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猫在刘嫂口中是彻底转变了形容,从邪性到灵性就是一大跃.进。就连白霜得知大猫救了虞玓后,对大山公子是愈发礼待起来,这说话待遇可比照虞玓来增长。
而他们话里话外的存在,眼下正踩着圆润的屋脊,漆黑的猫团正幽幽蹲坐在县城最高的酒楼——留香楼。
倒竖的猫瞳紧缩着,从留香楼的屋顶远远看去,甚至能够窥看到县内大部分的建筑物。猫的视线从县学挪过后,渐渐落到有些距离的坚硬地面。
蓬松柔软的大尾巴甩了甩。
两只本来的地盘就在这里的野猫试探着往前走了走,明明还未靠近庞大影子的领域范围,却突然嘶鸣了两声紧急逃窜了出去,如同背后有猛虎在追赶。
猫咧了咧嘴。
脾气极好地继续趴着。
他沉默地注视着来往的行人,凉风吹过蓬松的毛发,悄然地把猫变成漆黑的大毛球。底下有小童昂着脑袋,奶声奶气地拉着阿娘的手:“大球——”
阿娘笑着说道:“等家去便买给你顽。”
她抱着小童,沿着坊墙迈步回家,被抱在怀里的小童小小手薅着阿娘的衣裳,可清透稚嫩的眼睛一直盯着猫,“呀~”这便是最童稚的渴望了。
透亮得让猫想起另外一双眼眸。
看来不能死在这里。
猫想。
偶尔,极其偶尔的时候。
他还是有点良心。
…
军务邸报在不是异常紧要的关头,向来是日行三百里,待消息送往长安的时候,卢国公程知节还在与旧友吃着酒。说是旧友,自当是老国公这一群以前的老将,大家都是从瓦岗寨或秦王那时期过来的,经历了许多的动荡才走到了今日,可说是过命的交情。
程知节看起来富态些,留着大扎胡子。坐在他边上的翼老国公秦琼精瘦,脸色稍显苍白,只见他举着酒杯痛快地说道:“喝酒就当如此,那种小口小碗有什么值当的?”
程知节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嫌弃得要命,“老子可没叫你过来,要是你夫人打上门来,老子直接就让你滚出去!”
闻言,本是儒将的秦叔宝稍微收敛了一下。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在家中向来是被禁酒的。秦夫人可谓是女中豪杰,那一群老朋友中要是有哪个敢叫秦琼去吃酒,秦夫人那是打上门来无二话的。
就算是脾气爆裂的程知节都不得不蛰伏下来,可见秦夫人的脾气如何。
“我听说你家三郎要回来了?”
“那也没那么快,说是要年关后才回。他奶奶个腿,说是不回来就当真不回来了。”程知节表面上是这么说着,但实际上还是很自豪。
程处弼这脾气像他,谁在看到与自己相似的孩子时会不高兴呢?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他现在回来肯定不会与当初一般,你这老小子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生气呢?”秦老国公最看不得成程知节装相,忍不住在一众朋友的面前揭他的短。
程知节哈哈大笑,混不在意地说道:“反正随老子就是好事。”
现在聚会的人都是老朋友了,吃吃喝喝的时候没那么多的顾忌,许多人说完话后都忍不住哄堂大笑,难得有这般的氛围,正当酒席正热闹的时候,门外有家奴高声说道:“将军,三郎的信送来了。”
一直驻扎在并州,难得回京述职的英国公李勣奇怪地看着程知节,“你家三郎不是向来最厌恶读书写字的吗?”他头发半花白,可挺直的腰板精气神十足。
程知节懒得理会老友的打趣,把挡道的几个老朋友踹开后,取来家仆递过来的信件,还没开始拆对面那几个老酒鬼又开始喝起来了。
吆喝吃酒,笑闹交谈,这大唐最顶尖的一群老将军们,瞧来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
程知节拿着信,眉毛都要挑出来。
他是给这书信的厚度给吓着了。
程处弼往日的信但凡写满一张那都是了不得的事情了,现在居然是有些厚的一叠。程知节大字不太认识,正好他儿子也是,没想到两相对照下居然勉强能读懂。
他看了许久的信,还没回神,却还下意识吐槽,“三郎的字真丑。”
自家阿耶嫌弃自家儿。
很真实。
旁的鄂国公尉迟敬德瞧他这么细心品读,登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信,抢着闪身到李勣背后偷看了信里的内容。
好半晌突地拍腿大叫。
这惹得一时之间席面上的人开始争夺起这书信的内容,争相阅读程三郎的笔墨。
这等激烈程度如同京师每年会争相传阅书法大家的笔墨那般,不知程处弼知道后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程知节撇了撇嘴看着那些抢来抢去的老不修,皱着眉头说道:“三郎这孩子说话没头没脑的,连个证据都没有,如何能确定?”
