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棠没有深究是谁所为,只问陆殊要否打开。
陆殊摇头否定了。心中却有料定——大约是少年去而复返封了石壁。
再次走上回山路。
柳棠问陆殊:“你很怕那少年?”
陆殊自然是要否认的:“我怕过谁?不怕!”
“没问他名字?”
“本来是想要问的……”
“后来呢?”
“后来他一凶我一怕,就给忘了……”
先说不怕,又说怕,柳棠轻笑了几声算是回应,没有揭穿陆殊的前言不搭后语。
他们自然地搭着话,柳棠细问了陆殊用了什么阵,如何缚杀的二品妖兽等等,陆殊一路手舞足蹈讲得眉飞色舞。
柳棠赞许道:“我们小殊最厉害了。”
那时的时光,仿佛山泉般缓慢而干净,然而十六岁,终究是要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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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殊想的头都痛了。
他这一天都在绞尽脑汁反反复复回忆当年蝠王洞之事,零零散散地拼凑了个七七八八,得出了个当日与景决不欢而散的结论,而对景决为何生气仍是不得其解。
有时候,天不由人。
童殊心生叹息:若是天公做美,当年他与景决或许是有机会成为莫逆之交的。
毕竟曾彼此托付过生死。
他初时生出过再下山便找一找那位小公子的想法,也期待过小公子烧了信笺给他来个信。
可是,没有。
对方为何没有来信他不得而知;而他,是初时没有机会去找,待再有机会时已心如止水,万物不喜了。
那次他回山后便被父亲以私逃罪关入水牢,一关半个月差点没了命。是母亲跪在父亲门外一天一夜求情,父亲才放出了他。
可他在水牢里经了刑、浸了水又受了寒,出牢后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最后不知他母亲用了什么法子替他退了烧。
从那以后,母亲的身子便愈加不好了。
师门对师母的轻视亦愈发露骨了。
童殊一直不明白,明明他已经冒着生命危险猎来了可以救母病的二品妖丹,为何母亲吃了药后反而不见起色,愈病愈重。
重到在上邪经集阁再找不到可以对症的方子。
那之后接下来的几年,他便什么都顾不上了,只到处搜刮可以续命的灵丹妙药。
而那年少时萌生的结交之意,便如阵风般,来也勿勿,去也勿勿。
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不如过好当下。童殊如是想。
他观景决整日闷闷不乐,于是带着景决早早下榻在一处小城的旅店。
本安排早早睡下,好叫景决快点长大,不想诸事收拾妥帖后,童殊正要关门,景决却又不肯睡了,非要上街。
童殊只得哄着陪着这小祖宗。
只见,景决取出乾坤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置于桌上。那神情珍重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童殊好奇地看向那物,想知道是个什么宝贝,目光所触,身形一滞。
童殊自问是个心硬的人,可当看清那是什么时,他喉间一紧,眼底一酸,差点压不住眼角湿意。
蝠王洞中的许多细节他记不清了,但这是他废寝忘食做了半月,一笔一刀细细做的;
这是那个胆小怕事,趋炎附势,最后却在紧要关头烧了自己救了他一命的——八面灯。
他曾经专门回去想要拾回它的残骸,却被人封了洞口。
原来,那个去而复返的人果真是景决!
而景决居然在封洞之前,专门进去拾回了八面灯的残骸。
童殊很肯定当年的八面灯烧得只剩下碳架子,可眼前的八面灯却焕然如新,一笔一划皆似自己所制一般,若非他能识出八面灯的机要,都要怀疑是复制的了。
童殊心中有千万个疑问,面上还要维持着宗主的风仪,款款问道:“你何时得了一盏这样的灯?”
景决献宝似的,扬头问道:“宗主,你看它很机巧吧?”
童殊蔼声赞道:“灯有八面,各面不同,很是机巧。”
“还有更机巧的,你看。”景决说着,托起灯,而后又抽出手,灯便妥妥悬在半空了。他看向灯的眼里闪着光,望过来的时候让人难以错目。
童殊配合着道:“好厉害,它居然能自己飞。”
“还有更厉害的呢!宗主再看!”景决语气骄傲地道,随后竟然微微勾起了嘴角,露出了罕见的几分笑意,他一指那灯,叫了声“亮”,那灯果然应声亮了。银色光华照得景决面容明媚,异常夺目。
童殊一时滞在原地。
一半是因景决的笑,一半是疑惑那灯烧坏成那般是绝不可能再亮的。
他不敢相信又隐隐意识到什么,以至于他发出声时有些颤抖,他道:“你如何让它亮的?”
