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上下都被冻得僵硬,没喝出茶水的滋味来。不过一杯下肚,五脏六腑渐渐温暖。
糜荏笑道:“好啊,玄德兄,其实我曾听师伯说过你。”
刘备闻言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师伯是谁:“是,您的老师郑玄,正是恩师的师弟。”
这一句话,两人的关系迅速亲近起来。
有了这个关系打底,关羽与张飞也松懈了下来,至少敢喝他的茶水。
聊过片刻,糜荏见他们面色困顿,贴心建议:“玄德兄,你们不如先到营帐中歇息片刻,明日我们会继续启程。”
刘备忙起身:“多谢子苏,请给我们一个帐篷吧。”
糜荏点头:“一个帐篷够么?”他知道三人是没有彻底信任他,所以要睡在一起。
“够了,”哪曾想刘备左手拉着关羽,右手握着张飞,脸上泛着笑意,“我们三人兄弟情深,出则同行,寝则同床。”
一旁的荀彧听得这话,差点喷出口中茶水:“……”
白日里他与糜荏一同坐车回乡,他们这些门客都是两、三人一车,所以他们也不独特,晚上更不睡在一起,就没人揣摩他们的关系。
哪曾想今日居然还能听得刘备这话???
想到先前拒绝与糜荏同寝的要求,他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胆小,至少刘关张这么坦荡的说出来,他就没有怀疑啊。
他陷入了诡异的怀疑之中,竟没有发现糜荏正挑眉看着他,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
……
十一月末,糜荏抵达朐县。
朐县前几日也下了雪,整座县城笼罩在银装之中。
糜荏正在马车里与荀彧说着日后的生活规划,隐隐听见有人在唤什么。
糜荏凝神听了几息:“是阿莜。”
他掀开马车车帘,便见雪地之上三道身影策马朝他们奔来,很快至他们面前。
正是赵云、郭嘉,以及糜莜。
糜莜打扮得与男孩无异,身着一袭绯红的劲装,头发高高束起,看着很是英姿飒爽。瞧见糜荏,她笑容灿烂异常:“哥哥,您回来啦!”
糜荏挑眉:“你怎么在这里?”
糜莜道:“我先前听大哥说您给他写了书信,郭嘉估算着时间说今日能到,我们便提前出城在这里等着!”
一旁的赵云、郭嘉亦是含笑着抱拳对糜荏道:“主公!”
糜荏向两人颔首致意:“我听说这两年你们对书院、糜氏多有照拂,多谢你们。”
得了夸奖,赵云难得红了脸,郭嘉却双眼亮晶晶道:“那每日的酒水,主公可否再多奖励一些?”
糜荏听得十分动容,残酷地拒绝了他。
众人见状,哈哈大笑。
这两年未见,郭嘉居然还没喝厌主公的酒,居然更馋了。
得知他们想法的郭嘉:厌倦是不可能的,喝过这些酒再喝别的,根本不能入口!还能咋办,只好待在主公身边咯!
“先回府去,”糜荏向糜莜勾勾手指,“阿莜,你先上来。”
糜莜便跳下马跑过去:“恩恩,来啦!”
糜荏笑了一声:“调皮。”
见兄妹两人呆在一起,荀彧本想离开马车,却不想糜荏抓着他的手,下令队伍继续前行:“你长大了,阿莜。”
一年多的时间没见,糜莜长高也长开许多,瞧着与他快有五分相似。
糜莜拘谨地微笑道:“也还好吧。”
糜荏敲敲她的脑袋:“这是你文若哥哥,不必见外,往后像待我一样待他即可。”
糜莜愣了下。
她其实还记得荀彧,入京时见到的第一个好看的文士,后来哥哥又说不会让她嫁给他。这会怎么……
她不由自主地抬眸去看荀彧。
见人一手和自家三哥相握,另一手正抬着掩唇,面色微红,不由狐疑起来。
男人间的友谊……这么黏的嘛?
