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岩两手紧紧扣住赫连倾的双肩,他眼眶充泪,表情扭曲,逼迫道:“你回答我!”
“你要报仇,就不该将我带出死阵。”赫连倾的嗓音越发沙哑。
律岩与他对视着,道:“我怎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
律岩松开赫连倾,抬手狠狠地搓了搓脸,清醒了一下才接着道:“那晚,你那忠心的暗卫也是这般视死如归。”
“他说,凭我根本伤不到你。”律岩笑了一下,“他对你倒是崇拜得很,可他只知你武力高强,却不知你的致命弱点。”
赫连倾抬眼看向他,问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律岩冷静了下来,却未回答,只自顾自道:“我杀不了你,但我知道你自小便讨厌独风崖上的奇门遁甲,也就是说,你对那些阵法无计可施。只不过,叶离怕也是宁死不愿害你的,入阵只能由你自己选择。”
赫连倾缓声道:“你骗了他。”
“对,也不对。”律岩走回火堆旁,坐了下来,“我只是利用了他。”
“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选择性地说真话。我说过会帮他,也的确做到了让罗铮自愿入阵,只不过我的目标是你。我亦不算骗罗铮,我始终承认迫他入阵是为了向你报仇,他知我身份亦知我复仇的缘由,自然信我想害你。至于叶离,他设阵是为了杀罗铮,不用说你也清楚。这些都是事实。”
“我本想送罗铮入阵后,亲自去找你,谁知路上遇到了你的另一个暗卫,若不是罗铮,我还真不知道他也是你身边的,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意料之中的毫无回应,律岩停顿了片刻,又道:“事到如今,赫连庄主怪不得别人,叶离会如此痛恨罗铮,全都拜你所赐。若我说,他该恨的人不是你吗?恨你喜欢的人何济于事呢?叶离当真是个蠢的,看不出你对那暗卫已到了愿意以命相护的地步。”
赫连倾眼神一怔,低念道:“是吗?连我自己也未曾看出。”
律岩转头看向赫连倾,端详了片刻,嗤笑道:“原来如此,难怪他在赴死前都不知,在你心里他有多重要。真是有趣,你这般忽冷忽热忽远忽近地,又突然为他把命搭了进去,你说……他现在是不是生不如死?”
律岩长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叹道:“赫连庄主真是狠心啊……”
赫连倾冷笑,反问道:“他不知,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这种事一贯是旁观者清,虽说我多少有些碰运气,但你也确实没让我失望。你为了一个暗卫连命都不要,我是该笑你深情呢?还是笑你傻?”
手筋尽断,身体被缚,赫连倾无法静坐吐纳,内力转不过半个周天,他听着律岩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终究是不耐烦。
便蹙眉道:“活着无趣罢了。”
“无趣吗?”律岩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巧香囊,举着向赫连倾眼前晃了晃,“可是有人希望你平安啊。”
“你!”赫连倾眸色暗了一瞬,眯眼道,“还给我。”
律岩摩挲着手中简陋的平安符,回道:“我自小与兄长一起学蛊识药,对药草的味道十分敏感。我道是堂堂麓酩山庄的庄主为何身上会有廉价香草的味道,忍不住翻了一下,冒昧了。”
“这平安符如此粗制滥造却被赫连庄主贴着心口戴着,想必送符的人十分重要。”律岩再次站起,他紧紧攥着那平安符,认真道,“或许我真该用他的死来报复你。唉……只可惜我等不及了。”
赫连倾冷哼一声,道:“你等不及,不过是因为你也活不长了。”
律岩愣了一愣,看着赫连倾的表情有些许惊讶,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
“我喜欢聪明人,既然我们两个都快死了,就好好聊一聊罢。”
律岩迈近几步,突然拔出卡在赫连倾另一只手腕间的弯刀,疯狂地砍向捆着赫连倾手臂的绳子。
未带一丝内力,像不懂武功的莽夫一般,使用蛮力一刀一刀将那些绳子齐齐砍断,然后拖着站立不稳的赫连倾往佛像后走去。
佛像后昏暗一片,律岩一脚踹开土庙后门,月光倾洒进来,已然是凌晨时分了。
赫连倾摇晃着站定,视线逐渐清晰,这才看清佛像后放置的是两口棺材。
律岩一手拖着赫连倾,一手挥出一掌,“砰”的一声推开了厚重的棺材盖,一股诡异的药味和腥气扑鼻而来。
律岩猛地将赫连倾推到棺材旁,压着他往下看。
“你不是想知道尸块找齐了没有吗?你来数一数,齐了吗?”
