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禹不住夸自家妹妹宋璇美貌又兼身手了得,简直能文能武。陆萍君听他一路吹嘘,忍不住朝元頔打量。
元頔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打量自己,便稍落了些速度与他们并骑,随即同陆萍君四目相对。陆萍君见元頔似笑非笑,便不敢再随意揣测。
三个少年相谈甚欢到了长林苑,只见门前车马喧嚣人流如织,洛京高门贵胄齐聚。但到了东宫驾临的时候,长林苑令早得了消息立门恭候,众子弟也列队在门前相迎,大家纷纷行礼给元頔让路。
宋禹和陆萍君退到自家那里,元頔一边免礼一边跨入大门,迎门便有一个小女孩撞上他的腿,普天之下也就一个这样的小小姑娘有胆子了。元頔弯腰抱起这个粉团问她:“阿姊呢?”
小小的元净徽捏着元頔的手腕附耳道:“四哥方才非要骑秦哥哥的烈马,摔下来了……”
元頔闻言一边抱着她往里一边唤长林苑令:“四皇子如何?”
元净徽拉拉元頔的衣扣道:“没有事呢,被阿姊接住了。”
元頔看着小妹扑闪着眼睛望着自己,就知道他那一双弟妹派这最小的来迎所为何事,无非是想让他看在小妹的面上不与他们多作计较。想罢元頔按捺了脾气,转头想起小妹口中所说“秦哥哥”应当就是陈州刺史秦广深之子秦复。此子后来淫掳妇人被判流刑,可不是什么好人。想到这里元頔对元净徽道:“你只两个哥哥,四哥同我,公主之尊不能唤别人哥哥。”
元净徽想了想:“那崔哥哥我不喊,宋哥哥我也不喊了?都不喊了?”
元頔往后看了看在一旁敛袖侍立乖顺的宋禹道:“一个都不许喊,崔家的也不许。”
元净徽“哦”了一声,随即问道:“那我该喊他们什么?”
元頔想了想道:“卿即可,这个字学过了吧?”
不到五岁的元净徽抻着胖胖的手指在他胸口开始比划起来,等她写完,元頔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指:“兕儿真聪明。”
等元頔抱着元净徽穿过长林苑缤纷灿烂的花桥,只见一个骑装少女坐在金鞍玉骢上候在花桥尽头,见到元頔出现便扬着金鞭唤道:“太子哥哥!”
元頔怀里的元净徽也伸长了手臂扑腾道:“阿姊!”
眼前这个明媚张扬的少女红衣猎猎珠冠璀璨,玉带金鞭煊赫非常,正是大皇女新昌公主元道徽。
她生得极美,笑起来神采飞扬。正在这时元頔听到身旁有人道:“广阳王到了!”
元頔微怔,放下元净徽任她扑向元道徽,回头向来时的花桥望去。
在柳丝花影被春风招弄摇曳时,一匹缠着绣锦的斑斓神骏疾驰而出,直冲到他面前卷起满地落英。
纷纷扬扬的花雨中元頔的视线逐渐模糊,他问自己“广阳王是谁”,他想看清来人的面目。正在这焦急之际耳畔又传来急切的吼声“太子快让”,随即寒光自眼前掠过……
元頔心道不对,那时他骑的是汗血宝马。现在我们明明是在长林苑,夭夭还在等我开球。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情种?”那人坐在马上俯身对自己说道。
元頔听了这话一震,颤声道:“你是广阳王元猗泽,你不是……”
他始终吐不出那几个字,心神撕扯五内俱焚,忽然眼前一黑便听到许培的声音焦急呼唤:“殿下!殿下!”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眼便瞧见双目红肿的许培。
元頔望着他缓缓道:“大伴,我梦到广阳王了……”
许培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广阳王”乃陛下践祚前的封号,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在他怔愣之际,元頔又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此刻清风拂来闲庭花落,仿佛又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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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想遇见少年时的爸爸,但他遇不到
第18章
消夏宜食冰。元道徽坐在荷塘前捧了一碗冰碗,银勺搁在指尖久久不动,望着眼前一片半阖的残荷发呆。
陆萍君回公主府听下人回报后便往荷塘去寻她,正见到妻子这副情形,便上前取走了她手里化了大半的冰碗叫人端走,蹲身握住元道徽的手道:“怎么啦?”
元道徽抬眼望向他,踌躇了一会儿方道:“自父皇谒泰陵归京至今近三个月了,因抱病的缘故,我始终不曾与父皇相见……”
陆萍君垂眸抚着她冰凉的指尖道:“太医院每日请脉,陛下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罢了。”
元道徽抽出手,陆萍君的目光顺势上移,见到她忖度中带着丝冷意的目光,竟同陛下有六七分相似。
“那日我出降,父皇破例亲临陆家,既是对我这女儿的厚爱,亦是对陆家并你的信重。”元道徽抚着坐榻的扶手沉声道,“是与不是?”
