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玓清楚这程处弼的意思。
眼下程处弼还未确定虞玓究竟是不是与虞公有关系,可他不愿意放弃这个可能。
想来当年开国的那群将领谋士的关系都极为不错,便是小辈的关系也比寻常要好些,这等事情自当是放在心上。程处弼是希望虞玓能跟他一同回营州,他就在那里的折冲府锤炼,等年后他将要回长安,到时候正好能带着虞玓他们上京。
虞玓淡淡地说道:“可你却是忘了一件事。如今只是假定某是虞公的侄孙,倘若不是,岂不是让虞公白高兴一场?”
程处弼冲着虞玓眨了眨眼,“其实你和虞公的相貌有几分相似,当初不觉尚可,如今却是觉得越来越像。当然这是我的感觉,还得再加上王君廓的供词。”
说到王君廓这个叛将兼劫匪首领时,程处弼的眼神犀利了些,那种宽厚的感觉被肃杀冲淡了些。
“据他所说,隋末他曾经在当今圣人的兵营外看到你父母,当时他们曾面见圣人。王君廓与虞公的关系一向不佳,在发觉你阿耶面善后,便派人尾随,于夜间偷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那探子回转禀报消息后,就失去了他们的踪迹。”程处弼说着,眼神微眯想着昨夜刑讯王君廓时得到的反应。
王君廓许是真的恨透了虞世南,在程处弼问的时候倒也没多坚韧,反倒是什么都吐露了干净,包括他窃听了消息后就一刀砍了探子,包括当时他就得知虞世南其兄或许有亲人在世,却数十年不曾告诉过虞世南之类的怨恨。
只上一辈的事情程处弼懒得理会,王君廓本就是恣意妄为的性格,纵死不足为惜!
虞玓沉默,半晌后他方才开口,“我阿耶对外名为虞日,不过他藏有画卷,其上落款为晦。”
虞晦……虞世基有四子,幼子唤晦。
这还是当初徐娘子所说……虞玓的眼神幽深了些,且面见圣人此事倒是出乎虞玓的意料。
原本虞玓以为虞晦与徐芙蓉频繁搬家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踪,可如今看来,至少大面上的原因定然不是这个了。
程处弼闻言大喜,狠狠地拍了大腿,那掌声之大甚至还惊到了漠然蹲在他后面的大山公子。
那根根炸起的发毛与擦过唇瓣的獠牙都是蠢蠢欲动的标志,那蓬松的大尾巴警惕地勾起,许久后才缓缓落下。
“果真如此!当真如此!”程处弼极为惊喜,哈哈大笑:“郎君还是与我同行吧,这已经是铁证如山。”
程处弼在得知此事后,对虞玓劝了又劝。
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可虞玓始终没有答应程处弼,倒是送了他许多茶叶,在他带着王君廓并数百抢匪走后还摸不着头脑。
程处弼丧丧地牵着马,对左近的人说道:“我问你,遇得一个亲人难道不是高兴的事情吗?为何会百般拒绝?”
那人是程处弼在折冲府的副手,闻言便说道:“您得看是什么情况,远亲?”
程处弼想了想,“算是叔祖吧,但他自己年岁又小,也没别的亲人了。”
副手坦然说道:“您的身份不同,或许不能体会年幼失孤后只余下一人的彷徨,哪怕表面浑然无感,可暗里定是遭受了许多挫折。祖隔的辈分远,当真是真心庇护?这些顾虑多了,自然就没趣了些。”
程处弼蹙眉。
他在营州附近的折冲府历练虽然艰辛,可这已经是程处弼这一生中最辛苦的时候了……他不能想象若是自己失去了阿耶阿娘会如何……程处弼想起这半月在石城县内的听闻。他比划着自己的手腕,嘟囔着说道:“那胳膊都没我腕口粗,真他娘的瘦。”
程处弼回到营州后,趴在桌前挑灯夜战又写了一篇倾尽他浑身文学之力的书信,借着粟末靺鞨各部摩擦的邸报直送长安,那跑的速度反倒是比他寄的第一封信还要快。
…
京城长安,东宫是大兴宫内最为安静的一处。
殿内。
孙思邈施针完毕,对旁的医官说道:“两刻钟后方能起针。”
医官连忙欠身:“谨记在心。”
虽然花费的时日长,可这两月不到的时间内,昏迷不醒的太子从毫无反应到开始会挣动,这已经是莫大的进步。倘若顶在前面的人不是孙神医,连这医官都不知道要如何处置。
“孙神医,这离魂之说,实在是稀奇啊。”那医官忍不住问道。
其实这疑问许多人都有,可因着孙神医的做法着实有效,也没什么敢提出疑问。施针后的孙思邈浑身大汗,宫娥连忙递来温热的帕子,他接过来擦了擦后笑着说道:“这种病症极其罕见,常是有离奇的经历,少有能救得回来的。医家来说,病人高烧不退,神志不清,高热已经伤及他身体他处,故而不能清醒,降温是首要,而后再恢复其他。而用道家的说法,那散去的魂魄未能凝聚,便常有溃散之险,或许当是有人凝聚看护住了太子的魂魄,此乃吉人自有天相。”
