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玉扣被握在掌心,她在风雨里长舒一口气,念头通达,步子逐渐加快。
苏宅,听着阿芝从外面得来的小道消息,女孩子噙在唇边的笑渐渐隐没:“你是说……将军府有意与阿玙结亲?”
“是的,那些人都在传。”
“阿芝,你说……阿玙不会答应的,对吧?”
“这……奴不知。”
“她肯定不会答应的!”
“阿喵?阿喵?”苏玙一脚踏进来,衣衫蒙了浅浅湿气。
“阿玙回来了?!”少女撑着竹杖欢喜地迎过来,动作太快,一旁的阿芝根本来不及搀扶:“阿玙,我有话问你。”
“先听我说。”苏玙将系了红绳的玉扣快速戴回她脖颈:“这是你的护身符,我不能要。”
“什么不能要?为什么不能要?”灵渺伸手去摸,摸到送出去不久的定情信物,小脸霎时雪白,呼吸间眼睛氤氲了水雾。
阿玙用过中饭匆匆出门,料想定是找人询问玉扣之事,她以锁心扣锁心明志为的就是告诉阿玙,她是认真的。
可阿玙拒了她,她把玉扣还了回来……
泪凝在眼眶,她难受地喘不过气:“阿玙拒我,可是因为宁大小姐?你不要我,是想娶她?”
看她唇无血色,身子都在颤栗,苏玙禁不住把人搂入怀,失笑:“怎么胆子这么小?”
“回答我……你不要我,是想娶宁晞吗?”
她态度实在反常,苏玙松开她,语气无奈:“胡说什么?我为何要娶阿晞?”
“你不会娶宁晞?这辈子都不会娶宁晞?”
“不会。”
电光火石间小姑娘不知想了多少,擦干眼泪果断握住苏玙手腕:“带我走,带我去将军府。”
“将军府?去将军府做什么?我刚打了宁昼,伯父伯母估计不想见我呢。”
少女撑着竹杖率先迈开步子:“去见宁晞,去告诉她你和我有婚约,好女子何患无妻?劝她不要觊觎别人未婚妻!”
第21章
“哎?慢点,慢点,小心脚下!”苏玙抬腿追上去拦在她面前:“你不是最怕阿晞的吗?怎么还要跑到将军府去,那可是她的地盘!就不怕?”
“怕。可若因为害怕就不敢面对,我迟早会失去你。”
似是不敢想象没有苏玙的余生,她索性丢开竹杖:“我情愿无杖可依,寸步难行,都不要失去你。阿玙,带我去。”
翠竹杖无辜地躺在地上,少女失了凭仗,字字恳切,苏玙一颗心被弄得颠来倒去嘴里根本吐不出拒绝的话,她烦躁拧眉:“非去不可?”
“求你了,阿玙……”
左右为难的苏纨绔见不得小奶喵低声哀求,脑袋一热,糊里糊涂把人领出门。
出了门后悔也来不及了,她头疼地嘱咐:“咱们事先说好,你可不要给我惹麻烦。”
“不会,我只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
苏玙姑且信了她,撑伞缓行,忽然问道:“你为何说我会娶阿晞,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你不知道?”
“奇怪,我应该知道什么?”
少女三言两语说了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事,苏玙手握伞柄,指节绷得微微泛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这种被提醒被冒犯的感觉委实糟糕,她压抑着怒气:“走,走快点,趁早和她说清楚。”
被她挽手前行,小姑娘起初慌乱的心渐渐恢复平静,她很聪明,自然能从字里行间品出其他深意。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流言来势汹汹若说里面没有宁大小姐的筹谋安排,可能吗?边城重地,谁敢造宁晞的谣?
想通此节,她不敢拖后腿,一路踉跄着来到将军府。
前不久苏纨绔深夜擅闯的画面还没从脑海散去,门子一见她领着白裙少女沉脸走来,吓得腿都软了,急急忙忙跑去报信。
知道她来,宁晞喜得从房里小跑出来,坊间传言估算着时间这人定是知道了,做好了被阿玙兴师问罪然后耐心顺毛的准备,没想到到头来站在她面前的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宁大小姐面对情敌眉眼克制着厌烦,问:“你来做什么?”