赫连倾强忍着刺鼻的味道,看到棺内躺着的竟是数个尸块拼接而成的哈德木图。
律岩紧紧地扣着他,一手指着棺内道:“来!一,二,三,四……数啊!”
“齐了吗?齐了吗!齐了吗!”律岩突然癫狂到颤栗,他一把将赫连倾搡在佛像下。
赫连倾还未坐起,他便一步迈过,左腿屈膝死死抵在赫连倾胸口,捡起掉落的弯刀贴着赫连倾的颈侧狠狠地插入地面。
他越贴越近,微微卷曲的长发垂在赫连倾颊边,他瞪着眼睛,声音颤抖地问:“数啊……你怎么不数?”
赫连倾双手已废,身受重伤,根本无力反抗,他忍着胸口窒碍,厌恶地回道:“留着自己数罢。”
“呵呵……”律岩断断续续地轻笑了几声,站起身来,俯视着他,“你的命在我手里,我却觉得自己输了,真是可笑。”
赫连倾未作回应,皱着眉强撑着倚靠向身后土墙,狼狈却不显窘迫,他慢慢平复了呼吸,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律岩:“快动手罢。”
律岩却抬手理了理头发,又用袖子抹了把脸,然后又走到棺材旁,向内看去。
“他是我兄长。”律岩道。
“我好看吗?”律岩看向赫连倾,又转头看了看棺材内尸体,自嘲道,“他不喜欢我。”
律岩抬手扶额,狠狠地揉了揉太阳穴,又道:“我告诉过他不要招惹你,可他不听我的,他从来不听!”
“他内伤很重,需要娑罗丹续命。可我未料到,他根本没机会吃那药。”他安静了片刻,问道:“我与他,长得不像吗?”
他想了想,又问:“你知道我为何快死了吗?”
赫连倾回道:“中毒。”
“是啊。”律岩点了点头,“他带着这些毒忍了那么多年,我可撑不住。以身养蛊之人向来短命,什么蛊王,不过是豢养蛊虫的活体容器罢了。他十五岁开始以身饲蛊,身体在那时便停止生长了。常人体内根本容不下那么多蛊虫,须得从小练就饲蛊的内功,再辅以千种蛊毒的药浴,若能活下来才有机会将第一只蛊虫种入体内。如若再不死,才有之后的千只万只。”
“原本族中长老选了我做下一代蛊王,可他却在授位祭典前一夜用药毒晕了我,并代替我参加了祭典。我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一切早已成了定局。自那时起,我便不再练饲蛊的内功了,更不用像他一样每日在含有剧毒的药桶中痛到昏厥。我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起了。”
“我带着你,去黄泉路上找他。”律岩指了指旁边的棺材,笑着道:“另一个是为你准备的,喜欢吗?像我这般讲道义的人不多了……”
他笑够了,便坐在地上,背靠着棺材看向赫连倾:“报了仇你心里可痛快?”
“你与我说说,这十五年你是如何过的?”
赫连倾闭目不语,仿佛睡着了一般。
律岩也不逼问,默默自述道:“我这几月仿佛行尸走肉,白日夜里时时刻刻想着杀你、折磨你。”
他笑了笑,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上面斑驳着的锈色血迹,丝毫掩不住刀刃的锋利。
律岩将匕首抵在了赫连倾心口,轻声问道:“还记得这把匕首吗?”
赫连倾这才垂眸看了看,无甚语调地回答他:“不记得。”
律岩蓦地阴沉了脸,恨声低吼:“我要杀了你!”
“请便罢。”
“你为何如此想死?”