这一问却让景决的脸色蓦地暗了,他有些黯然地道:“我费尽心思也修不亮它,最后只好拿了启明珠做成它的灯芯。”
启明珠乃启明星的星屑所制,乃绝世珍宝,在《名器谱》中位列丹珠类“一品之上”的超凡位置。
难怪!以启明珠制灯芯,别说会飞会亮能听命令,便是通灵化灵也不在话下。
童殊万万想不到,当年那颗少年说着“先予他用”,后来却不向他讨还的夜明珠竟是启明珠。
童殊心中震恸,有一种一直抓不住的思绪,此刻缠绕在他心口,呼之欲出。他张口讷讷,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它叫什么名字。”
一说起灯,景决复又生出几分欣喜之意,以一种欣赏自己小孩的语气道:“它啊,有两个名字,一个叫‘八面威风’,一个叫‘八面玲珑’,宗主觉得哪一个好听?”
“都好。”
“我也觉得都好!所以我要两个名字都用!两年内,我要让这两个名字响当当地列入《名器谱》一品前列。”景决双目放光地道。
“会的。”单凭一枚用启明珠做的灯芯已足够在丹珠类中列入一品上了。
景决非常满意他的配合,提起灯道:“走,我们上街去,溜灯!好叫大家看看此灯的厉害!”
“好。”
童殊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心神动荡。
若说之前是不曾想、不敢想,现在再不明白便是连猪油蒙了心了。
十六岁的景决,提着陆殊十六岁时制的灯,做着十六岁的陆殊一样显摆的事,甚至还要做陆殊做不到的让此灯上《名器谱》的事。
心事已如此明显。
作者有话要说:附一点个人感想:
【最美最纯不过年少时的情窦初开。
你猜我猜,猜来猜去;
怨他爱他,气他想他。
今日是笑,明日又哭;
欢喜冤家,命中注定。
眼中为你流着泪,心中为你举起伞。
年长之后,经的事多了,历累了看清了看淡了,好似少年那几年用尽了一生的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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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最后景决的表现,算不算网络流行梗“公开处刑?”
等景决回溯完,回想到这段,会是何反映?(我怕小景,我反正是不敢想。)
(还有,看到这里,明白我为什么要在回忆杀里专门花笔墨写八面灯了?下章大师兄可以能在现在时主线里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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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给大家讲两个消息:
坏消息——仍然没有申请到榜单;
好消息——没榜的话,我下周就没有赶字数的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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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就要做到,这章达成了今天回主线!为了回主线,我倔强地更了9600+的肥章,够分三章的量了!今日的双更、三倍量的表现,够不够求评求安利?哈哈哈。
第72章 心动?
此时监近宵禁, 大街上行人行色勿勿。
但那八面灯实在太精巧了,不少赶路的人纷纷投来好奇和羡慕的目光。
景决十分满意看客的表现, 负着手, 昂着头,眼中带光,步履生风。
喜欢新奇玩意儿,喜欢出风头凑热闹, 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样子。强行压抑少年天性, 年纪轻轻沉闷、冷静、克制、内敛,说得好听叫老陈持重, 说的难听叫老气横秋。毕竟只有十六岁, 童殊想,能让景决自在一时便自在一时吧。
这座小城有两条主街,走到顶头两街有一条相通横道,走到拐角时童殊忽然听到什么,陡地一寒。
他迅速地望向身后, 神识扫荡一周。
没有发现异常之人。
这有两个可能,一是确实没有异动;二是来人修为在他之上。
那声音如直接撞击在隔膜上,不可能听错, 绝不是第一种, 那便是第二种了。
童殊问景决:“你可有听到琴声与铃声?”
话刚出口, 童殊便知此问多此一举,此时景决十六岁,修为尚且不如他, 他且听不出来人动向,更别说景决了。
果然景决一脸茫然道:“此处并无歌舞楼台,何来琴铃之声?”
童殊身系护卫景决之责,不敢大意。对方修为在自己之上,此时正在暗处,若在此迎面而战,四周百姓未散尽,童殊无法及时布阵,又要顾及景决,还要唯恐殃及无辜,就算算上跟在身后的景氏九子,也不能保万全。
他电光火石间想定主意,便劝景决道:“回旅店罢。”
“才来就回?”