“我有话和你说,为了彼此好过,麻烦…屏退左右。”盲眼的小姑娘仗着未婚妻在一旁,字正腔圆地把话抛了出来,倒是有一番不弱于人的风骨。
看在苏玙的面子,宁晞挥手斥退众人,大方地沏了杯茶:“什么话,说吧。”
“好,我就直说了。宁大小姐,阿玙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
宁晞骤然抬眸,扬唇冷笑:“薛姑娘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可否说明白点。”
“我的意思是……”少女大着胆子道:“阿玙是我未婚妻,我们自幼有婚约在身,她是我的人。”
十七年来第一次和人这般说话,第一次开口去争,她紧张地掌心冒汗,却有不得不坚守的理由。哪怕宁晞再强势,她都不能退。
空气有一瞬间的死寂,宁晞怔在当场,茶水溅在手背都没留意,苏玙动了动嘴唇,因了当下诡异的氛围,将说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罢了。今天是小姑娘的主场,她只负责撑场子。若真能因此让阿晞死心,不再吊死在她一棵树上,也是功德一件。
好一会,宁晞从晴天霹雳里回过神,凉薄一笑:“婚约?哪门子婚约?宁苏两家世代的交情,我怎么不知阿玙与人定了婚约,便是有婚约,那也该是和我,你算什么东西?”
她动了真怒,语气十分凌厉。
灵渺指尖颤了颤:“宁大小姐,我劝你说话客气点。”
“客气两字本姑娘从不知怎么写!这婚约我不认,你从哪来回哪去,如此,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我不和你追究。
阿玙一时糊涂陪你逢场作戏,她总会清醒。至于你,但凡有理智的人都不会信你只言片语!”
强势自负,一意孤行,这就是宁晞。宁晞的话让苏玙皱了眉,她忍着火气捅了捅少女胳膊:“阿喵,说话!”
薛灵渺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盛气凌人蛮不讲理的女人,她弱弱地扯了未婚妻衣袖:怎么办?论嘴皮子她好像不是宁晞对手,她嘴太笨了。
苏玙直接被她气笑,拍开她探来的小手,不客气地数落:“欺软怕硬,拿出欺负我的本事来呀!”
又被凶了一顿,灵渺生出两分委屈:她哪有欺负阿玙?不都是阿玙欺负她嘛。
两人又在她眼皮子底下打情骂俏,宁晞烦都要烦死了,偏偏一个是待解决的情敌,一个是吃软不吃硬不能强来的青梅,她冷眼瞧着,心里闪过弄死‘幼猫’的十八种手法。
天生对人情绪异常敏锐的少女一瞬白了脸,好在她不是第一天知道宁晞想要她死。
怕到一定程度,也就麻木了。千里迢迢而来,若是在此时畏惧不敢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眼瞅着她身上气质发生明显转变,柔柔弱弱里迸发出破釜沉舟的孤勇,苏玙漂亮的眸子映出异样神采,鼓励道:“对,就是这样,阿喵,不要怕她。”
相识多年阿玙何曾用这样温柔的口吻同她说话?宁晞气得牙都要倒了!
少女长身而起,白裙出尘。她道:“阿玙,我不怕,你…你起来。”
苏玙不明所以,还是按她说的做了。
初初站定,一双手顺着肩膀攀沿过她侧颈,目标准确地摸向她的脸:“阿玙,你不要动。”
当着宁晞的面被小姑娘光明正大地占便宜,来不及多想,她微微低头:“说话就说话,怎么突然动手动脚?”
“阿玙不也经常对我动手动脚么?”