陆萍君覆上她的手道:“自然。”
元道徽挥退下人而后道:“你伯父为虎贲军都指挥使,你婚前曾任奉宸卫奉裕,执刀护卫御前。北衙禁军和东宫十率中又有多少你陆家门人子弟?陆萍君,你为什么能做我元道徽的驸马,你心里明白吗?”
陆萍君望着她高贵明媚的面容道:“我明白。”
元道徽倾身捧着他的脸颊道:“看来你并不十分明白。我的父皇在臣子面前是威严的君主,但在我们这些子女面前,他是一位好父亲。洛京朱紫子弟不知凡几,他何以独独挑中了你?家世比你显赫的、相貌仪容比你美的、才学胜你的并非没有,可他最后选了你做新昌公主的驸马,绝不会仅仅因为你陆家世代忠心有功朝廷。因为他知道你喜欢我。”
陆萍君一怔,元道徽叹了一声:“父皇不是将我作为一枚光鲜的棋子纵横朝堂,他也不需要这样的手段,他只是希望我的夫君非敬我实爱我。这是太子哥哥不晓得的缘故,他虽是父皇最爱的孩子,但是他的心好像离父皇越来越远了。”
元道徽凝视着陆萍君缓缓道:“自沈昭仪过世后,每年净徽的生辰礼都有父皇亲自准备,太子哥哥亦同。今年父皇抱病便罢了,却连为人最谨饬严整的太子哥哥都忘了我为什么要往金明山看望小妹,这是小妹十岁的生辰啊。星文,你能告诉我这是何故吗?”
陆萍君心神一震,在他眸色深沉注视着自己不语的时候元道徽黯然地起身,望着荷塘中蜷缩的残荷道:“他们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哥哥,而你是我的丈夫。我虽不想从中作任何选择,但你和我都不能逃避必须要选,我选谁你已明了。陆萍君,你要我夫妻二人分道扬镳吗?”
她话虽狠厉,实则背身向陆萍君时袖中的手微微发颤不能自制。
半晌之后身后传来陆萍君的回答:“我与公主夫妻一体从不曾分离。”
元道徽听罢微微笑了,而后又复忧伤:“为什么会这样?”
熙宁十二年春,太子元頔十五岁,新昌公主元道徽十四岁,他们是昭朝最尊贵的少年,也是皇城中最耀眼明媚的风景。长林苑的马球赛在太子元頔手持画仗飞身击起彩球后开始。宗女组成的“毓英”队以新昌公主元道徽为首,个个英姿飒爽又美貌如花,足踏千金马身如翩飞燕,手持偃月仗击球若流星。
元道徽球技极佳,身形又美,惹得场下众人称赞。元頔见妹妹人才如此出众自然也得意,忍不住对身旁的宋禹、陆萍君等人炫耀道:“此为我元家娇女,如何?”
宋禹见他难得露出这满脸自得,晓得他着实疼爱妹妹,将心比心也了解元頔的心思,但是自家妹妹亦不遑多让,便不服道:“公主千金之躯,场上自得避让……”
在元頔笑意僵住的时候陆萍君悠然道:“宋娘子冲撞起来倒不像是有避让。”
宋禹惯与他斗嘴,觑着眼望向场内道:“陆十一娘倒是比我家璇儿懂规矩,绕在场边不敢纵马呢。”说的正是陆萍君的堂妹陆芮。
陆萍君却不和他争,只“嗯”了一声逼得宋禹自讨没趣偃旗息鼓。
陆萍君比他大一岁,年后已入奉宸卫供职。作为武将世家之后陆萍君武艺拔群为京中子弟翘楚,盖因他习武有刻苦不辍之名。宋禹颇好游冶,便是与他交好也难得能约他出来。这回宋禹见他同来观赛,以为是来替堂妹加油,没想到他对堂妹的表现兴致乏乏。见此情形宋禹便有了猜想,开始饶有兴致地观察起陆萍君一路的反应,看他何时笑了何时紧张了,又是注目不移在何人身上。
一旁的元頔看着场上的妹妹连入三球的潇洒身姿忍不住说道:“吾家大妹如此人才,不知哪家儿郎有福分?”
此言一出,宋禹和陆萍君等人齐齐看向他。
元頔自知失言,清咳一声道:“孤有感而发。”
宋禹点头:“殿下心境臣略知一二。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人中龙凤,是陛下的掌上明珠,何人能取这掌中珠呢?”
元頔感慨道:“时光荏苒,新昌也是个大姑娘了。”
宋禹望向场内,只见新昌公主反手挥仗划出半月形状,将彩球自半空截住抛向队友。正在这时公主辫上束着的金环飞出,直直地向其身旁一个闺秀的脸飞去。公主立马飞身跃起,踏着马鞍一手揽勒一手凌空展臂,将那疾飞出去的金环握住。看台上的众人惊呼,元頔和陆萍君都急急起身,元頔更是大呼道:“保护公主!”
