问了一句,对方似乎是“嗯”了一声,但宋晋琛已经渴得似乎耳膜也干黏了,没心思去分辨,只是又努力咽了咽,说:“麻烦你,给我一杯水。”
褚玉俯低身子,似乎还能闻到沉睡的人身上的血气,淡淡的,混合着被消毒水镇压的味道,好像一座凶宅。
仅仅过去十个小时,他比白天还要憔悴,似乎被睡眠抽干了皮囊里的富余,苍白的皮肤紧紧绷在骨节上,露出嶙峋的端倪。
褚玉伸出一根手指,隔着病号服,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肩头。那里是空瘪的,又往下按了半寸,才摸到温热的人体。
病号服有些发潮,统一洗涤的流程让面料起球严重。他吸了吸鼻子,心想:他肯定很不舒服。
他替宋晋琛感到很多很多不应该的委屈。这份不应该,是如果有自己在身边,就不会发生的不应该。
这时,沉睡的病人转醒,呼吸面罩里猛地被呼出的热水熏白了,而后一点点褪去,浮出带着疼痛的喘息。
褚玉退后两三步,但留恋的撤退比不上对方醒来的速度,为了不被发现,他需要探清对方是要醒来还是要睡去。
“呃……你好……”褚玉听见对方喉头的细微动静,“是护工吗?”
褚玉低着头,把脸隐匿在窗框制造的阴影中,硬着头皮,答了一声含混的鼻音。
“麻烦你,给我一杯水。”
短暂的细嗡声中,病床上部缓缓抬起,让病人借力半坐起来。
褚玉尽量低住头不暴露出脸部,背过身从刘海底下在仅有仪器微弱光照的昏暗房间里找到了饮水机的位置,翻出一只纸杯接了温水,保持着别开脸的姿势,递过去。
冰凉的指背猛地扫到褚玉的手指,抓了个空,而后慢慢再次探过来,摸索他的手腕,褚玉吓了一跳,哽住声响,那只发凉的手终于握到了纸杯,慢慢移开了。
褚玉愣了很久,转过脸时,对方已经喝干了杯中的水,沉默地无措地用指尖叩击这涂了蜡的纸杯,褚玉拿走了纸杯,平静地转身再去接了一杯水。这一次折回来的时候,他没有别开脸,而是慢慢走近,直视着对方的脸,轻轻牵起对方的手摸到杯子。
宋晋琛依然渴,只是不那么焦灼了,安静地喝着水。
褚玉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撞钟一般闷锤着,他俯下身,缓缓伸出一只手,在宋晋琛的脸前方晃了晃。
李璀再见到褚玉是第二天早上,他正窝在长椅里,蜷抱着膝盖上打盹。
“本来昨天就该带你过来的,”李璀立刻压低声音,拽起身边的护工的一只胳膊,绕开褚玉,一边掩饰地跟护工解释:“手术安排在今天下午一点,说实话,是挺着急用人的。”
然而褚玉比他想象的要警惕得多,捕捉到第一声交谈就醒了,像刹车失灵的火车头一样冲过来。
“你要带什么人进去?”他微仰着脸,脸上是惊弓之鸟才会有的那种表情,“这是什么人?”
李璀有点讨厌他,因为他那张可以拉去拍电影的脸让他严肃的保姆工作被拉低到早年韩剧才会有的水平,是不是所有长得不错的小男孩都爱在失恋后把自己活成伤心情歌MV?李璀拉着护工就走。
“等一下——”褚玉又拦住他,一副要么从他身上踩过去要么就说清楚的表情。
“护工。”李璀退了一步,“他是病人,需要照顾,可以了吗?”
“我都知道了……”褚玉深吸了一口气,抬起通红的眼睛,难以保持声调的平稳:“他看不见了,是不是?”
“你满意了?”
李璀在长椅的一角坐下来。褚玉也坐下来,隔一个空座,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蜷到了膝盖上。
“我好不容易找个不会乱说话的哑巴,这下好了。”李璀从包里掏出一小瓶矿泉水,扭开喝,“你真是……算了。”
“下午一点的手术是什么手术?”
李璀慢慢把水咽了下去:“眼睛。”
“外伤性视神经管骨折,黄金治疗时间是72小时内,算上恢复期,不能再拖后了。”
褚玉抬起头:“为——”
“为什么要拖到今天?是吗?”李璀平静地说,忽然间似乎与褚玉的相看两相厌短暂地消解了,他们成了等同一趟迟来的火车的人。虽然那位不肯说,但李璀很分明地知道,之所以拖到今天,就是为了能在手术前把身边这尊小佛请走。
“手术都是有风险的,虽然现在有新的技术,不必开颅,但我们身上压着的太多了,再短暂的恢复期我们也歇不起,何况,也不能保证手术能绝对成功。”
褚玉没有接话,只是沉默。
“不过你说得对,比起陌生人你倒更让我放心一点,虽然他知道了可能会把我外派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
“等他能看见了我就走,”褚玉赶紧说,“绝对不会让他知道的,真的!”
