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们之中没有一位幸运儿
“来!我们休息十五分钟!模特调整一下状态!今天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
陈放冲工作人员鞠了个躬,像是得到了特赦令,身体和精神都从镜头前的拘束状态中解脱出来,自己找了个小花坛的边缘坐下。
他挽起袖子,上次的烧伤不重,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有手腕处覆盖一层很接近皮肤颜色的肉色胶布,用来掩盖那道触目惊心的陈年伤疤。或许是天气太热,皮肤汗潮,胶布的边缘微微翘起,陈放想用指尖抚平外翻的边缘,还是无济于事。
替换的胶布应该在徐谨那里,他今天早上是一起来的,现在却不见人,大概是又发现了什么上镜的潜力股模特,又或者是对他胃口的漂亮小女生,不知道又去哪里撩拨人了。
真是事事不顺。
今天陈放在镜头前的状态也不太好,或许是因为今天的服装领口太大,稍抬一抬手就会露出腰腹,让他动作拘束姿态僵硬,又或许是因为拍摄地点是首都医科大学的校园内,来来往往的不少学生,让他总是心有不安,颇多顾忌。
其实陈放本不打算来的,最终让他决定接下这份工作的是周五傍晚房东的电话,房租不能再拖了,要么交钱,要么滚蛋。
在首都漂了四年,日子过得朝不保夕,又哪里有什么挑剔工作的资格。
徐谨也一直劝他,别为了躲前男友活活把自己饿死,况且大学的校区又不止眼前这小破出租屋一丁点儿大,怎么就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也是。还要吃饭,还要活着。
可有时候连陈放自己都不知道拼命活着是为了什么,以前或许有个答案,但被一票否决,他又陷入迷茫。
时间不明不白也过去了。
“来,模特就位!”
陈放回过神,整理好衣服,回到了拍摄场地。下半场拍摄要和另一位模特搭档,人高马大的,似乎是个alpha,陈放下意识回避开对方投来的炽热目光,甲方却偏偏要他们表现出情侣的亲昵。
“再靠近一点,手搭到对方腰上。”摄影师指导姿势的态度很专业,只是模特心不在焉。
陈放被搭在自己腰上的大手箍得动弹不得,几乎贴紧那位alpha模特的身体,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毫不掩饰的薄荷味信息素。
此刻窜进鼻腔的薄荷味并没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反倒成了游走在身体内的火星,热度沿着血液流向蔓延开,直达后颈处对alpha信息素极为敏感的omega腺体。
熟悉又令人恐惧的感觉,失控的前兆。
“对不起,麻烦停一下!”陈放从alpha模特的怀里挣脱出来,踉跄着跑到远离拍摄现场的地方,慌忙从口袋里寻找着什么,急切程度堪比落水的人找寻一根救命稻草。
一个细小的针管从口袋里被翻出来,陈放僵硬的身体如释重负地放松了一瞬,接着急不可耐地打开针管的封口,以熟悉的角度将针尖对准后颈胀痛的腺体。
没有预想中的刺痛,药剂即将赋予的安全感也被剥夺,反倒手腕被很大的力道抓住,箍得陈放手指使不上力,抑制剂掉落到花坛杂乱的枝叶间。
“不是说了抑制剂不能随便乱用吗?为什么还给自己打?”
熟悉的声线从上方传来,陈放一时之间忘记对抗手腕上的力道,抬头看见了路识卿压抑着愠怒的脸。
他怎么在这儿?
他在生气。
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吗?
陈放有些心虚地别过视线,被腺体连带着发热的头脑不允许他更深入地思考,只留给他腺体肿胀和身体失控的感觉,催促他去找回能消除这些症状的抑制剂针管。
好像掉进花坛里了。
陈放伸手摸进被精心修剪过的枝叶间隙,树枝尖端很刺手,好像把指节表面地皮肤划出了红痕,可陈放好像感觉不到似的,继续茫然无助地把半截小臂也伸进去,试探着摸索。
无谓的神情、执拗的态度都成了此刻路识卿怒火的助燃剂,他抓着陈放的手腕把人拽起身,逼他看着自己,问:“你宁可搞坏身体都不肯听我的,是吗?”