第七十九章
男人之间的友谊是不是都这么粘, 糜莜不知道,她单知道自家兄长怪怪的。
尚未体会出古怪的点在哪里,糜荏又岔开话头询问她近来过得如何。
听闻这两年下雪的时候她都去施粥送娇耳,这是如何想到的云云。
糜莜答了:“是赵云和郭嘉先生说的。先前他们外出剿匪, 回来后告诉大哥说徐州虽然富庶, 依旧还有不少穷苦百姓生活不顺遂。哥哥拿出不少粮食捐赠给他们, 阿莜也想,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稍微帮到大家。”
而后便想到张仲景先生发明的娇耳,似乎就有御寒的功能,才会在冬季最寒冷的时候支着摊子赠与路人。
糜荏笑吟吟点头:“做的不错。”
许是说到赵云与郭嘉,糜莜又兴致勃勃地说同他说了一些两人在朐县的趣事。
两人相处不错,唯一的矛盾便是每日的酒。于是两人定下约定,每日由一人出题, 谁赢了对方的酒就归谁。于是时常是郭嘉今日文斗赢了赵云的酒,第二天赵云便武斗给赢了回来。
荀彧微微笑着听兄妹两人说话,眼中一片温情。
在这样一片和谐的氛围中, 车队总算抵达糜府。
糜竺与糜芳已等候许久, 瞧见从马车上蹦下来的糜莜, 糜竺叹了口气:“你啊,胡闹!”
这个小妹他是管不好了。
从前希望她成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淑女, 结果父母宠溺, 就放任她跟在糜荏身后玩耍;后来还死要活跟糜荏去京洛, 回来后更是不爱听他与糜芳唠叨, 行事像个男孩一般。
这都十四了, 年后及笄, 这还怎么嫁出去?
糜莜最怕听长兄念叨, 她挪动脚步, 躲到刚下马车的糜荏身后。
糜竺:“……”
糜荏笑道:“小妹生性活泼,兄长不必太过拘着她。”
他说着,上前大力拥抱了糜竺与糜芳:“大哥,二哥,我回来了!”
糜竺倒是有心和糜荏探讨一下孩子的教育问题,不过这会真正瞧见糜荏,见他容貌一如既往俊美非凡,比离开家那会更加成熟了些,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就连糜芳都红了眼圈,叹息道:“四年了啊!”
他们的孩子都大了,正站在一旁好奇地瞧着这位叔父。
糜荏凭着绝佳的记忆,笑眯眯地唤了他们的名字,给他们发了红包。又拉起身旁荀彧的手,微笑道:“大哥二哥,这便是我时常同你们说的荀文若。”
糜荏说的从容,荀彧有些紧张。面上丝毫未显,温文尔雅地朝两人行了礼。
他们写信往来中糜荏时常会提及荀彧,说他替他解决了怎样的麻烦、帮他办成了怎样的大事,正是为今日铺垫。再说他的伯父荀爽他们都认得,对荀彧的好感度天然就是门客中最高的。
糜竺、糜芳笑着夸赞了几句。
糜荏简单又介绍其他几位门客、将士,末了道:“我们不如先进屋去?”
“看我这脑子,”糜竺一拍脑门,笑着将所有人迎入门中,“早已为你们准备好酒席,各位请!”
糜荏这会就像是遗忘自己的动作,拉着荀彧入了屋。
落后几步瞧见他动作的糜莜,忽然意识到一点不对:咦,方才他们在马车上,似乎也拉了整整一路的手啊!
一众人来到厅中。
早先糜荏启程时,寄回书信要糜竺帮忙安置他的八千将士,这会都已安排到朐县的东边。
目前跟随而来的有荀彧、荀攸、钟繇、何颙、陈群、戏忠、黄忠、张辽,以及五位校尉,随军的周慈、张仲景,又加在朐县的赵云与郭嘉,足足十七人。还有糜荏三兄弟,大堂中一人一席坐的满满当当。
结束午宴,主宾皆欢。
糜荏令家中仆人将门客们都送回府中。自己则带着周慈、张辽先回去隔壁府邸,打算先歇息一会,再与兄长们聊天叙旧。
——他离开京洛前单独与糜竺、糜芳分了家,新家就坐落在隔壁清净处。虽然一日都没有住过,但府邸被两位兄长造的很是豪华,完全是比对糜府的规格来的。
之前赵云与郭嘉就住在府中别院,不过今年秋后他们的家人都被接到朐县,如今都住回自己家中。
糜荏沐浴更衣、小憩片刻。
而后去到兄长的府邸中,先与兄长们给父母的牌位上了香,在龛前简述自己这四年之中所作所为。
听得糜竺与糜芳感慨不已:“爹娘若是能亲耳听见这些,一定会以三弟你为荣。”
糜荏弯了眉眼,眸中染着温暖的笑意:“爹娘也一直以两位兄长,阿莜为荣。”
兄妹四人又聊了许久,方才放糜荏回去歇息。
一夜好眠。
翌日糜荏踏着雪色来到糜竺府上时,他与糜芳正在书房中整理一些画卷。
听闻糜荏来了,他热情招呼:“子苏快来,瞧瞧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糜荏皱眉:“这是?”