“行行,只要你好好做哑巴。”李璀站起来,拍拍衣褶,“偷偷告诉你,他是个对服务人员毫不关注的人,绝对没可能去注意护工是不是像他前男友的。”
好惹,虐大概就陪伴大家到这个地方了,小褚要去当纯情小保姆,当然很快就会露馅,不然宋桑他就对不起他180的智商和全村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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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对了,宋总。”李璀做完述职,给领导介绍身边免费贴心小保姆,“我把护工带过来了,手术之后,就由他来照顾您。”
宋晋琛微微一抬头,比之昨天与褚玉的相见自在了许多:“你好。”
“您就叫他——”李璀看了一眼褚玉,“叫他小陈吧,小陈他——是个哑巴,但观察人可仔细了,需要什么就叫他。”
褚玉注意到宋晋琛微微皱起了眉,他忍不住俯下身,发现对方眼底触目惊心的淤痕迹,尽管已经不算显眼,但仍昭示事故的严重。肉雯群衣灵耙吾饲留遛粑肆巴难怪昨天他才不肯回头,这样空洞失焦的目光,就算演技再好也骗不过曾经一起生活的人。
李璀还有事,把褚玉叫出去又交代了几句就走了,没法待到手术的时候。
“这是我从之前的保姆阿姨那里抄的注意事项,本来应该给护工,”他从包里翻出一张折叠的A4纸,“不过我想你应该用不上,对吧?”
“那当然了。”褚玉挑挑眉,还是接过了那张纸。
房间里,宋晋琛垂头独自坐在病床上。褚玉一进门,就看见这样一副落寞的场景。高级病房环境不错,电视空调饮水机,独卫wifi微波炉,靠窗一侧被布置成小客厅的样子,有茶几柜用来用餐或做别的事,还有一组沙发可以拼起来以供家属休息。
褚玉搬了个小沙发凳,坐在病床边。坐了一会儿,他觉得无聊了,宋晋琛既看不到他,也不关心他在干什么,对宋晋琛来说,他是个陌生人。褚玉站起来,踱了两步,弯下腰整理病床上堆拱的被子,揉开因脱棉而堆积厚重的地方,宋晋琛的双手压住了被子,他握住对方的手背,要把对方的手臂抬起来,但宋晋琛好像是迟钝地受惊了,被握住手背时,惊鸟一般挣脱。
“我有点小毛病,不喜欢和陌生人肢体接触。”半晌,宋晋琛解释道,“如非必要,请不要碰我。”
褚玉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该难过还是高兴。
手术室的灯亮了很久,护士推开门出去取东西,看见他,问他是不是家属。
褚玉站起来,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有说。
“小手术,没事儿啊,等不了多久了,还有半个小时吧。”护士便走了。
算上麻醉,倒够往返平山一个来回,褚玉不不算坐着干等了,打车回洗车行取了几件衣服和银行卡,谷荭陪他去买了个新手机,他便交代了自己近期都得待在医院里,又骑车去平山给宋晋琛取衣服。
保安还认得他的摩托车,大门密码锁也没变,他取了几件睡衣和家居服,其余日常用品医院里一应俱全,应该是李璀备的,看来是早就做好了短期无法出院的准备。
回到医院的时候,宋晋琛已经躺在了病房里,麻醉还没过,一侧鼻腔里塞着止血棉1。褚玉搬了个沙发凳守在床边,宋晋琛没有醒来的迹象,他便伸出一根指头,轻戳了一下对方没有输液针的那只手背。
不让我碰,我偏要碰。褚玉慢慢把手塞去沉睡的人的手心里握住。反正你也不知道是我。他有点黯然神伤地想。
李璀过来时,万恶的资本主义已经可以坐起来喝粥了。
褚玉坐在一旁吸溜吸溜地喝粥,看脸,两个人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李璀叫他先出去,褚玉捧着碗就走了。
“宋总,您觉得怎么样?”李璀坐下来。
宋晋琛“嗯”了一声,以示龙体无恙,便问了几句公司的情形。他已经让李璀全权代表自己处理各项事物,但操心的职业病似乎一时半会儿没法戒掉。
两人谈了一会儿公事,李璀瞧他有点累了,结束话题准备离开,宋晋琛又叫住他。
“怎么了宋总?”
“……”宋晋琛沉吟了一会儿,说:“能不能叫那个……吃饭别吧唧嘴。”
“你俩有什么毛病?”李璀坐在长椅上,叹了口气。
褚玉低头微鼓着嘴,摆弄了一会儿手指,说:“他不让我喂。”
李璀闭了闭眼,有点不是太想听:“他能自己吃。”
“放屁,要不是鼻子里有纱布他能吃到鼻子里去。”
“算了,随便你吧。”反正也不是我男人。李璀站起来,扶平衣褶,“吃东西别吧唧嘴,他现在听力敏感,说听着头疼。”
“他跟我接吻的时候还吧唧嘴呢我说什么了……”褚玉小声抱怨,半晌,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了。”
因为脑震荡的缘故,宋晋琛嗜睡,休息得早。褚玉便也早早地把沙发拼成小床,蜷在靠近病床的方向看手机,把查到的注意事项记在备忘录和闹钟里。
密密麻麻的黑体字像政治提纲一样看得他打瞌睡,连上学时也没有这么认真地记这么多字过。褚玉知道他的脑子是不如褚桓聪明的,连自己的生理期也记不住,何况是这些东西。
瞌睡昏沉之际,似乎听到宋晋琛在讲话,他脑袋一舂醒过来,宋晋琛在叫他:“小陈……”
他爬起来穿上鞋跑过去时,宋晋琛已经扯掉输液针,一条长腿跨下来。然而还没有等另一只脚也落地,身子就往外栽。褚玉扶住他,他捂着嘴,含糊地说:“扶我去卫生间。”
褚玉明白过来他是想呕吐,脑震荡后遗症最显著的一条,眩晕和呕吐。他重心不稳,也没什么力气。褚玉用身子将他堪堪撑住,扶到卫生间的洗手池让他吐。
宋晋琛撑着洗手台,手臂颤抖得厉害,低头吐出几口裹着食物残渣的黏血。刺目的暗红色,好像一盆冰水兜头泼下,褚玉竟也微微发颤,又无法询问,只好咬紧嘴唇,眼泪全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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