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杨从来懒得长脑子,有热闹就去,人不来找他他都要抢着凑上去:“给我看看呗!”
其中一个板寸男抓着他的手,看了好半天:“也没什么稀奇的……姻缘不错,恩爱长久,平淡是真。”
不过是客套话了,戴杨“嘁”了一声:“那你还抓着我的手干什么!”
板寸男用不大小不小的声音道:“我是看你这个脉象……好像有点肾亏。”
戴杨一巴掌打开他的手:“滚!”
那人也不生气,又一脸贱兮兮的表情望向苏谦。
苏谦摇头:“我不肾亏,你想都别想。”
“但我看你骨骼清奇……”
“我还看你印堂发黑呢!”
“不是……”那人很不要脸,直接拽过苏谦一只手,低头只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咦”了一声。
他的同伴闻声也转过头来,一眼看到,顿时也愣了愣:“你这个……有点意思,命带桃花,前生看似缘尽,后世再逢,却依旧是这一朵……”
苏谦惊得触电般缩回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钟樾遥遥递过来一个深水般的眼神,仿佛在示意他安心。
“……你编故事呢。”苏谦勉强笑笑。
先来的男生细细打量他,忽然没头没脑道:“我们从前是不是替你算过命?”
“不可能。”苏谦恢复过来一点,“你们这种人,如果坑过我一回,我肯定会记得。”
“说不定我们不是在坑你呢?”
那就很惊悚了,苏谦心说。
算命这个行当不是普通人能做的,若是说得不准,遇到个暴脾气的顾客只怕要被打一顿;可若是说得太准了,别人心底也觉得很恐慌,一瞬间只想离他们越远远好。
苏谦后半节课便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桃花运是怎么一回事他心里当然清楚得很,看上去满山的桃花芬芳,结果根儿上全是同一棵树——就是吊死他的那一株。但单凭这两人一眼便看出他前生后世,怎么着都不能是普通人了。
他傍晚的时候从钟樾手机上加了优波离的联系方式,此时一盘算,果断去骚扰老和尚:“大忽悠,我这儿出现了两个抢你饭碗的人,你不管管?”
优波离可能在忙,二十分钟以后才回过来一个“……”。
苏谦毫不气馁:“是真的!满世界拉着人给人算命!”
这一次回复很快:“等等,你描述一下,长什么样?”
描述个大毛线球!苏谦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给传了过去:“看,贼眉鼠眼,居然妄图在你的地盘上分一杯羹!”
优波离没有再回复,苏谦有点不解,但估计他们考古现场还在工作,也没再给他发什么,结果刚一下课,就看见“高院长”出现在教室前门口,一脸的来势汹汹绝不善罢甘休。
那两个板寸男就像屁股底下长出来两个仙人掌,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的,谁知下课乱哄哄往外走的人群之中,优波离还是准确锁定了他们俩,一个闪身拦在他们面前:“还想跑?”
那两人垂头丧气:“师父。”
目睹了整场闹剧的苏谦:“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两人私自从七叶窟跑路,溜到人间来搞事情。因为发现宛阳地底有奇怪的灵力波动,于是搞了一家皮包公司想一探究竟。
没想到他们紧赶慢赶,东西还没完全挖出来,钟樾出现了,接着优波离也追过来了,两人顿觉要吃不了兜着走,三十六计走为上,打算不管天涯海角,先躲开他们仿佛更年期综合症发作的师父再说。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和尚还是年头久的厉害。优波离在城市边缘设下了肉眼不可见的结界,一切人妖精怪行动都无碍,偏偏针对自己的这两个徒弟。
结果他们当然跑不掉了,商量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居然混进宛阳大学来了。
关键时刻,毒鸡汤真是谋财害命啊。
教室里人都走完了,优波离终于可以放飞自我教训徒弟了:“……一个个的佛法课从没见你们好好听过,现在跑来这里装什么大学生?”
两个板寸男一脸愁苦,老实交代:“其实我们本来是想请神君帮忙,跟您求求情的。”
钟樾一挑眉。
优波离不得不给钟樾一点面子,象征性地看看他:“啊,这两个不肖徒弟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钟樾说,“你看着办吧,别再让他们出来算命吓人了。”
苏谦用力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
“那行吧。”优波离说,“先去把你们的烂摊子收拾了,然后回七叶窟种一千株娑罗树,一千株菩提树,不到娑罗开花,菩提结子,决不允许再来人间。”
七叶窟之水极寒,娑罗树上百年方绽青蕊,菩提更是可能千年不结果实。这一场禁闭,关得着实有些久了。
两个板寸男垂头丧气地跟着优波离往外走。宛河边的考古现场好像有了些进展,身为研究院院长,他自然着急回去主持大局。
钟樾和苏谦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便也跟着他们一起走。走着走着,两个板寸男又跑来套近乎:“其实我们算命很准的。”
苏谦翻个白眼,还没来得及说话,钟樾淡淡道:“不如算算我的?”