“是,你看官衙已来清街,我们速速回罢。”
“好。”景决回头瞧一眼在清赶路人的官衙,答应了,见官衙还远,并未加快步伐。
“速速走罢。”童殊又催。
景决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情急之下,童殊一手拉上景决,快步急走。
他这一动作,立刻惊动了景氏九子,那九人密密地跟了上来,童殊回头瞧见景桢领着队伍已在百步之处,心下稍定。
“你放手。”一路急走,终于在快到旅店门口时,景决沉沉说道。
童殊下意识手上劲一松,景决便将手抽了出去,与他保持了三步之远道:“君子之交止乎于礼,何故突然逾矩?”
想来景决是忍了一路,见即将到店,才发作的。
只是,这叫童殊怎么解释?说你在回溯,而我在护卫你,此刻有危险,所以我要带着你跑?
跟一个正在回溯的人说你在回溯,就好比跟梦游的人说你在梦游一般,是讲不通的。
一言难尽。
解释不了,便不解释。
童殊只打哈哈道:“我是一时心急,忘了。”
景决显然不相信,他凝眸观察着童殊,眼里露出危险的光芒道:“宗主,你今日有异。”
童殊只觉霎时浑身冰凉,这一句话比方才他听到琴铃之声还让他觉得危险——若让此时景决醒悟他不是景昭,功未成,身不能退,之后的日子叫他如何自处?
接着便听景决道:“我知你前日与素夫人有争吵,宜及早开解。”
什么?一不小心又听了伟大的景宗主的私事!童殊木了一下,心想景昭夫妻不和竟然已经这么久了。他一边点头胡乱应付,一边快步往店里走。
景决跟着进店,继续道:“素夫人于景行宗,于我,所寄深情不容质疑,雾里看花与实有差,宗主当明察秋毫早做厘清。”
意思是景昭怀曾疑焉知真人有私?听到这么个大八卦,童殊好似面对着一盆热腾腾的菜,心痒痒想要动口,又怕被景昭知道了怪罪。不过,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回房,他只装低头沉思,脚下速度不减反快,上楼,开门,一气呵成。
他这副形容意在诱导景决误当景昭又逃避感情问题,果然景决亦步亦趋,在童殊做势要开门之际,已经一侧身追进来了。
进了屋便什么都好说,此屋童殊是布过阵的,只要在这里,便足可放下心来了。童年一时身轻气爽,于是也懒得压抑熊熊的八卦之心,故作深沉,欲言又止地套话道:“你所言皆有理,只是我——”
童殊适可而止的停住。
果然景决填上了他想听的话,道,“宗主,我知你不能释怀。素夫人与她师兄清清白白,你对此耿耿于怀,无非是心生醋意。”
啊?我听到了什么?——童殊瞪大眼睛,堂堂鉴古尊居然还有与人争风吃醋的时候?!而且好像还被比下去了?
童殊头一次听说焉知真人还有同门。
焉知真人二十岁出山,彼时的她不食人间烟火,纯真烂漫,却又修为高绝。世人只知她师从一避世高人,无人知晓其宗派,曾引得各派争相示好,或想纳入门派或想联姻结亲。只是那焉知真人性情冰冷,不与人亲近,无数人吃了闭门羹折戟沉沙,只景昭最终抱得美人归,羡煞世人。
如今才知原来焉知真人还有其他出山的同门!才知文武双全谋略无双的景大宗主居然也有不顺遂之时!
方听到这些时,童殊是幸灾乐祸的,稍一深思,便又同情起景昭来——谁又不想夫妻和睦琴瑟和和鸣?想来以景昭的心机深沉,却陷于夫妻失和,定是有难以调解之事。
想到这里,童殊不免有几分黯然,他的父母亦是夫妻不和,才致种种悲惨。
他这般形容落在景决眼里又是另一番意味,只听景决低声道:“我知妒意难以自制,然,若受妒意驱使只会失了节制,总要寻得开解之法。宗主,此理你该比我懂。”
童殊心道:对啊,景昭年纪比你大,肯定比你懂。进而,他忽然理出点要紧的头绪,装作为情所困道:“你年纪尚小,不懂,不要掺和此事了。”
“我懂。”景决沉沉道。
童殊适时地抬眸,露出疑惑的神情。
景决果然接着道:“并非只素夫人有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
童殊心中咯噔一声,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立即反问道:“你指的是谁还有师兄?”
“没有谁。”景决却警惕地否认了,扭头不再谈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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