在众人紧张之际新昌公主仿佛听到了哥哥的大呼,鞚马回头稳稳地落腿坐了回去,朝主宾台上的太子扬手示意。
元頔放下心来,坐了回去道:“这丫头偏又爱美,束发了还要这样一堆琳琅装饰作甚?”
宋禹闻言噗嗤笑道:“殿下说笑了,似公主这般绝世佳人就得要金玉来配才是。恕臣僭越啦,臣以为公主无论宫装骑装都光艳照人,不能因是骑装就疏忽了打扮。”
被宋禹这么一说,元頔忽想起自己自在花桥见到妹妹便觉得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一身骑装束发的元道徽实与父亲有六七分相似。平日里元道徽着宫装倒不曾有这样的感觉。
元頔想,若是父亲少年时怕是同夭夭更为肖似,不知又是怎样的风华呢?
在元頔出神之际,忽听到山呼“陛下”的声音,他回神望去,周遭所有人皆已拜倒,连场上众女也纷纷下了马。
这时场上一身红衣的元道徽扔下球杖兴奋地冲向彩旗招张的围栏:“父皇怎么过来了?”
元頔越过拜倒的众人大步流星迈向人群之中赭黄的身影,那人也似察觉到了侧身望来,对他露出笑意道:“朕本想悄悄来看新昌,未成想扰了比赛。太子,你吩咐下去,叫他们一切如常继续比赛。”说罢元猗泽又点了点元道徽的额头:“你方才凌空去接金环的样子被朕瞧见了,以后再不许这样冒险。”
元道徽低下头咕哝:“不然便要击伤别人的脸了,那可是女儿家的脸。”
元猗泽蹙眉道:“那若是你伤了呢?”
元道徽滞住,元猗泽继续道:“她未必躲不开。可若是你受伤了,不论轻重反倒都是她的过错了。”
见元道徽面露沮丧之色,元猗泽只好指了指元頔笑道:“若她真有什么好歹,只怕你太子哥哥便只能替你将她纳入东宫了。”
“所以以后若再上马击球,头上丁丁当当的东西便不许戴了。”元猗泽放话道。
沉默了半晌的元頔忽然开口道:“像夭夭这样的美人就该琳琅相衬。再者父亲春秋盛年,何须我来替夭夭赔罪?”
元猗泽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同元道徽对视一眼,而后莞尔道:“丹儿竟有这样有趣的时候。罢了,朕不该取笑你。快回去比赛吧,朕瞧上一会儿便走,不叫你们拘束。”
元道徽忙道:“怎会拘束?待我得胜了父皇要赏赐的!先不许走!”
元猗泽抚了抚她的额顶道:“父皇也是好不容易得空前来的,你们年轻人聚乐,要我在这儿扫兴作甚?赏赐早就准备好了,你且安心吧。我同你哥哥坐一会儿就走,你无须分心管我。”
待比赛恢复,元猗泽坐上了主宾台主座,接过董原递来的“千里望”抽拉出凸面的镜片,将镜筒搁到眼前观望赛场上的元道徽。
此时旁人已撤到一旁,独余太子元頔伴驾。
元猗泽对着身旁的元頔道:“吾家有女初长成啊。一转眼夭夭也这么大了,两年后便要及笄,也要离开宫中离开我们了。”
元頔侧过头注视着父亲的侧脸,鬼使神差地问道:“父亲觉得夭夭今日美不美?”
元猗泽闻言笑道:“她何时不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是我昭朝最美的花啊。”
元頔不语,只静静地望着眼前含笑的父亲,忽然心起惶然,却不知其从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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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花初绽,不知何起
第19章
梦中生出无限恨,元頔自那晚受伤病倒后三天的时间不过短暂地醒来过数次,其余便多在呓语,想是入了梦魇。一旁的许培急火攻心。因元頔伤在隐秘处,他不敢多声张,随行的御医亦被日日监视。然而偏元頔被灌了药也醒不过来,御医含含糊糊说病在中心,换了几个方子下去体肤之伤缓和了、高热也退了,唯独意识始终不曾清醒。
无奈之下许培只能前往长春别苑后山的翠微小筑,满心忐忑求见元猗泽。
通往翠微小筑的山径旁俱是参天古木,枝桠交错相连遮天蔽日,顿时有了清凉气息。许培心事重重,顾不得看沿途风景,埋头拾阶登上了半山腰,这时他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啼声。许培往纵深去,只见一弯溪泉边搭着一座小竹亭,上书“含风”二字虽已斑驳但也是太宗御笔。一个白衣男子背身坐在木轮车中,正捻着一颗殷红的含桃逗停驻在自己肩头的彩雀,那人正是元猗泽。
随侍一旁的董原率先看到了许培,悄悄走过去拦住他。
许培见皇帝坐在木轮车上顿时眼神一黯,唏嘘道:“董老,我该如何是好?”
董原拉他往一边低语道:“太子如何了?”
许培垂眸叹道:“烧退了,但是意识始终不醒,反反复复呓语,提到了’广阳王’……”话至此处董原止住他,疑道:“太子何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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