“……不敢不敢。”
神仙也这么势利,简直没救了!
苏谦暗道一声“危险”,若是就当着这朵“大桃花”的面给他算出别的野花野草来,不知道钟樾会不会气得放火烧山?
他们已经走出了校门,这边现在一到晚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影。只听见被围起来的地方传出零星的响动。因为白天有工人试图闹事,这边的考古发掘又事关重大,此时已调派了几名武警前来站岗。看到高君良,自然打开围栏放他们进去。
“神君。”其中那略微端庄些的男生道,“其实多年前我二人尚未得道之时,确然在苏城与神君和这位……”他看着苏谦,顿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呃,有过一面之缘。”
“天长日久,所历之事、所见之人多如恒河沙数,有什么值得惊讶呢?”
苏谦浑身一激灵。不得了,钟樾又开始装逼了。
“当年正是神君加以点化,我二人才有机会拜尊者为师。”那人的神情郑重了许多,“小仙名叫普化,神君或许不记得。但我的师弟名叫雪庭,神君可有丝毫印象?”
这一下先别说钟樾,苏谦倒吸一口凉气,脑中电光火石般窜出一堆画面:“原来你们是——”
河边正是之前挖出那根巨大木柱之后留下的、战壕般的印迹。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此时已经被挖开一个直径更大的深坑,见高君良过来,有工作人员打开了手电,照向坑底——
忽然反射出的金光像是爆炸一般,闪得人无法睁眼,苏谦下意识扭过头去避开强光,左胸口在同一刹那传来一阵微小的刺痛,而他听见高君良的声音道:“这像是一口铜钟。”
☆、龙鳞
钟樾在所有人转身的一刹那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苏谦身后,他也不知道这地底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难保有什么事会发生,他不愿意冒险。
可那一阵刺眼的金光很快便逐渐湮灭了,只剩下一道手电的光芒笔直照向那沟壑之中,空气里的尘屑漂浮翻滚着,像要从地底蒸腾起什么久不见天日的秘密。
苏谦只是微微向前弯了弯身子,钟樾立即有所察觉:“你怎么了?”
他问得很小声,又带着压抑的焦急,左手臂已经搭在了苏谦肩后,似乎随时都怕他倒下。
“没事……”苏谦按了按胸口发疼的位置,那里的衣服上别着一枚小小的金属纽,是宛阳大学的校徽。
宛大的校徽很漂亮,设计精巧,金色线条的山海相逢,中间嵌着一个篆体的“宛”字,做工也不粗糙,是以虽然没有什么硬性要求,学生们也多有佩戴。尤其是出去面试的时候,有传言说校徽能保大家无往而不利。当然,这种传说的性质就跟在微博上转锦鲤没差别了。
苏谦平时倒也不会想着戴校徽,但难保很多时候别在一件衣服上就忘了取下来,洗了三个来回都不知道,此时一摸,还以为是背面别针不小心戳到了胸口,觉得自己是个二傻子。这种原因他当然不肯告诉钟樾,便转回身没事人一样跑到优波离旁边去看地下埋着的东西。
优波离身为佛陀亲传弟子,毕竟名不虚传。他的眼睛能看透无光的黑暗,也能够抵挡最刺目光芒的灼烧。他在方才的一瞬间便看出下面的东西是一口铜钟,可真正等众人过去看见的时候,还是齐齐惊讶了一下。
事实上已经露出泥土边缘的,只是小半个弧形的钟身,微微向外扩展的底部有三圈凸起的海潮纹,往上是一尊巨大的佛像浮雕,可那佛盘腿而坐的莲花却已凋零了大半,残破不堪,佛的左脚上拴着一根链条,从莲座上垂下,浸没入扭曲的海潮纹中。
优波离沉默地看着,旁人没有他的眼力,早将手电筒的光缓缓上移,落在了浮雕的脸上。
那“佛”的表情阴冷可怖,尖锐的獠牙从嘴角露出,身上披着的袈裟犹尚完好,可两手却不是普通打坐或随意的姿势,而是向前伸出,望之如将刺破铜钟的表面!
