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空我教你。”应长风握着他的手晃了晃,“你别急。”
萧白石这下彻底困惑了:“急什么?”
应长风道:“那话没在批评你,各有进退,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尾音又轻又软,被风一撩传入耳朵,萧白石被他握住的地方一阵酥麻。他松开应长风,自己捂着耳朵往前疾跑几步,心里对应长风的喜欢压抑过这段日子,眼下又如甘霖过后破土萌芽,全部化为了他青涩的小鹿乱撞。
身后不远,应长风没弄清来龙去脉,更对他的怀春心思一无所知,问道:“怎么了?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安慰、关切,奖励、撩拨……
萧白石眼花缭乱,脱口而出道:“我们今天不去藏经洞了,好么?我想回去。”
应长风闻言微微皱眉,似乎并不满意。但萧白石没看见他的神情变化,听得应长风淡道:“日子你定便好。”
萧白石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太毁气氛,甚至有些不知好歹,赶紧又说一句“对不起”,而这回他分明觉得两人之间那股若有似无的暧昧也随着三个字烟消云散。应长风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应长风,他也退到了不该逾矩的位置。
一刻钟前还有说有笑,回程却隔着天堑的距离。
萧白石亦步亦趋,跟在身后送应长风回到兰渚佳期的石阶下。那人挥了挥手,是他再习惯不过的手势——要他赶紧滚。
应长风的背影有些落寞,爬山路对现在的他而言并不是轻松就能做到的。今日走了这么久,回去后会不会腿酸?诸多关切话语堵在喉咙,萧白石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在袖间握紧了那块石头。
兰渚佳期上,一如既往云雾缭绕,可看在萧白石眼中再不是仙境了。
七年,对常人而言恐怕已经能有日新月异的变化。幼童长为少年,青年逐渐成为家中顶梁柱……几千个日夜,谁都不能够轻易忽视。
但对修道者并不如此。
萧白石回忆起三十年前、五十年前,都好像眨眼之间。当萧鹤炎抱着只剩一口气的应长风出现在翠微山口,对他道“关闭结界”,应长风满身的血、妖火灼烧的痕迹……也清晰得宛如就是昨天。
他第一次见应长风,没有传闻中持剑护山河、除魔卫道的傲然,面如金纸,薄唇却被血染得通红,整张面孔出奇妖异。
“父亲,他是谁?”萧白石好奇地跟在萧鹤炎身后。
血淅淅沥沥淌了一路,萧鹤炎脚步没停,怀中人凶险万分了他还有心情笑,想了想才道:“应长风,我从前跟你说过的。”
萧白石眉角一抽,再看向应长风时眼神就变了。
进入一叶浮萍,萧白石还跟着,他眼见萧鹤炎喂应长风吃了一颗金丹,封住周身大穴止血,然后将他放在山腹一张石床上平躺。周遭灵气流动,萧鹤炎催动元神迫使灵力覆盖应长风全身,紧接着,求生本能使得应长风指尖一动,旋即被无声开始疗愈。
暂且告了个段落,接下来唯有交给时间。
萧鹤炎救人也耗尽精力有些疲倦,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告知萧白石后道:“我没打算告知门中弟子,你替我顾守这个秘密。”
萧白石只模糊地知道应长风似乎对父亲很重要,闻言点了点头。
一天后,萧鹤炎开始闭关,而萧白石每日修行间隙便跑往一叶浮萍。
想象中的应长风应该是个不怒而威的道士,毕竟他出了名的“武痴”,拜入东暝观也只为了追求剑道更高境界的突破。这样的人,对自己的外貌恐怕不甚在意,萧白石都不懂为什么父亲会执着于他。
可见了真正的应长风,他才明白全错了。
那人安静地躺着,对外界一无所知,周身伤口在灵力加持下缓慢愈合。
他仔细地看,发现原来应长风是这个模样:呼吸微弱,眉目安静,没有一星半点属于剑修的锐气。那双细长眼角与薄唇略挂点寡淡的女相,因为伤重毫无知觉显出一丝愁苦,满身还没换下的血衣更触目惊心。
被祸斗妖火灼烧过的皮肤裸露在外,萧白石能看清上面火焰影影绰绰的纹路,好似还在他身上燃,顿时心痛无比。
他守在石床边,见应长风眉心染血,刚好化为一粒凝固的丹砂,目光落在那鲜红痕迹良久,不由得抬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那一瞬间血痕顿时化开留在萧白石指尖,那妖火没有伤及此处,但萧白石突然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收回手。他摊开看,指腹留着艳丽的一抹深红。
应长风的呼吸微不可闻,相貌既不青面獠牙也不歪瓜裂枣,落在此刻的萧白石眼中简直再好看不过了。
指尖还有点烫的温度,萧白石伸手轻轻一触应长风的侧脸——有点凉,玉一样温润,他突然口干舌燥。
他不受控的心跳从那一刻开始,遇见应长风,就一发不可收了。
之后有大约五年,应长风都在一叶浮萍养伤。
灵气滋润让他很快恢复了意识,但当应长风知道是萧鹤炎救了自己后反应激烈地要走。萧鹤炎好不容易有机会将他困在自己手掌心里怎会让应长风如愿,下狠手废了他武脉,并将此事广而告之散布天下,把应长风变作名义上的禁脔,逼迫他养伤吃药,一边极尽柔情,一边手段残忍。
等到第六年,应长风的内伤疗愈了大部分,却仍无法挣脱禁锢。
期间萧白石一直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因为萧鹤炎,应长风对他恨屋及乌,从没有好脸色。直到去了兰渚佳期,他才和应长风第一次说上了话。
他还记得那时春意盎然,说完名字后,应长风一蹙眉问:“什么?”
