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红琴只有几步之遥,趁红琴思索间,跨步上前,一把捏住了红琴的脉门,听到脉息心下又沉三分——红琴的经脉比常人活络,倒行逆流,已被强行催出了戾气,强提了威力。
短短半日,已是深深中了控魂术,对方这手法狠毒老道得叫童殊吃了一惊。
--
控魂术,分两阶。
控死魂为下阶,死魂没有神智,容易掌控,但死魂无法思考,没有灵力,威力有限,这正是为何尸傀儡之众,却从未成过气候。譬如女儿节夜里那四具被掏了五脏的空荡荡的尸身,对方皆是弃之,也是因为除了吓吓小孩子,实在是没什么用了。
而控生魂为上阶,生魂有思想,极难掌控,但一旦控制,生人本身的能力和修为皆能为控魂者所用,威力无穷。若刺激得当,还能强提威力。
控生魂的切入点是找准被控者的执念与弱点,红琴在水难中受张生两次背弃就是最致命的精神弱点。红琴此时在怨恨顶峰,又被眼前的张生时时放大怨恨,她自己已不想醒,加上控魂之人术法老道,已经很难叫醒了。
以这种中术程度,童殊知道此时与他对话之人是红琴,又随时可能是另一个人。
.
其实这控魂术世间早有,只是零零散散的被一些邪修所用,一直未成大集。
令雪楼是第一个将控魂术研练至巅峰的人物,也是令雪楼教陆殊的第一样邪术。当时陆殊问:“据我所知,控魂术是被令魇门您归到邪魔外道里的,您最看不惯邪魔外道,为何还教我学?”
令雪楼深不可测地道:“欲知其害,必先受其害。”
童殊一点即通,这控魂术这等引魔人、道人觊觎的“好”东西试试也好,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贻。
而后他修了控魂术,发现很好用,渐渐有些欲罢不能,陆殊再问令雪楼:“并无害处,一用成瘾,若熟习此术,只凭这一术,我也可所向无敌。魇门君您到底因何叫我学此?”
令雪楼似笑非笑道:“不如你试试来控我?”
令雪楼承诺不会反抗,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童殊磨刀霍霍,后果极其惨烈。
控魂术遇到有反控术或是念力精纯之人,施术者极易受反噬,令雪楼没用反控术,但他的心思诡谲,念力极其坚定,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陆殊自以为是的控魂术。
反噬的痛苦比在魔蛊窖里的还要高数倍,在那场煎熬里童殊好不容易练出的魔息不仅一朝散尽,连从前引气入体的筑基基础也全废了。
在此之前,陆殊被赶出芙蓉山时曾被剥除仙根,一身仙灵修为湮灭迨尽,是已经废过一次的人了。
而后来到魔域,凭着一身根骨,他咬牙重头再来,筑魔基,练魔体,总算另辟蹊径寻得再造之路。
然而他在芙蓉山被童弦思拼死保住的根骨,却在魇门阙碎骨万断。
自作自受,怪不得人。
这就是妄图走捷径的代价,令雪楼用灭顶的教训当头敲了他一猛棍——什么叫做“邪魔外道”!什么又叫做“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殊重头再来的下场是一无所有。
正常人能挨过一次重造已是极限,陆殊二十多年的生命受两次致命重创,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被摧残得要万念俱灰。童弦思教他的那句“
求仁得仁,亦复何怨”陆殊念了一万遍也得不到解脱,那一丝苦苦支撑的清明摇摇欲坠。
他的痛苦与挣扎,令雪楼看在眼里,却漠不关心,陆殊一度觉得自己连那蜉蚁都不如,蜉蚁偷生尚能撼树,而他只剩苟延残喘。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认命,再一次去问了令雪楼:“若自身无力自助,为求生存,借力有何不可?”
令雪楼一语道破:“我知你有网罗万象仙籍贯的上邪经集阁,想必里头什么邪魔外道皆有记载,你如今连气都没有,想借哪一套术法一步登天?”
陆殊道:“论借力之术,控魂术为最。”
令雪楼如鬼似魅地笑了起来:“你还敢再练?”
“为何不敢?”
令雪楼冷漠道:“哦?那下场你忘记了?还有命再挨我一回?”
“可这世间毕竟不是人人都是魇门魔君,万人里也难遇一个您这样的人物,我怕什么?”
令雪楼轻笑道:“人外有人,陆殊,你以为这世间当真只有一个令雪楼?”
“至少目前看,是只你一人。”
令雪楼大声笑了起来:“就算当真如此,若有一天你借不到外力又如何?”
“天大地大,万物生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令雪楼睥睨他一眼道:“控魂术要么控生人,要么控死人,北境的冰凌境,干净无垢,人烟稀少,到了那处,你又奈何?”