“这是阿閦佛。”优波离道,他的目光从几个年轻研究员有些惊慌和恐惧的面上扫过,语气镇定自若,“此佛面东,极有可能这铜钟所雕,便是密宗金刚五方五佛。至于雕刻风格为何与寻常有异,相信等我们将它完全挖掘出来,便能研究清楚。”
有女研究员听了这话,才谨慎地往前走了一步,靠近那在夜色中即便只是直视也会心生恐惧的铜钟。
此刻便是他那叫普化的徒弟了解师父心思,很快接话道:“这铜钟如今只露出一个侧面,还不知道其它的位置是什么样的情况,保险起见不如先将它顶部的淤泥清理掉,一则减少铜钟承重,二则也能印证院长的猜测——若真是五方五佛的浮雕,那么顶上便该是中央世界毗卢遮那佛。”
苏谦皱眉看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他转头看看钟樾,钟樾也正在看他,目光里有着一样的疑虑。
“高院长,”苏谦嬉皮笑脸跑过去,“这么晚了还要继续吗?万一这个铜钟值钱得不得了,深更半夜一不小心哪里弄坏了怎么办?”
高君良摆摆手,眼神从他胸口的校徽上若有若无地兜了一圈,又回到他脸上:“发掘这么大的一个东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搞定的。天气预报过几天又要下雨,到时候才是麻烦了。”
“哎呀,遮雨棚、防水布什么的运进来就好了嘛,不用那么着急。”苏谦说,“明天我再带冰糖葫芦来慰问你们啦。”
“啊?”高君良皱眉,“慰问什么,瞎胡闹。”
苏谦心里一沉,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朝他挥挥手示意自己和钟樾先撤了。隔着那口铜钟,在沟壑的另一端,施尓琳仿若无意地向他们举了举手中的资料册。
一出门口,苏谦的脚步立即变快了,直到回到钟樾车上,他才坐下来喘息了一会儿,刚想问“这儿安全么?”,就察觉到钟樾在车身周围布下了无色障。
“这个优波离不对劲。”苏谦的语速很快,“糖葫芦是我跟他开过的玩笑,这老和尚可是能把整部佛家戒律倒背如流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就忘了。”
“也就是说,很可能刚刚出现在教室门口的就不是他了。”钟樾的手指轻轻叩了两下,然后拧开了音乐,舒缓的提琴声流淌出来,让气氛不那么紧张。
苏谦拉住他的手沉吟了一会儿,这个动作似乎能帮助他思考:“阿樾,那两个小和尚……”
“他们是被骗过了。”钟樾道,“我们曾在苏城遇见他们的事,应该没有别人知道。当时他们也没有多光荣,不至于到处宣扬。”
苏谦想了想“雪庭”这个名字,点点头表示同意。
“明天一早我会去图书馆看看。”钟樾道。
“看什么?”苏谦没反应过来。
“那个施尓琳,我们走的时候他手里拿着的就是他当时从南馆借走的资料,他的那个小动作,应该是在暗示我们。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苏谦回忆起方才的画面,“嗯”了一声,忽然又将自己胸口别着的校徽拿了下来递给钟樾:“河边那阵金光出现的时候,这儿忽然疼了一下……后来,那个‘高君良’也盯着它瞧了一眼,我绝对没有看错。你快看看,这东西上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小小的校徽躺在钟樾手中,闪着恰到好处的光芒。校徽的正面他亦很熟悉,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一翻到背面,钟樾的脸色也变了变,仔细将那细针挪开,又打开了车里的顶灯。一小片光滑的金色,贴在校徽的背后,与金属的质地完全融为一体,普通人便是再仔细也瞧不出来。
钟樾很少如此欲言又止,苏谦便知道急不得。他靠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静静地等着钟樾开口。
一首古典乐播完,车里彻底安静下来。
钟樾的神情变了几变,终于抬手熄了顶灯,执过身边人的手,叹息般说道:“苏泉,那是当年你身上的鳞片。”
宛大图书馆的开馆时间是六点半,大半个校园都还在沉睡的时候,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却已经三三两两地有几个等着一开门就进去占座的学生。秋天的清晨寒意渐浓,一呵气都能在空气看到一点白雾的影子。
有个穿着墨绿色外套的男生单肩挂着拉链拉了一半的书包,拖拖踏踏地晃荡过来,往台阶上一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西葫芦鸡蛋馅儿的煎饼,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通常这个点就能出现在图书馆的学生,都是非常勤奋自律的人,这一类人有个八九不离十的共性,就是作息规律,三餐按时,但这个人活像上一顿已经隔了大半年,难免令人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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