“别生气,不是,不是的……”陈放摇头否认道,呼吸变得急促,视线愈发迷蒙不清。慢慢的,好像路识卿也从他的意识中消失一样,只剩下他对自己告诫似的喃喃:“不要发热,抑制剂……打了就没事了……”
“发热?”路识卿听着话皱起眉头,把不断后退着想去花坛边找抑制剂的陈放拉近,用一只胳膊将人箍在身前。皮肤被浓重的妆面遮盖看不出明显的变化,他伸手探了探陈放额头,似乎的确要高出正常温度。
一些可以被看作发热指征的症状得到证实,陈放的反常表现得以解释,路识卿却更加不解。
他从方才路过这里,看见陈放在镜头前被那个alpha搂着开始,就一直站在花坛外。明明在那之前陈放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表现,而症状的出现到加重不像是omega每月一次发热期的循序渐进,而更像是在某种因素催化作用下骤然爆发的反应,并且显然已经脱离了陈放本人可控的范围。
路识卿很快意识到,这好像是……病态极度易感的omega腺体受到alpha信息素诱导时产生的异常发热反应。
抑制剂不可以滥用,而眼下又没有解决措施。
路识卿低头看见陈放失神的眼睛,理智陷进陈放眼底无尽的空洞,他似乎除了眼前的人之外再无法顾忌其他,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往附近停车位上自己的车子跑过去。
“喂!老路!你抱着那小模特干嘛去!”原本以看热闹的心态和路识卿一起站在路边的同寝室友问道。
“去趟医院。”路识卿头也不回地答。
把陈放抱到车上的功夫,路识卿领口的皮肤已经被陈放抓红了,他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痛苦听起来有增无减。
路识卿让陈放躺在后座,启动车子,将车窗开了道缝,让流动的空气把车子内空间存在的属于他的信息素带走,减少对陈放的影响。
后座上陈放不安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路识卿调整着后视镜的角度,看见陈放闭着眼睛,眉头打了结似的皱着,没有了方才那样局促躁动,安静下来,额头几缕头发汗湿了粘在一起,整个人像是刚从死水潭中打捞出来一样,连呼吸都透着疲惫。
明明他从自己身边离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至少是健康的,没有脆弱成如今这副模样,像无数场梦里抱不到的、碎了的雨。
那场雨之后的每一刻,拼拼凑凑成的四年。
陈放一直这么糟糕地活着吗?
路识卿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喉结随着杂乱的呼吸上下滑动,像是在艰难地吞咽痛苦。
那场雨并不慷慨,没有在他们两人之中恩赐一位幸运儿。
他也是如此,糟糕地活着。
第60章 你的急事就是逃开我吗
吊瓶里的药液滴落一半时,陈放醒了。
路识卿见他睁开眼,一脸茫然地面对病房里雪白的天花板和墙壁,在一旁告诉他:“只是精神紧张过度和体力透支导致的低血糖,吊完水就没事了。”
“……谢谢。”陈放的声音有些干哑,短短一句道谢也显得生硬无比。
路识卿没对陈放生疏的谢意做出回应,只是伸出手,手悬在半空时他见陈放的胳膊轻轻一震,往身体边挪了挪,演技拙劣地远离了路识卿手臂的运动轨迹。
避之不及的模样。路识卿想,也是,毕竟他是alpha,是陈放厌恶至极、甚至狠心抛下一切想要逃离的alpha。
路识卿眼神沉了沉,只是伸手略微将输液速度调慢了些,药液温度比较低,这样慢点就不会太难受。
空气陷入沉默,时间随着药液缓慢规律地滴落。
路识卿看着陈放苍白的皮肤、干裂的嘴唇以及看起来并不那么顺眼的衣服大敞的领口里露出来嶙峋的锁骨,先开口问道:“你当时是在做什么?”
“工作。”陈放掀了下眼皮,似乎看到路识卿皱着的眉头,又立刻垂下眼,补充着解释:“给杂志商家拍照片。”
“那也别离alpha太近。”路识卿想到方才那个陌生alpha搂在陈放腰上的手,别过视线,好像很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讨厌吗。”
陈放张了张嘴,很费力似的,过了许久才找出一句毫不相干的、可以转移话题的话:“你……怎么也在那里。”
“首都医大是我学校,这里是我实习的医院。”路识卿的声音很冷,像沉入海水的冰川,把一句简单陈述赋予很多不甚明晰的含义。
你出现在了我的地盘。
今天是我帮了你。
我现在在做本该是你的,医生的工作。
……
而你是那个没守承诺的人。
陈放的能力那么好,高中的语文卷子做得游刃有余,现在却不晓得能不能读得懂路识卿的话。
他没说话,也没什么反应,表情上的一点波澜很快被压抑下去。或许是不解而无话可说,又或许他读得懂,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
因为多数时候,清醒的人才痛苦。
“那,你先去忙吧。”陈放过了半晌才很小声地说。
“赶我走吗?”路识卿反问道,并没有等陈放承认或否认,又接着说:“今天我没有事情。”
言下之意,如果陈放不赶他走,就没有资格管他是来是去,而他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陈放自然说不出赶走路识卿这种话来,也不出声,路识卿未尝不知道,关于掺杂了太多过往的话题,实在没有继续谈论下去的余地。
容量不大的吊瓶药液慢慢见了底,路识卿很小幅地抬了抬手,见陈放没像方才那样躲开,打着针的手突然收紧攥着被子,于是用手掌附上陈放的手,感受到他局促不安的慌张,又从容地继续着动作。
“别太紧张,拳头松开。”路识卿把被子一角从陈放手心里揪出来,又帮他把僵硬的手掌抚平,摸到他手心里很快渗出来的潮汗,“我帮你拔吊针。”
虽然陈放听话地没有动,指尖却阵阵发抖。针头被拔掉,路识卿还没有放开他的手,用拇指隔着纱布轻轻按住针孔的位置帮他止血。
被拉出衣袖的手腕很细一截,好像脆弱到一旦弯折就会断裂。路识卿看着陈放手腕内侧肤色略微不均的位置,想起这块肉色胶布盖着的位置下,就有一道曾被惨痛折断的痕迹。
被自己,或被别人。
而狰狞痕迹中缝合进的许许多多事,他都不知情。
“为什么不做检查?”路识卿依旧保持着动作,“上次开的检查单,一个都没做。”
“……突然有急事。”陈放垂着眼睛,胡乱说了个再笼统不过的借口。
“什么急事?”路识卿抬起头直视着陈放的眼睛,“陈放,你的急事就是逃开我吗?”