陆殊被问住了。
令雪楼目光陡如鹰隼,极轻漫地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自身高。陆殊,若你是为学那些邪魔外道而来,不如早些从我的魇门阙滚出去罢。”
陆殊没有滚,而是再问:“魔道业力重,飞升无望,修魔之人堕入此道,求的无非是快意杀伐,借助外力趁势而上也算另辟蹊径。若魔道也要悟道修身,又为何修魔道?”
“茹毛饮血,拼死斗狠,送他人做鬼,自己也离魔鬼不远了,踩着一地破败的尸体,最高能到哪处?”令雪楼淡淡望向高处,接着道,“魔修一旦沾血便无从飞升,爬的越高,摔的越狠。辛辛苦苦修魔一遭,就是为了摔下高楼?”
童殊答:“自然不是,可是魔修难飞升,既然结局无望,何不求过程之快?”
“我曾说过,魔道亦有飞升之法,只看你信不信了。”令雪楼目光悠远,也不知对谁说着,“求人不如求己。”
仙史中确实有载曾有魔修飞升,但仅有一人,那魔修无名无姓,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若不是戒妄山顶上的议仙楼亮起一盏黑色的飞升长明灯,世人还不知有此魔修存在。
不过那是传说般遥远的人物,无数苦苦煎熬的魔修再无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魔修渐渐不信了。
但令雪楼当时这么说,当年的陆殊信了。
求人不如求己——这句话他紧紧地记在心里,并且触类旁通,连之后令雪楼教他的东西都要先翻查一番才肯学。
奇异的是,令雪楼对此竟毫不介怀。
于是童殊又懂了一个道理——不盲从,学我所用。
他与令雪楼之间从未立过师徒契,教东西的那个漫不经心没有师父样,学东西的那样自有主张没有徒弟样,两人师不师,徒不徒的,直至令雪楼身殒之时,令雪楼没要求过,而童殊也没叫过令雪楼一句师父。
令雪楼大概是前无古人所无来者的师者,什么都教,随心所欲,又什么都不要求,由着陆殊爱学不学自生自灭。
--
收回思绪,童殊微微皱眉,错开与红琴的目光。
他张望四周,此处四面环壁,只有两个通道。一个是他上方已被封住的甬道,另一个是红琴身后的石道,而那个长长石道里此时里面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童殊心道不好,双指用力,朝红琴脉门灌入一道控魂符,想要夺取红琴意识的控制权。谁知符咒灌入其中,却如水遇堰坝,生生被拦走去路——那是另一个人的符咒。
那符咒又狠又邪,像一把獠牙,挡住他的去路。
经很多年,童殊没有遇到这种对手了,童殊冷笑着指上凝力,念起上邪心经。
红琴被两道符咒控制,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脸上却倏然一笑道:“公子,你别徒劳了。想会我主人,没这么容易,不如先见见我的姐妹们吧。”
随着她话落音,石道中走出四个人影。
青一色都是女子,衣服非红即粉。童殊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女儿节那夜失踪的何九妹!
作者有话要说:令雪楼大家称令魇门,号是魇门魔君。与陆鬼门的叫法来历是一个套路。
殊殊你得好好想想,五哥到底在你什么你?
第30章 琴思
一个红琴加上尸傀儡, 童殊尚有办法,一下多了四个人, 且何九妹那四人还是有修为傍身的, 比红琴更难对付。
他睨了一眼那四人,松开红琴的手,退后了一步。
红琴诡笑道:“小公子,知道怕了?”
童殊也笑道:“我怕的东西都没好下场, 姑娘还是期待我不怕的好。”
红琴翘起兰花指, 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对另外四位道:“姐姐们说怎么办?”
另外四位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 眼神却倏然犀利, 异口同声道:“陆鬼门,别来无恙啊。”
童殊双眼一眯:“本尊来了?”
那四位同道:“你支开你五哥到此,诚意如此,我若不来会会你,不是待客之道。”
童殊背手道:“你这待客之道太不入流, 我不喜欢。”
这回说话的是何九妹,她怪冷笑道:“陆鬼门还是陆鬼门,都进了我的地界还敢这么嚣张。你在戒妄山地牢, 也敢这样?”
对方说话这般阴阳怪气, 童殊懒得与他打言语官司, 干脆问道:“你是谁?”
此番又换了女子道:“我若告诉你就不好玩了,不如你猜猜?”
