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和在听到李夕落第三次抽气声后,停下说:“我……我背你吧,这才到二楼,待会儿还要爬到五楼教室。”
李清和看着只到他鼻尖的,不算低但有点儿瘦弱的少年,轻笑一声:“哟,小孩儿多高了?能背得动哥哥吗?”
李清和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低头不看李夕落。
李夕落忍笑,占了个口头便宜。
“不用,太累了,你搂着点儿我腰我好着力。”李清和抿着唇,过了会儿,轻轻把手放在李夕落腰上,慢慢收紧。
李夕落感觉放他腰上的那只手都是僵的。
一路无话。
当俩人气喘嘘嘘的走到八班门口,李夕落摸边全身口袋只找到了一颗薄荷糖,觉得有点丢面儿,李夕落叹了口气看着他问“吃糖吗?”
李清和看着李夕落伸到他面前的掌心中躺着一颗薄荷糖,指节修长,骨节分明。
李清和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我身上只有这颗糖了。”李夕落无奈的说。
“谢谢。”李清和接过糖轻声道谢,眼睛垂着,转身向西走。
步伐稳健,腰背挺得很直。
李夕落看着走廊里穿校服的少年,Y人巨丑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看着……也没多丑。
走廊上的少年一步步往前走着,不急不缓。冬阳爬上他直挺的背,滚一滚,顺着红黑相间的校服抖落在脚边。
李夕落转身向东进了八班。
进了六班教室,李清和轻轻拉开凳子,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手伸进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捏了捏一直攥在掌心里的那颗小硬糖。
攥的有些用力,手心被糖印上泛红的印记……
作者有话要说: 清和,取自《楚辞·九思·伤时》:声噭誂兮清和。
“清”,流水清澈见底,东西纯净透明,或者说话和思路清楚明白。
“和”,原意和谐、协调,也指温柔、温和、谦和。
诗词中有:
“喜首夏清和,槐绿成阴,榴红正朵。”——刘性初《醉蓬菜》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
——谢灵运《游赤石进帆海》
正淡烟疏雨,梅子黄时,清和天气。
——吴季子《醉蓬莱》
第一次写文,希望喜欢,谢谢。
还有,Y人是他们学校的名字。
是,很多的脏话。
第3章 落(三)
一个多星期,陈竞越就嚷着要给李夕落做小弟,看着李夕落好利索的脚,表示要继续帮着李夕落上下楼梯。
李夕落烦的不行。没理他,去了东楼洗手间抽烟。
李夕落推开洗手间门,烟雾缭绕。
里边儿四个人扭头盯着他。
一个像是狗腿小弟的男生正在给另一个倚在墙上的人点烟,见他推门进来,都停下了动作。
倚墙上那人没说话,隔着呛人的烟雾盯着他看。
李夕落乜了一眼,没搭理,扶鸟尿尿,完事儿走人。转身去外间洗手。
刚迈出门,其中一位紧身裤小弟扬声:“站住!娘娘腔真是没一点儿眼力见,给爷把门关上!”
李夕落没理,转身要走。
那位紧身裤小弟又说:“你没长手吗?关个门都不会?!”
李夕落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那你上完厕所后用爸爸帮忙吗?”
啧,这就嚣张了。
倚着墙的那位盯着李夕落,眯了眯眼,笑的十分掉价。他走近朝李夕落微微敞开的领口喷了口烟,“哟,还是这么拽啊,你留着长头发……额嗯…”
没说完的话被一声闷哼代替,李夕落胳膊肘砸上对方肋骨,一脚踹上他的腹部,趁他弯腰一把拽住那位的头发哐地一声摁在了墙上:“林沐阳是吧?老子上次没把你打残挺可惜?上赶着来爸爸这儿挨揍?”李夕落眼睛发红,转头又死死瞪了一眼门口的三位小弟。
林沐阳捂着腹部咳嗽,说不出话,三位小弟都是你先上我就来的主儿,看看彼此,骂骂咧咧。
……
“啪”,厕所只剩李夕落一人,李夕落捡起紧身裤小弟落下的打火机,摸出烟点上,甩了甩手。
刚砸林沐阳脸上那一拳震得他手麻。
最后他放四位沙比走了,啊不,两位,中间有俩跑了,叫嚣着让他等着。对不起,他等不了,只能继续揍被他一膝盖顶的躺地上的林沐阳,那-b最后抱着头求的饶。
“嗤,怂-逼。”
李夕落垂眼看着火星慢慢吞噬冷白的烟身,思绪漫溢。
“他妈怎么给他取这个名?啧,班里女生看的玛丽苏小说名儿都没这么娘。”
“我他妈就看不起这种装逼的,一脸便秘的表情,看不起谁呢?”