“这些都是各郡县送来的美人图。”糜竺乐呵呵道,“你瞧瞧,若有心仪的,我与二弟便替你去提亲。没有也无妨,书架上还有不少。”
糜芳也道:“先前你在京城,我们都以为你的婚事另有打算,没想到你竟一直拖到如今。这些姑娘都是我和大哥精挑细选出来的,你且看看可有中意的?”
糜荏今年二十有四,这个年纪还不成亲的实在少有,万一正经姑娘怕他有毛病才不成亲那便糟了。不好再挑剔下去,得趁着还有女子心仪子苏,赶紧给子苏成亲。
“多谢大哥美意,不过我不喜欢女子,”糜荏直截了当拒绝道,“我这一辈子都不打算与女子成亲。”
糜竺手中的画卷“啪嗒”掉落在桌上,尾端刷拉滚落下来,上头画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
糜荏拿起画卷将之卷回去,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女子,大哥、二哥,不必再挑了。”
两人怔愣片刻:“子苏,难道你,你喜好龙阳?”
糜荏与他们对视:“是。”
得到自家三弟的肯定回答,糜竺这才感觉自己被震惊到了:“那、那你入京,你与先帝……”
这几年里,他们偶尔也会听到糜荏被编排与先帝有不正当关系,每每此时都训斥传言之人。此事若是真的,他们那里还有脸再去面对那些人……
“不是,”糜荏注视着他们的眼睛,“先帝只是贪图玩乐,并不好男风,我与他私下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的认真,糜竺与糜芳自然相信,豁然松了好大一口气。
两人缓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糜荏这番话语的意思,面面相觑苦笑起来。
大约是风气所致——自古而今不少君王喜爱娈幸美男,形成一种自由开放的风气,还有《越人歌》之类的诗辞歌赋名垂千古,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总归是自家三弟,还要因为他喜好男风而断绝关系不成?
“你自小主意就大,如今不愿成亲,我也不能逼迫你,”糜竺无奈斟酌道,“但子嗣一事呢,你如何打算?”
这个问题简单,糜荏早就想过。他对于传宗接代并没有太深的执念,早就决定将来从族中挑选孩子过继在自己名下。
糜芳呆了:“你不要你的亲生骨肉?”
糜竺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试图说服糜荏:“你真好男风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可以为你纳一房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子为你传宗接代,你亦可以继续与那人继续往来……”
这已经算是他们对于糜荏最大的让步了。
糜荏摇头,不问反答:“大哥,二哥,你们都是光明磊落之人,真的希望我就为了生一个孩子,去欺骗无辜的女子吗?”
“这怎能算是欺骗呢,甚至不要你成亲,”糜芳急了眼,甚至口不择言道,“你完全可以许以荣华富贵,明明白白告诉那个女子只是为了子嗣成亲,必然会有同意之人。”
这话是不错。太史公就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以糜荏的身家,即便如今被罢免成白丁,也有无数女子愿意与他做这笔交易。
糜莜张了张口,试图要说些什么,最终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现在的情况已然不是她撒娇装傻便能蒙混过去的。
糜竺亦是一言不发,紧紧凝视着糜荏,希望他能妥协。
回答他们的是糜荏冷淡的话语:“我做不到,无法接受。我不是种马,被强迫去做不愿意的事情,我亦会难过,会觉得痛苦。”
房内一时间寂静无言,安静得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糜竺顿感头大。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骤然听闻此事,为兄着实难以接受……这样吧,你先给我们一点时间,晚些时候我们再做商量,好吗?”
于是糜荏起身告退,给两位兄长消化的时间。
他离开屋子,糜莜追出去:“哥哥!”
糜荏等她上来与自己并行:“嗯,怎么出来了?”
糜莜跟在他身边:“哥哥回来了,我肯定要和哥哥一起住。”
她说着,皱着眉头纠结好一会,似小大人般安慰道:“大哥二哥方才听得哥哥这事儿,一时间或许无法接受。不过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一定能想开,不会再逼哥哥做不愿意的事情。”
“是啊,他们都是很好的兄长,”糜荏笑着揉揉妹妹的脑袋,“那阿莜呢,阿莜可会觉得不能接受?”
“怎么会呢,”糜莜的手指卷了卷袖边,“哥哥曾经说过,人活着便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若是不能与心仪之人在一起,哥哥一定会觉得很遗憾的吧?”
“况且,哥哥喜好男人还是女人,和阿莜并无多大关系啊,反正你喜欢的男子也不是阿莜喜欢的。”
她说到这里,忽然警觉:“……应该不是吧?”他们兄妹俩,不至于看上同一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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