“不猜。想要我命的人太多。”童殊直接拒了话头,道, “只是你却大有不同,你步步为营将我引到此处,有一人对我心心念念如此,实在叫我寝食难安。”
又换了位女子道:“从前人说陆鬼门说话半真半假,难辩真心,原想景行宗该有办法治治你,不想五十年戒妄山刑狱也没戒了你这诳语的毛病。陆鬼门日日吃好睡好,就算我一路提醒你,你何曾想过我一天半夜?”
童殊回诘道:“此话甚得我心。既知我看不上你这点把戏,又何必在我眼前丢人现眼?”
对方被他刺得脸上狰狞了一下:“丢人现眼?据我所知,我这一手控魂术,就算是你陆鬼门本人也使不出来。”
童殊面露鄙夷之色,不假辞色道:“我不比你,做不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控魂的关键是寻出被控之人的执念,碰上无欲无念之人也只能束手无策,若是遇到心志坚定之人还会受反噬。你为了控这些人的魂,必先找到他们的执念,为此不惜让情人反目成仇,喝血啖肉,迷失心智,你不择手段害了多少条性命,还有脸在此洋洋得意!”
对方听了神色一拧,阴鸷笑道:“居然有一天轮到陆鬼门来骂别人丧尽天良!五十年过去了,还是说起道理头头是道,仿佛你天生做什么都是对的,我最讨厌你这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另外四位女子脸上也皆显出挑衅怪容,异口同声道,“我有什么错?!大难临头,我一没教他们各自飞,二没叫他们互相残害,怎么想怎么做,都是他们自找的,凭何怪我?”
童殊诘问:“人性哪经得住你这般考验!”
红琴阴笑一声:“是他们性恶,怪不得我。”
道不同不相为谋,对牛弹琴,讲不通。童殊懒得再接话,扫视四周,看一地零散的白骨,愈发不安那些尸傀儡的去向。
红琴狞笑道:“不要看了,我的傀儡军去拦你的五哥了。现在他也难以脱身,你还指望你五哥能来救你?”
童殊心中一惊,面上仍是不动山水,反讥道:“连面都不敢露,你这样的二流货色,我从不放在眼里。而且,我何曾需要人救?就凭你,我一个人足够了,不用我五哥。”
“想激我现身?”红琴猖狂地笑了两声道,“你越是想见,我便越不如你的愿。还有……你不需要你五哥救,若让那五哥听到,该要伤心了。”
童殊心下一动,道:“此话怎讲?”
说话之人又换成何九妹:“陆鬼门啊陆鬼门,枉你英明一世,有些心思却不懂了。”
童殊心念一动,追问:“什么心思?你知道我五哥是谁?”
何九妹斜着眼长叹一声:“呵——他是你同床共枕之人,你都不知道,我又从何得知呢?”
童殊微微蹙了眉,对方怎什么都知道?到底跟了他多久?
而且对方控魂术已能同时控数人,并且切换自如,到如此境界极其不易,想了想,他道:“你与令雪楼是什么关系?”
其中一位女子道:“魇门魔君?那都是死了百八十年的人了,我能与他有什么关系。”
童殊道:“你的控魂术从何学来?”
对方冷哼道:“你当谁都是你陆殊,能得令雪楼亲自教?这控魂术既存于世,断没有只有令雪楼会的道理。他不教,难道旁人还不学了?像你这种上天眷顾之人,想学什么,伸手就有,是不会明白别人的不易的。”
童殊心想:这人大概出生不太好。
又激道:“你知不知道,你如今用的这些邪术,若是让令雪楼知道,是要千刀万剐的。”
对方怪声大笑道:“哈哈哈,我还知道,若换成陆鬼门你下手,还要碎尸万段呢。”
童殊道:“倒是很了解我,你与我相熟?”
对方冷哼一声:“天下谁人不识陆鬼门,认识你有什么稀奇。只是你这等眼高于顶的,怕是谁都不放在眼里,想知道我是谁?怕是我告诉你,你也不知道的。”
童殊心道:那便是有过照面却不相熟之人了。
但范围还是太大。童殊又试探着问了几问,对方皆是指桑骂槐地怼过来,软硬不吃,阴阳怪气,跟这种矫揉造作之人说话太累,童殊不想白耗工夫,又望了眼这五人身后的石道。
红琴翘指道:“陆殊,你别妄想逃跑了。”
童殊双手一甩,摆了个起手式道:“是不是妄想,试试便知。”
那五人脸色狰狞一变,神情转回女子神态,纷纷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童殊猛地后退,装作害怕,五位女子被他引得来拿他,他好一阵抱头鼠蹿,五位女子虽被强行催了威力,但配合间没什么章法,一时却拿他不得。
上邪经集阁中收藏有阵法一编,囊括了仙界有史以来的大多数阵法。童殊第一次失了根基后废寝忘食地钻研过一阵,而后熟谙奇门阵法。
31/169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