赫连倾轻哼一声,道:“听够了你胡言乱语。”
“哈!不要紧,你不怕死也不要紧。”律岩满足地笑了一声,又道,“疼总是一样疼的。”
“对了,”律岩眨着眼将平安符从袖中取出,轻轻贴放在之前他用匕首抵着的地方,“还给你。”
赫连倾垂了垂眼又抬眸看向律岩,他连双唇都失了血色,两眼却红得厉害。
律岩将匕首抵回到平安符上,他用尽全力却又十分缓慢地推动匕首,看着赫连倾抽动的眉头,刹那间,心中万般爽利。
又一轮明月西斜,晨雾弥漫。
土庙里棺材旁的地面上,一片干涸的暗红血迹中,一个寸长的香囊,从中间截断,两边仅靠一根毛糙的包边相连,将断不断,被血浸透又染了尘,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粗糙棉线织绣的平安二字也隐隐发黑。
罗铮蹲下身伸出手,因为抖得厉害,直捡了几次才将那轻小的东西捏在指尖放回手心。
两口棺材停在眼前,在场几人却均未感受到活人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后面都是甜了,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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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死地
一夜一天,是唐逸能用药让罗铮陷入沉眠的极限。
在那之后,听雨楼数年培养出的抗性和罗铮主观上全身心的抵触,让唐逸放弃了再次加重剂量。毕竟他用药是为了救人,而非是为了让罗铮永远睡下去。
好在他们很快便收到消息——城外向南十里,一处破庙附近,曾有人见到西域人出没。
荒郊野庙,正是易藏匿行凶之处。甫一得了消息,他们便马不停蹄,连夜赶至。
踏入庙中的那一刻,入目便是铺地的血迹,散断的绳子和沾血的弯刀。泥塑的佛像巍巍然而立,血迹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地为他们指了明处。
庞然巨物下的破败阴森笼罩着并排而列的两口棺材,眼前见的,是赫连倾的死地,更是罗铮的绝境。
没有活人的气息,棺盖便成了罗铮与绝望之间的最后一层阻隔。
罗铮紧扣着手中碎裂的平安符,压抑了许久的恐惧渐而汹涌,不断冲击着他的理智。
棺盖应声落地,入庙时便飘散四处的腥腐之气蓦地浓重起来,棺内躺着的竟是面唇紫黑的律岩与一具碎尸。
陆晖尧连退两步,捂住口鼻,道:“律岩?他这是被毒死了?那另一口棺材……”他说着转头看过去。
“是庄主。”唐逸站在另一口棺材旁,破天荒地不知该如何确认一个人是否还活着。
目之所及,实在无从下手。
不管是惯常救人的还是善于杀人的,何处让人重伤不支,何处能够一击毙命,不过一眼便知。
其实唐逸并未犹豫,待他看清赫连倾的伤后,当即伸手探了赫连倾的颈脉,可指下所触毫无波动。
人在棺中,探诊诸多不便,摸不到脉搏也不无可能,唐逸心作此想,面色却愈发难看。
赫连倾心口明晃晃插着一把匕首,根本不能轻易移动。
唐逸只道:“拆棺。”
话音未落,罗铮便跳进棺中护住了赫连倾的身体。
那一瞬间唐逸便知道,此次,他要救的是两个人。
以陆晖尧的内力击碎棺材不是难事,可避着伤到棺中的人却十分困难,碎裂的木板炸开的瞬间,罗铮纹丝不动,连半块木头渣子都没能溅到赫连倾的脸上。
唐逸上前一步,见罗铮仍是维持着保护姿态一动未动,便道:“罗铮,让开。”
“没有气息。”罗铮轻轻挪开挡在赫连倾脸侧的手臂,缓缓转脸看向唐逸,话至一半像是失了声音,“我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唐逸与罗铮距离很近,却几乎听不清他那句话,仿佛话里每一个字都让他耗尽力气。可他的眼神又极其冷静,若非他面无人色,唐逸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
唐逸心下一沉,探不到脉,没有气息,种种迹象都代表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将双指探向赫连倾颈脉。
罗铮小心翼翼地起身,安静地守在一旁,他无助地看着身上血迹几乎干透的人,最后视线停在了心口处的匕首上。受伤对罗铮来说可谓家常便饭,但如今这样的致命伤出现在了赫连倾身上,于他而言,噩梦亦恐不及此。
罗铮想看看那人伤口如何,是否还在流血,匕首是否淬毒,伤处纵深几何,若是拔刀止血会否伤及……性命……
可此刻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颤抖,怎敢就这样触碰赫连倾。
指间渐渐失了力气,破碎香囊飘然落地,神佛无用,一腔乞恸无可寄托。
他只能……
罗铮强作镇定,视线始终未离开过赫连倾,他不安启口:“如何?”
“不,不对。”唐逸念叨着,摇了摇头,面色愈发困惑。
“什么不对?快将你那些救命的药拿出来给庄主服下。”陆晖尧急躁地催促,脸色也十分难看。
唐逸未答,只是迅速起身走到另一个棺材旁,仔细地查看了片刻。随后返身从药箱中拿出一大一小两个瓷瓶。
他从小一些的瓷瓶中倒出一颗极小的药丸,塞入赫连倾口中,然后拿着大瓷瓶对着赫连倾手腕伤处撒了些药粉。最后才开始处理胸口处棘手的致命伤,他边动作边道:“现下只能简单处理,这些药虽是上品,却也到不了起死人肉白骨的程度。在此处不能贸然拔刀,否则庄主内力再深厚也扛不住血流倒灌,单凭我是救不回来的。我们要先回到住处才能处理庄主身上的刀伤,待我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们便去觅云坞,找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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