“一男的还留长发恶不恶心?”
“他挺骚的,喷香水还留长头发,像是店里给人…的。”
“哇!c起来爽不爽,你试过啊?”
……
李夕落拉开窗户,看外面路上的车,学校周围都是小区却没人入住,一片又一片参差不齐的树簇拥着楼房,说不出是寂寞还是热闹。
他原本以为他不在意某些话了,就像他回到那座房子不再争吵,只是沉默着进门,然后叫一声爸爸妈妈,回到房间锁上门。
李夕落觉得他一直活在枷锁中,别人扯着链子让他怎样他就得怎样,稍微有一点反抗他们就会痛心疾首:你不该这样,你不能这样,你应该那样。
别人说他是什么他就是什么,没有为什么,我想让你那样你就得那样;我看到了,你就是那样的。
对他而言,命运从来不是可以掌控的,是命运选择了他。
他得笑着跪在地上稽首,感恩所被赋予的一切。
黑暗刺破他的胸膛,因为他的内里是黑色的,他们需要一个纯净高贵的完美艺术品。
所以他只能坠入深渊。
他打碎自己,让自己破碎不堪,想把一切赋予丢进黑暗。
李夕落狠吸一口烟,把剩了半截儿的烟弹到地上,用脚狠狠地捻灭。末了又弯腰捡起弹进垃圾桶里。
洗了手,抬脚,迈过被踹坏了的门。
……
李夕落被裴玉开车接回了家。
原因无他,违反学校纪律,打架又抽烟,被劝退,回家反省一周,五千字检讨。
坐上了车,李夕落拍了拍湿透了的衣服,几颗小冰晶从衣服上滚落到车座上,李夕落盯着看它们融化成一小片水渍。又觉得没必要,北方冬季这个时间段儿容易下雨夹雪,现在早化了。
为了不让她那位注重颜面的妈妈因为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在老师同学面前丢面儿,他拎着没装几本书的书包在大门口站了一个半小时。
小冰珠滚进他的衣服里,冻得他一哆嗦,他竟觉得有些想笑。
裴玉脸色铁青,一起生活了九年的母子现在一句话也不说。
五个小时的车程让眼前这位美丽优雅的女人眼里充满血丝。
其实不光现在,好多时候都是这样。
李夕落回忆着他们的交谈内容,挑挑捡捡除了各种补习班,比赛课程,就是争吵。
他站不说话,他亲爱的妈妈歇斯底里,有时还会哭,他亲爱的爸爸永远有饭局。
李夕落看着窗外后退的树,没有一片叶子。
小冰晶斜斜的打在玻璃上又被弹开,最后滚落到玻璃与车窗的夹缝里,像他一样慢慢融成一滩水,流下就被丢落到原地。
远处的断楼颤颤巍巍,苟延残喘破败不堪。
李夕落闭上了眼睛。
……
进了熟悉但他又觉得陌生的家,发现那个一个月见不到一两次面的爸竟然在家。
李夕落走上前,叫了声:“爸。”
李振兴嗯了声,算是应了。
他妈关上门,把手提包摔在门口的鞋柜上,冷着脸坐在沙发上。
很多时候都这样,他站在客厅里,他的爸妈坐在沙发上,然后矛盾迸发。
李夕落周围都是家具,可他每次都觉得他正站在寸草不生的荒原,周围空荡荡的,像是坠落无边的黑暗。
他拼命招手,没有一个人来救他。
他一遍遍祈求神明带他走,却总等来指责和失望。
“李夕落!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你多大了?啊?你怎么总是给我们惹麻烦!”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怎么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九年了,你还是这个样子!要是……”
“要是他还在,要是他没死肯定比我优秀一千倍!可是他死了!”李夕落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委屈又愤怒猩红着眼吼了出来。
“啪!”
九年了,李夕落从没说出过这句话,就像他挨得这一巴掌一样。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凭什么?!”
“是啊,我他妈凭什么?!啊?你说我凭什么?我凭什么啊妈。”李夕落哑着嗓子问她,又像是问自己。
眼泪淌过脸颊,烫的李夕落生疼。
李振兴埋着头,依旧是一言不发。
“爸妈,你们每次喊我的名字想的是谁?那个房间你们敢让我进吗?!”
