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换了么?”小鸟儿早就不耐烦了。
“我能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这盏花灯吗,它看起来实在……”谢铭拿着灯比划,却话说一半忽然顿住了,他之前真的没仔细看过这盏灯,直到现在。谢铭忍不住凑得更近一些,注意上面的题字,然后视线转至整幅生动的市井图……谢铭先是皱眉,继而瞪大了眼睛,满脸惊疑,有点不确定,“这,这是十一郎的字画,十一郎做的花灯?”
谢铭的惊异语调让原本就在旁边徘徊不去的人纷纷凑上来,十一郎发迹于上任首辅的寿宴,一鸣惊人一飞冲天,所以他的书画在权贵阶层备受追捧,可惜,有价无市,市面上很久都没有出现十一郎的新作了。如今,十一郎竟然会在一个花灯上作画?
“是十一郎的题字印鉴,就是这个。”
“线条遒劲,用笔细致,闹市繁而不乱,绝对是大师的水准之作。”
“是哪个府上送过来的花灯?”
“十一郎怎么用了这么一张纸?”
“一笔呵成,凝重老练,你看看这处……”
“我们可以换了么?”水清浅没管旁人,只执着地看着谢铭。
谢铭讪讪地把花灯递过去。很明显,水清浅早看出来这花灯是十一郎的作品,所以才执意要拿到这盏灯,比起他这种误打误撞的,眼力差远了,他本来就是抢的,眼下实在没脸死霸着不给。
水清浅接过花灯,围观人群眼热的盯着花灯及手持花灯的人,说不上哪个更让他们心痒痒,家教出来的骄傲和矜持,没有让谁冒冒失失的出来搭讪,一时间飞廊里呈现短暂安静,空气里流淌着搭不上话的尴尬。
水清浅拿着自己刚换回来的花灯,忽然感觉衣角一沉,元宝‘咔咔咔’的叫着,不知道从哪里玩爽知道回来了,极快的窜上身,水清浅不得不腾出只手抱住它,同时,那边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呀!我的花灯!” 紧接着就是啪嗒一声,东西落地的脆响。
水清浅顺着声音望过去,首先看到的是青石地面上的一小团火光,那只名贵的百鸟朝凤花灯不知怎么掉地上了,整个花灯烧成了一团。花灯的主人就是刚刚那个高傲的宫装小丫头。
水清浅以为自己充其量就是个吃瓜群众,没想到这场闹到御前的花灯官司最后打到了他的头上,他就是那个该死的、毁人花灯的罪魁祸首。
“就是它,就是它把我的花灯弄坏的!”小丫头的指控直指元宝。
元宝趴在水清浅的胸前,正咯咯咯的各种撒娇,水清浅都不知道元宝又干成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了,能让它这么高兴?
“是你的猫打翻了月桂公主的花灯么?”有人出言打抱不平。
“那百鸟朝凤用了一百一十八种不同鸟类身上的羽毛,可是极难寻的。”
“是你,就是你弄坏了我的花灯。你要赔!”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月桂公主的态度一扫之前的羞涩,面对水清浅,她的态度变得盛气凌人。
“你的猫闯祸了,你要怎么赔?”
“宫里不许进不知名的东西,也包括动物,你不知道么?”
公主打了头一枪,剩下的三个公子哥抱成一圈纷纷指责水清浅。
围观群众的视线又落在水清浅和元宝身上。
元宝漂亮得很扎眼。这货本来就是个球形身材,毛茸茸圆滚滚的尽显可爱,长着一对儿跟水清浅神似的黑溜溜的大圆眼睛,又被养的滋润水滑皮毛光亮,浓密的白金色皮毛在飞廊这边被明亮的烛火照映,变得通体金澄澄的,尽管没有人看出来这到底是猫还是狗,但凭美丽的外表,元宝绝对会被划到‘珍稀名贵’的一族,尤其,还是个小飞天儿亲自养的。
水清浅抱着元宝,看看那边的狼籍地面,百鸟朝凤变成灰糊糊的一团,干在地上。
“你说元宝弄坏了你的花灯?”
“就是它!”
“证据呢?”水清浅立刻反呛。
“我说是它就是它,”月桂公主抬起下巴,用一贯傲慢的语气,“我看到了,这就是证据。”
“哦——”水清浅不甘示弱的也抬起下巴,拉起长音。一手抱着圆滚滚的元宝,一边盯着对手,忽然,他对那小丫头做个夸张的赔礼长揖,“真抱歉,是我疏忽了,我不知道元宝除了会跑会滚,它今天还学会飞啦。”
人群里发出几声怪笑,不过随即就压住了,月桂公主大名在外,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主儿。
小公主脸上挂不住,“你,你放肆!”