于是便为之解释:不求仙,白石清泉,更谁问道桃源洞天。一炉香火,一瓯春雪。忽不觉已是,松梢月圆。(*
应长风听到一半就别过了头。
而日月更迭,萧白石握着应长风从溪流中捡来的那块石头,反复对比前后态度,心口有股暖意缓缓淌遍全身。
“他送我这个……”萧白石望一眼窗边月色自言自语,“我放他走,他却不走。哪儿来这么多仇家……他是不是也对这儿有所眷恋?”
江湖皆道萧鹤炎是一见钟情,却少有人知因为应长风酷似辛夷才有这份狂热。
萧白石想,那不能算数,他对应长风才真正称得上一眼万年。
作者有话说:
小白:我最恨你是个木头!
*部分化用姬翼《太常引》
第16章 驭兽之道
翌日萧白石被窗外又急又吵的刨地声吵醒,他猛地坐起身,因气血不足眼冒金星了片刻,缓缓吐息后方能平复。
萧白石耳畔还嗡嗡作响,问了一句:“怎么了?”
红雀立在他床头,闻言没好气地扇了扇翅膀,撅着屁股朝外飞。萧白石不明就里,往鞋里一踩也跟了去,心道这鸟今天是吃错了食,怎么还对他颐指气使起来?
云中迹因为地势太高,翠微山又多雾,终日笼罩在湿润气息当中,每次开门雾气扑面而来总会让萧白石短暂地分不清东南西北。院中那个影子蹲在边角,它出现得突然,萧白石定睛一看差点吓得跳起来了——
院边无人修葺而摇摇欲坠的篱笆这次彻底毁了大半,在竹屑上卧着一只巨大的豹子!
因为萧白石特殊的天赋,居所常有飞禽走兽不请自来,有时是受了伤要处理的兔子,有时是正临盆不得不投靠他求安置的鹿。萧白石左右没事做,乐得管这些鸡毛蒜皮,哪天一觉醒来看见多了小动物倒也不稀奇。
可问题就在这只豹子,怎么看都是只猛兽。
而翠微山少有猛兽出没。
萧白石一愣,红雀停在他的头顶扇动翅膀,好像一点也不怕那只豹子。云雾渐散,萧白石大着胆子走近些,看清了它的模样。
豹子足足有五尺来长,通体赤色,眼神温润,身上长着火焰般的花纹,耳朵上的长毛随着它的呼吸幅度很小地抖动,它安静地卧在篱笆碎片上,不时舔一舔爪子。因为表情太过柔和,萧白石简直怀疑了一瞬那篱笆本就是坏的而不是被这位不速之客弄得七零八散。
以他对山间各类走兽们的了解,根本没从它们的言语中听说过翠微山中还有这么个东西存在,而且现在封山了……
那它到底是从哪儿凭空冒出来的?
昨日开封山符时也没有发现异样来着?
现在只能看出豹子没有恶意,但萧白石不确定靠近会不会被它一口吞了做早餐。他暗自探手入怀,贴了张“转移符”在院边的墙上,这才顺着豹子的目光试探着在它不远处坐下,局促地搓了搓手。
豹子斜睨他一眼,那目光中萧白石居然读出了一点不屑。他想自己大概太过紧张,从这大猫的眼神中还有空联想应长风。
“可真是像啊,他说我修为不够的样子……”萧白石嘀咕了一句,面前的豹子歪了歪头,接着张大嘴,懒洋洋地哈欠了一声。
红雀还在萧白石头顶跳来跳去拼命暗示,他侧耳听了一会儿,不可思议道:“你说它是专程来找我的?不能吧,我最近也没捡到什么奇怪的小猫……”
话说过半,豹子站起身,直直地向他扑了过来——
萧白石差点当场撕了转移符,起身慌忙逃窜,一口气跳出了足足三丈远。回过头,那豹子正伏在他刚坐过的地方,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懒腰。
萧白石后背都热了。
他是不怕和动物打交道,但这不代表他也不怕死。
不怪他怂,这么一大只冲上来,光是那体型,就算只撒泼打滚那体型都能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了。萧白石躲过一劫,心有余悸地看一眼那只豹子,惊魂未定,他深呼吸片刻,镇定地保持静止用余光打量它。
靠近了些才看清那四只爪子好像都很软,背也毛乎乎的,头顶么,还立着一圈绒毛。
萧白石再次震惊:奶豹子?