李夕落指着一扇门,老旧古朴,像是埋着密封了很久禁忌。与这个家格格不入。
裴玉胸膛剧烈的起伏,她嘴唇颤抖着,爬着血丝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爸,妈,你们说,我是谁?我凭什么?啊?!你们问过我愿意吗,他又愿意吗?!”李夕落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连带着那些愤怒,不甘,和委屈。
“你闭嘴!你凭什么说他?!你不配!你怎么能说他?!你怎么能说他!”
李夕落看着眼前这位他叫妈妈的女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很少的痕迹。
美人还是美人。
可李夕落觉得她每次的歇斯底里都像是在惩罚她高贵的优雅。
李夕落站着不动,扯着嘴角苦笑,脸上的红痕微微肿着,脚边是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从绝望里流出,砸下地板,晕成一小片可怜的水洼。
“夕落!回你自己的房间,你妈妈不是故意的。”李振兴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李夕落的房间说。
李夕落转身要走,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落荒而逃的士兵,丢城弃甲,狼狈不堪。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他觉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有人正掐着他的脖颈撕扯他的身体,他快要死了。
绝望吞噬一切,他转过身来向房间走去。
“咔哒”关上房门,李夕落瘫坐在床边,他抱着头,细细密密的痛苦狂涌而来,他逞着强,拼命压抑,只留下滚烫的悲伤。
……
过了好一会儿,他觉得他头痛的就要栽到地上了。
他脱下湿透了的衣服,冲了个澡,裹上被子,缩进被窝里。
他困了。
他要睡觉。
他从不敢说累了,就好像说出了那两个字就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无数次他告诉自己,他困了,他要去睡觉了。
希望,睡一觉一切就都变好了。
可惜从没实现。
李夕落觉得他浑身冰冷,牙齿颤抖着磕在一起。冷汗黏在身上,疼痛像一把尖锐的利刀,泛着幽幽的冷光,毫不犹豫的捅进他的身体翻搅着他的内脏。
以前的记忆又缠的他不能呼吸。
李夕落没有爸妈,十二月的天下着雨夹雪,不满三个月的他被人从垃圾桶里掏出来。
小小一团,脸冻得发紫,全身上下什么都没有,就一张半干不湿的毛毯子裹着,被人发现的时候连哭都不会了。
后来,他有记忆以来就在孤儿院生活。
别人说,他叫田岑。
别人说,他爸妈不要他,他是被人从垃圾桶里抱来的。
别人说,他有病,自己一个人玩,也不说话。
别人说,他是个怪物,只有他用左手吃饭,写字。
别人说,他不听话,总是欺负其他小朋友。
别人说,那只经常趴在墙头的猫是他用砖头砸死的。
别人说,他不用在这儿生活了,要去享福了。
别人说,他走了狗屎运,被人领养了。
田岑被领养了。
在一个乡村生活到了十一岁。
小田岑整天喂鸭喂羊喂猪,什么都喂。然后就搬张凳子坐在锁死了的屋门前,东临的大爷跟他搭话,他不理,谁都不理。
后来白天去漏风的教室里和流着鼻涕的小孩儿一起,在三人挤一张课桌的教室里学习。
老师说方言,小田岑很多都听不懂。
晚上在昏黄的灯泡下写作业。趁爸妈不在才敢换回左手,不然要挨打。
老土墙簌簌地掉着灰,塑料布糊的窗户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小田岑吸溜着鼻涕,用右手写下歪歪扭扭的字。
后来,小弟弟出生了,哭闹着尿了他一身。他只觉得他小小的一团好软,好小,抱着他的手都僵着不敢乱动。
从那天起,他爸妈总是看着他欲言又止,晚上也不再用竹鞭条打他用左手写字的手了。
手没肿,真好。
再后来,他爸妈带他坐了火车,他第一次坐,很兴奋,一晚上没睡着觉,等他再睁眼就在一间漂亮的屋子里。
他哭着问他爸妈去哪了,面前很和蔼的夫妇说,以后他们就是他的父母,以后他叫李夕落。
田岑每天都哭,要找爸爸妈妈。
很漂亮的阿姨一遍遍告诉他他们就是他的父母,他问为什么,阿姨告诉他没有为什么。
一周了,田岑的爸爸妈妈没来接他。
一个月了,田岑的爸爸妈妈没来接他。
一年了,田岑的爸爸妈妈还是没来接他。
田岑不再用左手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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