看过后的秦老国公在说正事的时候态度很是儒雅,“能让你家三郎借着军机要事都送过来,怕是已经有了八成把握。”
李勣摇了摇头,“不好说。”
众说纷纭,彼此间竟是难以想持,大家的眼神纷纷落在程知节的身上。程处弼毕竟是他的孩子,这书信是他写的,现在大家都在程府吃酒,如何决议还不如看程知节。
左不过是往日那些决断,又不是没做过。
程知节拍板,“去虞府!”
大唐有十日一休沐的旬假,今日乃是虞世南休息的日子,去寻他正合适!
只不过虞世南现在并不在家,而是在大兴宫内。
圣人因太子的病情郁郁寡欢,诏虞世南伴驾。
“好。”
圣人对着虞世南方书写的墨宝称赞不绝,一时兴起自己挥墨写就,端的是荡气回肠,把近来的郁闷担忧一并倾斜出来。
笔墨如同画技,行到浓处确有情感。
圣人对比了两人的笔墨,叹息着对虞世南说道:“卿之能耐,在我之上。”大唐的君臣间相处得当,并无过多的尊称谦词。
虞世南老神在在地说道:“圣人需广纳天下大事,书法此事需花费大量时日,故而无法,也是常有。”虞世南年岁已高,瞧着面容内敛,弱不胜衣,可说起话来向来与魏征一般敢于谏言,从不怯懦,故而多得圣人敬佩。
正在君臣对话的时候,门外有宫奴禀报:“禀大家,卢国公,英国公,翼国公求见,鄂国公,卫国公求见。”
圣人止住话头,挑眉看着坐在边上的虞世南:“那几个老皮猴不知又有何事,莫不是看上哪家的精良马匹?怎的李靖也同他们胡闹?”他看着是在埋汰,却是流露出难得的亲厚,这得是当做自己人才说得出来的话。
他摆摆手让宫奴把那几位国公请进来,看着冲在前头的程知节笑骂道:“何时何事让你这般着急过?怎的如此老大不羞?”
程知节粗声说道:“圣人英明,确实有一事。不过此事与虞公也有关。”
原本虞世南就只温温坐在边上,听得程知节提及他,这才开口说道:“不知卢国公所言何事?”他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精瘦的身躯笼罩在宽大的衣罩下,颇有大家风范。
在程知节时不时被几位各执一词的老国公打断的阐述下,圣人与虞世南总算是了解了来龙去脉。
圣人抚掌而笑,对虞世南说道:“此乃好事。”
圣人的心胸向来开阔,虞世基的恩怨已经牵扯到隋末,距离现在已经有些年岁,左不过杀了虞世基的不是李家人,现在虞世南是他的左膀右臂之一,宽厚一个虞世南许会看重的侄孙本来就是极为正常。
虞世南的反应比旁人所预料的要更慢些。
他接过程知节带来的书信来看。
程处弼那些杂乱无章的字体看起来极其难辨认,但是虞世南看得很认真,握着纸张的手指用力稍紧,平直的书信稍稍褶皱了些。
“可有证据?”