水清浅敏感地察觉到了现场气氛,不自禁地抬高眉毛。他不认识这丫头,但显然,很多权贵子弟不愿得罪她。水清浅的心眼儿转了一圈,眼睛落在自己战利品上,出门一年多,水清浅见识过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尽管心里不舒服,但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还是自认非常大度的拿了风调雨顺灯递过去,“那这个算我赔你的。”
“你,你好大胆!敢用父皇的东西送人情?”月桂公主大声呵斥。
顿时,这只小鸟仅有的那么点针鼻儿大的风度烟消云散。对方纠缠太过,这连得理不饶人都算不上,应该叫死缠烂打。
“那你想怎样?”
月桂公主心里也拿不住到底想怎么样。她其实看中元宝了。刚刚金灿灿毛茸茸的元宝是从她面前‘滚’过去的,小丫头见猎心喜就要上前抓,却忘了手中还提着花灯,这一分心,提灯笼的手就歪了,火苗子蹭地一下子窜上羽毛灯罩,吓得月桂公主大叫一声,一甩手就把灯扔出去,啪嗒——好好的花灯彻底变灰了。
这事完全是咎由自取,赖不到谁头上,月桂自己也知道。可当她看到元宝亲亲热热的跳到那个可恶、放肆、不懂规矩的、乡下佬水清浅怀里的时候,一种很难表述的冲动让月桂伸手指控了元宝。刚刚大家都争相围着水清浅那边,看见这一幕的人只有站在她身边的三个表兄弟,货真价实的亲戚,自然不能戳穿这一切。尤其,不排除某些人的嫉妒恨心理作祟,顺手来个落井下石。
现在水清浅问,你想怎样?
这代表这个乡巴佬低头了?
可是月桂公主并不会觉得心口堵着的那团闷闷的东西消失了,她心情不顺,她想要那毛茸茸圆滚滚的宠物,却没法说出口,单独提出来就太彰显痕迹了。公主心里唧唧歪歪的不舒坦,所以自然不能让这个以下犯上的目中无人的可恶家伙好过。她眼睛扫到水清浅手里的另一盏寒酸非常的花灯,她不太懂,但她知道这盏花灯非比寻常,很多人争相看,而那个飞天儿拿得死死的不让旁人染指。
“它要归我处置。”月桂公主指着元宝说,然后又指水清浅的花灯,“还有,你要赔我这盏灯。”
疯子,水清浅毫不掩饰的翻了翻眼睛,抱着元宝,拎着自己的战利品,转身就走。
“站住。”
水清浅置若罔闻。
“喂,你给我站住!”月桂跺脚。
“没听到公主下令么?”公鸭嗓气愤愤的上前一步,伸出手来想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住手!”谢铭先一步擒住公鸭嗓的背后偷袭,然后顺势一扭,一推,给对方摔个屁墩儿。尽管这两个出身高氏家族的子弟大有来头,但谢铭怕过谁来着。帝都有名的打架小霸王直接动手了,其他人也不敢再掺和进来。
“你,你放肆。”月桂公主气得口齿不清。
谢小霸王不痛不痒。最受官家宠爱的十一公主。这要是‘最受官家宠爱的昭皇子’,谢铭还真得好好掂量掂量,公主?再受宠他也不惧,成不了气候。
水清浅的冷漠,谢铭的不屑,加上二表哥被谢铭出手教训了,旁边并没有人敢站出来为自己出头,月桂公主看看地上的灰烬,又抬头看到那圆滚滚的小动物跟水清浅亲昵的蹭蹭,人家离她越来越远,连头都没回,终于,哇的一声哭了,“我要告诉父皇你欺负我……呜呜呜……”月桂哭着跑了。
“有人去告御状了,害怕么?”谢铭再次站到水清浅旁边。
“又不是我出手打人。”
谢铭,……
紧接着, “不害怕你着急去日月楼?” 谢铭戳破水清浅的小心思。
“嘁,只有小丫头才会找家长告状呢。”水清浅傲娇地扬起下巴,“我是去找爹爹回家的。”
谢铭:……
“还有,”水清浅认真的说,“刚刚谢谢你出手,可我依然不喜欢你抢我花灯的行为。”
谢铭:……
“但是看在你把它还给我的份上,我就决定不讨厌你了。”
谢铭:……
“我叫水清浅,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谢铭。也……呃,很荣幸认识你。” 谢大少结结巴巴的跟上,突然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第56章 三杀
别看日月楼这边的宴会有皇帝出席,君臣同乐整体气氛也是相当热闹和谐,很多权贵大臣端着酒壶来回敬酒,彼此站着说话,看起来比女眷那边更像集市。花灯交给殿门口的小黄门帮忙提着,水清浅进来的时候直接被领到宁仁侯那一桌,没有惊动其他人。
小鸟找到了亲爹,蹦跳地直接扑过来(~ ̄▽ ̄)~“爹爹。”
“鹭子?”宁仁侯推开手中的酒杯,把儿子抱在腿上。
“爹爹,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吖?”各种撒娇。
跟宁仁侯坐邻居的一圈都是帝都大有身份的人物,其中不泛那日太学里围观小飞天儿的朝廷重臣,比如亲自考较水清浅学问的礼部翟大人就跟宁仁侯毗邻,他们前边两桌就是朝廷三公,水清浅一来,几位重臣就看到了,这小东西一开口就是闹回家,大家就都乐了。
现在正是宴会高潮,不好离开。而且在某种程度上,仁术先生是大热门的新贵,就更不好走了。宁仁侯只得哄着他,“再过一会儿才能走,你是从飞廊那边跑过来的吗,有没有去猜花灯?你的花灯呢?”