奶豹子能这么大?!
一边寂静无声,一边悠然自得,如此僵持了近一刻钟后,萧白石排除了此奶豹子能对自己造成生命危险的可能性,开始采取动作。
萧白石试探着弓身伸了伸手——虽然没玩过豹子但他玩过猫,情感告诉他这俩本质没什么区别——嘴里轻声念着:“过来。”
豹子大约警惕性高,一双圆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没动。
暗道这也太像应长风了吧,萧白石一清嗓子,催动灵识试图作弊。只是还没成功,眼前的豹子突然纵身一跃!
它毫无预兆地整个跳入萧白石怀里,因为体重过于惊人,实在没有刚断奶的样子,把没心理准备的青年撞得往后一仰,差点后脑在石头上嗑了。他随手撑着自己,抬手本能想抱住这只无理取闹的大猫。
哪知豹子不给他抱,刚被碰到的一瞬间便跳去旁边,长长的尾巴甩了甩,爪子不安地刨着泥土——和早晨的动静一模一样。
萧白石懂了:“你饿吗?”
豹子喉咙里发出噗噜噜的声音,萧白石明白过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进屋很快端出一叠晒干的肉片。
此前他央求负责下山采办的师兄弟们得空带一些熏肉坚果之类的干货,倒不是萧白石自己爱吃,都为了替山间动物们改善伙食。肉干之前喂过一只无意中走入翠微山的小狗,之后便被封存到现在了。
萧白石都不知道它还能不能继续吃,拈起一片在豹子眼皮底下晃了晃。
下一刻,对方的眼里闪过精光。
萧白石终于松了口气。
他三两下摸清豹子的口味和习惯,用肉干喂着它,愁苦地想:“一会儿该去做什么呢?试炼还剩最后两天,照理说,都是高阶师兄们互相交手都很精彩,错过未免可惜。但大师兄坐镇,去了又要被他盯着,不去十丈莲池还能去哪儿……”
兰渚佳期四个字浮现在脑海,萧白石放空片刻,没来得及收回手,被豹子舔了满手的口水,表情一时十分难看。
他和应长风不欢而散,本是不该再多叨扰,但萧白石又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和应长风断了。别的不说,对方刚刚才送了他礼物,若他能自作多情些,恐怕就此演完一出缠绵悱恻的禁断之戏都不在话下,萧白石还要脸,不敢想太多。
理智告诉他,应长风多半对他没别的意思了,哄他不过碍于那句“半个长辈”。说到底,他们的关系见不得人,就算他喜欢应长风,能当面说出来……
也就因为眼下萧鹤炎不在,否则哪里还轮得到他?
应长风怕不是拿他逗着开心呢。
这么想着又沮丧了些,萧白石重重叹了一口气,手指却突然被什么湿漉漉地舔了一口。他没回头,低沉道:“别舔我了,臭豹子。”
豹子置若罔闻,变本加厉地舔了上来,又把自己的大脑袋往萧白石掌心拱。肉干掉在地上它都没看,只一个劲地撒娇,长尾巴在空中打了个卷儿,尾端毛茸茸地蹭过萧白石的肩膀,竟是看出他不开心,极尽所能地逗他。
萧白石多少被抚慰了,他揉揉豹子颈间的毛,疑问就这么说了出口:“哎你说,你这么像应长风,能不能帮我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呀?”
豹子迷茫,两只耳朵向后抖了抖。
“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萧白石嫌弃道,但那皮毛手感着实太好了,他又多摸了几把,有个念头冷不丁地出现。
兰渚佳期依然不分冬夏地繁花盛放,哪怕俗世已经下过了雪,此处也永远将时刻凝固在了最美好的人间四月。
萧白石一脸严肃对豹子道:“你在这儿等着,一会儿有个人出来的时候,你就扑上去!就跟早晨扑我的时候一样,然后等我英雄救美——”
说完他还自觉这个主意挺不错的,摸着下巴笑了两声。
一挽衣袖,一拍下摆,萧白石整整洁洁地转过身向不远处的竹屋小院走去。只是刚迈出一步,突然感觉衣襟被撕扯着,一股蛮力将他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半点走不动了,他不信邪,扭头看时,果不其然是那头豹子。
哼哼唧唧地,叼着他的衣摆不放。
“干什么?”萧白石话语中都有了一簇小火苗,“这时才说主意不好?晚啦!我都走到这儿了,让想办法你又没话说……什么?你觉得我傻?!”
豹子呜咽两声,眼神拼命暗示着萧白石。
10/57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