一直到晚上,陈放的脑子好像当机一样,画面定格在路识卿当时说出那话的眼神。
那时路识卿的眼睛很深,好像里面藏着无数道尖锐的钩子,把他的心向四面八方拉扯,直到扯破一个口子,有没来得及被独自消化的苦涩汩汩流出。
他不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回应的,左不过是否认,或者沉默。
他无法承认,可路识卿又没说错。
时隔四年,路识卿很不合常理地,似乎要比四年前更了解他。
路识卿还说,给他办了住院,让他在这儿呆一晚上,明天早上会来带他做检查。
陈放忘记了睡觉,回过神来,看着窗外天边泛起的一抹晨光,意识到路识卿口中的“早上”将至,急忙摸出手机,拨通了徐谨的号码。
忙音响够一分钟,电话自动挂断,如此重复两遍,徐谨才接起电话。
“操,谁啊?”
陈放努力从刺耳的电子音乐声中分辨出属于徐谨的声线,这样的情况多得数不清。听声音他好像又喝多了酒,神智很不清醒,连说话都断断续续,好像断一下就可能随时睡着。
“你,你在哪儿?”病房里凝滞的安静让陈放不敢发出很大声音,生怕随着空气被声音搅碎,自己的叛逃行为也会被戳穿。
“什么?”徐谨身处嘈杂环境,声音倒是很大,“我听不清,你大点声!你谁?”
“我是陈放。你,你现在有时间来医院接我一下吗?”陈放不太确定地询问,毕竟听起来,现在的徐谨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来这里把他带走。
“陈放啊。”徐谨打了个酒嗝,周围好像还有人在笑他,他接着口齿不清地说:“哎,我听他们说你,你被个学生带走了?是你的医生同学吗,啊,不是,你前男友吗?”
摆在明面上的事情,陈放却有些抗拒回应,只是不肯死心地又问了一遍醉鬼徐谨:“你现在没空是吧。”
“你跟你前男友在一起,我去干什么?没空!”徐谨没心没肺地嘿嘿笑了两声,“我他妈是情敌啊!我过去又要挨揍……又……”
徐谨的声音逐渐变弱、消失,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陈放挂断了电话,在床边呆坐了会儿,手不自觉摸上自己的后颈,指尖轻轻碰触腺体表层覆盖的那块伤痕叠加的脆弱皮肤。
徐谨不能帮他,但他还是要走的。
检查其实没所谓,腺体是他自己的,经历过什么他很清楚,无论多么糟糕的情况,他也不是不敢面对。
可是结果也会被路识卿看到。
之后呢,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会得到路识卿作为得到医生的救助,作为旁观者的唏嘘。
又或者,作为昔日恋人的同情和原谅。
那才最糟糕。
他可以再经历很多场惨烈的暴雨,可以再流很多次血,可以再添置很多个疤痕。他既无前途,也无退路,不怕困在原地,变得更糟糕一些。
但路识卿不可以。
能配路识卿的,都不可以糟糕。
第61章 可他为什么还拽着自己呢
天至微明。
陈放拿起床头被叠放整齐的服装,是他被送进医院时穿着拍照的那套,对于一个即将要做不好事情的人而言,这套装扮或许太过高调。陈放看着衣服皱了皱眉,但他没得选,最终还是把身上的病号服换下来叠整齐,细心地把被子和床单整理好,犹豫一下,打开了病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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