水清浅摇摇头,“我不是说石府,我是说,咱!家!”
鹭子说的是燕子巷,或者是山钟秀,更甚的乃至水吟庄。这个问题就有点严重了。石恪推脱了属下的敬酒,抽身过来。
宁仁侯,“鹭子想家了?”
“我不喜欢这里。”
“哪里不开心?”
“这里的人都不爱讲道理,只管仗势欺人,我跟他们谈不来的。”
不止石恪和宁仁侯脸色不愉,其他大人的脸色也都有点僵,仗势欺人是帝都权贵纨绔子弟的老传统了,这一小只必是在外面受了欺负,连带一竿子打翻整船的人。
谢铭挠着廊柱内心泪流满面,刚刚谁说告状是小丫头的行径?丫讲了一共超过三句了吗?
嘉佑帝的御座离朝廷重臣的第一方队很近,水清浅抱着他那只金毛兔子进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水清浅控诉全过程一点儿没漏的都听见了。
“清浅过来。”嘉佑帝冲着水清浅招招手,然后回头找石恪发火,“金吾卫的事就这么定了,都怪你,这么久了,他身边怎么还是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上太学没有书童就罢了,平日起居竟然连小厮长随都不配,他的嬷嬷奶娘呢?
“告诉朕,谁欺负你了?”嘉佑帝把人抱在腿上哄问。
“没人欺负我呀。”水清浅莫名其妙。
嘉佑帝也懵了,“那你刚刚说他们仗势欺人?”难道这小东西在为别人打抱不平?
“他们仗势欺人,可跟我没关系的。”水清浅手一指谢铭,“是他出手抱不平。”
“拜见官家,”谢铭出来行礼。
“哦,是山虎哪。”嘉佑帝认识。不仅认识,还能随口叫出小名。谢铭他爹是做过探花,如今在皇帝身边做侍读学士,他妈妈是皇上的外甥女,从血缘上讲,谢铭跟皇上也拈亲带故,更重要的是他爷爷是帝国首辅,这种显贵豪门出身的少爷,都是朝廷着重培养的后辈梯队,皇帝当然心里有数。
“怎么回事?刚刚你跟他在外头?”嘉佑帝选择问谢铭,那小东西就会裹乱,越裹越乱。
“回官家,妾问过了,不是大事,就因为一个花灯。”貌美如花的华妃这时候带着月桂公主过来了,横插了一句。
月桂公主眼睛红红的跟在母妃后面——凭她是再受宠的公主,也不能大过节的哭哭啼啼直接跑到御座前告冤状,更何况她的母妃同在。华妃选择这个时候带着月桂杀过来,时机拿捏的不可不谓恰到好处——月桂虽然衣裳没乱,但小脸明显带着哭后的花花,众人一看略带狼狈的小公主,再看看水清浅扭脸过去压根儿都不瞧她的傲娇样子,顿时脑补了。这不是活脱脱的一对儿小冤家么。月桂公主是个美人胚子,从年龄到容貌到出身,配水清浅恰到好处。
“哦,是这么回事啊。”嘉佑帝给石恪一个眼神,自己笑的一脸深意。
宁仁侯看看自己的儿子,眼深处藏着一抹忧虑。
水清浅急忙撇清,“跟我没关系的,是她自己的花灯坏了,却来怪我。”
“就是你弄坏的!”月桂公主如今已经骑虎难下,只能一口咬死。
“嘁。”水清浅抬起下巴,懒得理她。
“好了好了,一个花灯而已……”华妃出来打圆场,“来来,你们两个互相揖一揖,以后还做好朋友……”
“不要。”水清浅跳下来,“她不讲理,谁要跟她做朋友。”
“你的猫还弄坏我的灯呢。”
“你有证据么?”
“就是它弄坏的。”
“它没有!”
“它就是!”
俩孩子吵得热闹,下面的大人看得很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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