虞世南比想象中要更清醒,在确定此事后,他的反应与书信中提及的那位小郎君极为一致。
程知节满不在乎地说道:“不管是不是,着人一看便知道。”
是如何,不是如何,总是得亲眼看过才知道。
虞世南的手指摩挲着着上面提及到的名讳。
——虞玓。
一下,两下,三下后。
虞世南苍茫笑道:“言之有理。”
作者有话要说:一万更新get√
*
下午还有一更,大概,有的话会在六点后(突然打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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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策部分的内容参考资料:《唐代试策研究(《唐代官人文学研究》第一卷 )》、《唐代试策的形式体制——以制举策文为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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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油灯摇曳的豆大光芒中,虞玓的侧脸瞧来有些消瘦,许是近来苦读的缘故,急得这两日刘嫂与白霜变着法儿给他塞吃食的。
虞玓正在挑灯夜战。
经学博士布置的作业说难不难,说《诗》的那一问,虞玓已经写完誊抄在一旁了。
而问农的这一处,虞玓却是还未读透。
一经落笔,就好似有种种困惑缭绕在心头,还未解决就彻底动笔不是虞玓的习惯,他在题完开头后便沉默起身,背着手在书架前踱步,来回走了两圈后,复出门去。
团成一大团,并且被虞玓用软绵绵的毯子包起来的李承乾慢腾腾地抬起猫脑袋,幽绿的猫瞳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直到虞玓抱着一堆书走回来。
“你这般看人,瞧来有些可怖。”虞玓注意到了大猫的注视,淡淡地说了一句后,又看似不经意地蹭过软垫旁,确认了大山公子当真无忧后,这才回到了书桌前。
他搬来的书籍都由些陈旧如《四月民令》《齐民要术》《汜胜之书》等甚至有两卷竹简。
虞玓把两盏油灯都挪到眼前来,让昏暗的光芒更明亮些,这才继续埋头看下去。摊开的书卷犹如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读来虽有些苦涩,可虞玓一旦读进去却废寝忘食,不知日夜。
李承乾在舔完那条长得要命的蓬松大尾巴后,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从暂时的猫窝里面迈步出来,悄无声息地借着阴影潜伏过去,如同黑夜里捕猎的野兽,丝毫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
李承乾轻巧地跳到虞玓背后的架子上,轻而易举地借着高地优势看到了虞玓在看的内容。
他在看极为枯燥的农学书。
那些枯黄古老的字迹沾着过往的印记,虞玓的手指按在书页上,认真而细致地一页页看下去。这不是往常他所喜欢阅读的有趣书籍,可一旦投入注意,便全然认真。
李承乾微眯着猫瞳,胡须不经意间动了动,然后庞大的身躯就这么挤着挨着在狭小的架子上盘踞下来,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勾起一个半圈,白点在灯光下晃了晃,隐约看来闪着反光。
虞玓不知不觉看到深夜,还是待大猫轻巧地跳到他的怀里后,这才回过神来。
眼一眨,酸涩的泪水就跌落下来。
虞玓微愣,抬手以袖口擦拭了两下,另一只手安抚着情绪有些浮躁的大猫,“我现在便去睡。”
这还是头一回被大山公子催促着去休息。
他乖乖在擦手净脸后,回去就躺下了。
次日,县学。
虞玓只交了一份作业,他拱手说道:“夫子所布置的务农,学生以为须得是亲身经历过才能知晓如何。倘若只是纸上谈兵,做出来的策文又能如何?岂不是脱离了根本,无以为继?”
经学博士捋着胡子。
屋舍里显得有些安静。
从来没有人在布置完作业后,还敢和夫子争辩说时间不够经验不足,谁不是乖乖受罚了事?
经学博士幽幽地看着他,“当真不是完不成的借口?”
“学生不敢。”虞玓淡淡地说道。
经学博士眯着眼,沉吟片刻后,道:“若你当真如此,也罢了。我再宽限你些时日,可题目却要稍微变动下,这几日你若是要请假出门,我自随你,可日后你却是要交给我一篇完整的策文。”
何为完整?
便是不再局限经学博士此前所限定的题目,而是根据虞玓所见所得写就的策文。
相当于自拟题目,自述回答。
虞玓欠身,领命而去,当日就去租了牛车,带着两件换洗的衣裳就直奔他当初所分得的田地而去。
虞玓虽自己侍弄过菜园,粗略懂得如何种植与施水肥料,可更多的详情却是一窍不通。且种菜与耕种间虽有互通,可更多的却完全不同。
租种田地的是一对王姓夫妇,他们当初是从外地逃难经过石城县,最后在这里落脚艰难过活。租种了虞家的田地后,因着虞家当初与他们签订的合约并不苛刻,故而他们的日子也渐渐好转,去岁刚生了个小胖闺女。
他们对虞玓的来意很是诧异,却也没有拒绝,反而对虞玓态度极好,特地清扫了家中的客房,还说要去杀鸡做菜,赶忙被虞玓给拦了下来。
农家人就是如此的热情,虞玓在再三阻止后,总算免去了大鱼大肉。
而王朗更是直接拒绝了虞玓的钱财:“当初若不是郎君把田地租给我,如今这日子可不是现在这般,做人还是得知足。您可莫要如此!”
虞玓抿唇,顺从其意。
在这王家的茅草屋休整了一夜后,次日虞玓就开始跟着王朗去田地。
说是田地,其实最近已经是深秋,田里大部分的作物都已经收成了,唯独少有的几种还较为晚些,比如荅。虞玓拿着王朗从邻居家借来的镰刀,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学着如何收割。
在不断弯腰与抱走答那些矮小植株的过程中,王朗在清楚了虞玓的来意后,在空闲的时间开始给虞玓讲解着田地里的趣事。
种子的要求,水分,泥土的湿润程度,肥料如何配置,如何把收下来的小麦粟答去壳,如何保存,再如何售卖出去……这一系列的辛勤过程,花费了农夫农妇整整大半年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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