孙思邈前两句话差点没把医官惊得魂飞魄散,直到后面孙思邈以“吉人自有天相”结尾后,这才讪讪擦了擦汗,苦笑着说道:“孙神医,您方才那话,在这皇宫大内,还是少说为妙。”他这告诫是出于好意,仙风道骨的老神医笑着颔首。
门外长孙皇后止步,抬手让身后跟着的宫娥禁声,这才慢慢地牵着小公主进去。
懵懂年幼的小公主睁着圆润可爱的大眼睛,软软地说道:“阿娘,太子大哥在这里吗?兕子想。”兕子是如今大唐皇室年龄最小的公主之一,大名李明达。其性情娇弱内敛,温柔可爱,最是得圣人的宠爱。
她的声音小而轻弱,要不是仔细听着都听不清楚。
长孙皇后温和地说道:“大哥正在休息,等他休息好了,便能醒过来了。兕子会乖乖等大哥吗?”晋阳乖乖点头,略显苍白的小嘴抿着,小身子亦步亦趋地跟着长孙皇后。
孙思邈与众医官一齐起身,还未行礼就被长孙皇后阻止了,她温和笑道:“诸位皆是在为救治太子而辛劳,不必如此多礼。”
在长孙皇后与小公主的身影消失在殿内后,站着守门的两个宫侍谨慎地看着那些巡逻的侍卫。
自打太子昏迷后,东宫的戒备不知提高了几倍,出入更为森严不说,东宫里悄无声息消失了不少人,偶尔晨起看着那些被拖出去的宫娥侍从,瞧来极为提心吊胆,可东宫的肃然依旧,秩序井然不曾变动。
东宫外的动荡如何,东宫内的侍从向来是不管的。
毕竟任何背弃太子的人,都当死。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五千六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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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七更新完毕,祝大家观看愉快。
感觉我还是比较习惯合在一起更新,明天的更新开始会是三合一orz,最近会试图日万(大概,或者日九?)
【试探地伸出求评的小jiojio】
第30章
县学,经学博士笑呵呵地拿着虞玓新做出来的策文,捋着胡子的动作看起来异常悠哉。
“可有何感想?”
最近些时日,虞玓已经尝试着开始做文章。
今日经学博士特地点了他上来,怕是要开始详细解说教导了。
虞玓淡淡说道:“策文有首尾,当以策首、策尾为要。其中正文需阐述简明,论点详细,不可自乱阵脚。如此往复,可挑小节分段针对练习,至少确保文体不出偏差。”
这是近来虞玓在写策文时的感悟。
经学博士颔首,笑着说道:“虽策文需衔接过渡,可其重点你已经抓住了。拆解确实是一种办法,针对练习后能巩固过往的知识,确保在考场上不至于紧张而忘却。”
经学博士开始给虞玓详解策文的不同。
经义策、时务策、方略策、制举策……其中有的有共同之处,有的则是两者合一,其内里区别有的并不明显,有的则是天差地别。如前三者题目多是两道,三道;而制举策在往往是一题多问,故而结构复杂。
之前经学博士让虞玓做文章是让他练练手感,现在开始才是正儿八经地在教。
策文的类型别有不同,但答题的手法类似。完整的策文应当是“策问”与“对策”的同一,两者的结构与呼应需要体现。策问部分以“问题”为主体,起首这一“问”字,标志着提问的开始,可称之为“起问辞”。
经学博士眯着眼继续说道:“一般策种在此后便是问题,提问或长或短,短则每道一个问题,多则数问,需分清主次。”
一篇完整的策问结构便有起间辞,提问及促对语等三个部分,严格的制举策还需制辞与导问;而“对策”则有策头、策项、策尾这三个主要的部分。
虞玓看着经学博士抽出他昨日刚写的文章,指着开头的篇章说道:“这一段勉强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策头。策头有严格的制式,以‘对’‘对曰’为起对辞,在起对辞后一般策文就可直接进入正题对策,收尾要应对策问中的促对语。如此才能互相呼应,篇章精美。”
经学博士在教导虞玓的时候,底下的动静似乎也轻微了许多。
别看经学博士只是明经出身,可他当年年少仅仅只考了一次便中举,只不喜官场才不曾为官。
每次讲解的时候,底下竖着耳朵的鹌鹑们也不少。
“……策项这部分,是策文所阐述的‘策’之根本,故而需得重视,先以‘策曰’开头重提问题内容,继而转入对策内容正式对答,需文章通顺,道理清晰。”经学博士滔滔不绝说了许多,话罢才吃了口茶水,抬眸看着正在认真记述的虞玓,这才满意继续说下去。
花了点时间把策尾的制式要求告知虞玓,经学博士趁热打铁指定了两道题目给虞玓下去思考,并说着:“方才所提之严谨苛求,大多只在制举策出现。一般的策问是多道题目分开,故而每道答题都极简明,往往只需数百字。这两道题目都较为简单,眼下你只需思考如何应策便是。但是策头、策项、策尾这三部分不可落下。”
虞玓领了作业下去了,刚坐下来,坐在他前面的刘思远就转过头来。还没和他说话就听到上头的助教咳嗽了两声,继而是经学博士苍老幽幽的声音,“刘思远,你给我上来。”
刘思远的嬉皮笑脸登时就变成了苦瓜脸,他心有戚戚地看了眼虞玓,然后耷拉着脑袋去了前面。坐在斜对面的陈向阳嘲弄着对虞玓挤眉弄眼,然后立刻就低头了。
他可怕了陈寿路的眼神,那贼精。
虞玓并未直接写策文,而是整理着方才记录下来的内容,然后才慢慢看着经学博士递来的题目。
一道问诗,一道问农。
前者偏于史书典籍,后者偏于时务,经学博士特地出这两道策问实则是有些考究的。
只排在最后的刘思远并陈向阳被提点完后,不多时暮色渐浓。
经学博士与助教站在屋舍外,陈寿路似是有些困惑,“虞玓的岁数尚小,就算他现在进度赶上来了,但是根基本就是一件需要牢固的事情。现在就接触策文是不是太早了些?”
赋诗作对的练习是经常有的,而陈寿路也是亲眼看到了虞玓的进步。从最初对经书要典的不通,到后面的运用自如,对他来说也就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虽然时常会被经学博士训斥,可私底下不管是助教还是经学博士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可涉及到策文,还是有些过早了。
经学博士微眯着眼,沉稳地说道:“旁人或许会有此不同,可虞玓那孩子,怕是在这里呆不长久了。”
陈寿路很是惊讶,“他在石城县没别的亲人了,难不成还要搬去其他的地方?”这在他看来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虞小郎君无父无母,就已经失却了稳定的基础。眼下在县学读书,分田有出息,这就已经是足够好的日子了,还能搬到哪里去?
老夫子咳嗽了两声,背在后面的手挠了挠背,瞥了陈寿路一眼,“谁说他没有亲人了?”
陈寿路讪讪,知道这位向来不喜欢背后说人的事,只说其他,“那早干嘛去了。”
“管他们是为甚,如今虞玓读书的劲头正盛,能读得下去便先教着。”经学博士摇头往前走。他的门路比陈寿路要广得多,有些消息县衙里的人都不知道,可他却隐约知道些内幕。
虞玓现在所学的内容在县学确实算得上有进展,可经学博士更清楚繁盛州城里的才子简直不值钱,那老多的天生骄子,哪一个不能比得过虞玓?以着虞玓现在的情况,倘若当真如他所猜测的那般进了长安城,那可不一定是好事。
亲人亲人,得亲近,才是人。
刘思远戳了戳同窗陈向阳,悄声说道:“你看虞玓。”现在助教和经学博士都在外头说着些事情,屋舍里都很是安静,也有摇头晃脑读书者,唯独刘思远有些走神。
陈向阳本来就沉迷在解文章中,被刘思远戳得回神,恍惚地说道:“什么?”
刘思远瞥了眼屋舍里的座位,眯着眼说道:“你看那角落里,怎生多了把椅子?”他努了努嘴指着后头那位置,正好是在虞玓的后面。
虞玓如今已经开始学如何做文章,开始的几篇被经学博士批得一无是处,近来常能听到老夫子的怒吼。不过县学里的生徒早就习以为常,任谁在最初都须得经过这般流程。
陈向阳挑眉,反而是把刘思远的蠢蠢欲动给压下来了,“你还是赶紧背书,我看昨日夫子考查你的时候,你只背了三篇吧?”
刘思远一被提及这个,顿时就恹恹了,不得不开始勤学苦读。好在他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一开始读书就忘记了其他的事情。
陈向阳则是往后看了一眼,饶有趣味地勾起唇,继而低下头去继续苦读了。
虞玓写完开头,已是日暮,是时候下课了。
读书作诗写文章从不是易事,就算是虞玓都还是得认真苦读,才能品味其中三分真意。
家中富裕些的大多有候在外面的家奴进来帮忙收拾,只有寥寥几个是自己动手。虞玓便是其中之一。他收拾完今日练废的纸张后,就看得到刘思远凑近过来,好奇地说道:“虞玓,你怎不去参加诗会?”
唐朝毕竟以诗书为美,虽然官学惯常对诗赋的看重不及经书,可生徒学子本身就有所憧憬学习,他们这位老夫子更是喜欢好学的生徒,哪怕是其他时间去请教他也没有不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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