和她说话,灵渺轻松自在得很,哪怕想到之后要做的事她有些紧张,也总比面对宁晞好过一万倍。
或许阿玙说得对,她胆子小,欺软怕硬,明明苏玙在人前是纵横边城无法无边的女纨绔,但仗着她对自己好,她就敢欺她、逗她。
指腹摸过那道眉,又摩挲过温软的唇,她掀唇浅笑,踮着脚尖虔诚地亲吻未婚妻侧脸。
砰的一声炸响,宁晞一手捏碎青花瓷杯:“好大的胆子!”
蜻蜓点水,还没品出滋味来,苏玙被暴怒的青梅唬了一跳,搂着小姑娘细腰跟着凶道:“对,你好大的胆子!”
被情敌凶和被未婚妻凶哪能一样?未经人事的少女陷在亲了阿玙的甜蜜,眼睛弯弯,再开口底气足了不止一丁半点:“宁晞,你敢这样亲她吗?我敢。”
话不在多,伤敌便可。这无疑戳到了宁晞痛脚——她算是看明白了,小瞎子今天就是气她来了!
望着对面明凶暗护的苏玙,她气不打一处来:“为了教我死心,你就甘心陪她胡闹?”
苏玙不喜她这副说教的姿态,哪肯势弱,脖子一梗:“你敢说有她可爱吗?”
第22章
致命一击, 宁晞肺都要被她戳炸了,最后的最后,一唱一和的两人被气到失智的宁大小姐赶出来。
金乌西沉,散了一地碎光, 苏玙停在将军府门前, 回身去接目盲无倚仗的小姑娘,直等到将人捞在怀, 她眉目舒展:“想笑就笑吧, 憋着不难受么?”
一句话像是打开了神奇的阀门, 少女欢欣鼓舞地抱着她腰:“阿玙, 怎么办?我们似乎把宁晞气惨了。可我好开心呀,以后我都不会害怕宁晞了。”
“是么?”苏玙对此持保留态度。
“你不信?”
“好吧,我勉强信半刻钟。”
“半刻钟?”灵渺害羞地抱紧她:“半刻钟太短了, 一刻钟好不好?阿玙, 我太开心了。”
她抬头在苏玙侧颈亲了亲,亲得这位女纨绔脸红面热。
这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打不得骂不得, 动根手指都过意不去,苏玙垂眸看着她雪白的颈子,想到锁心扣的来历及寓意, 不可否认, 她的确有被震撼到。
可就这么放任真的好吗?她眸子轻转, 低声道:“在阿晞面前惯着你,出了将军府的门,还指望我纵着你?”
“我不管。”女孩子声音软糯清甜:“阿玙是我未婚妻,你当着宁晞的面承认了的,没反驳就是承认。喜欢就要亲近, 我喜欢阿玙,想亲近阿玙,这是合乎道理、无可指摘的。”
“啧。还敢顶嘴。”苏玙扬唇:“你怎么和个不讲理的纨绔讲起道理了?傻不傻?”
“不傻,我做的都是我想做的。”
她这话让她想起之前的亲吻,脸颊、脖颈都染了这人身上的香甜气息,脑子有点乱,竟觉小姑娘耍流氓的样子可爱极了。
“阿玙,带我回家,我要回家。”
苏玙红了脸,声势不知怎的弱了下去,她勾着小姑娘手指,含浑不清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要撒娇了。”还有完没完,属实要命。
她说的不甚清晰,凑巧小姑娘耳力非比寻常,那句话淌进耳朵,她脸颊悄悄浮现红晕,不作声,就这么乖乖巧巧被苏玙领着。
回家的路很长,这天说风就是雨,来时细雨蒙蒙,回时踩着金黄色的霞光。
行人匆匆忙忙,穿着短布衫打扮的男人头低着魂不守舍地赶路,苏玙一个人想着心事,好容易想明白,便见三步之内迎面就要撞上人,想也没想地揽了小姑娘肩膀闪避到一侧,脾气不大好:“看路!要撞到人了!”
少女半倚在她怀里,睫毛眨了眨仿佛在笑,她就知道,哪怕没有竹杖,哪怕看不见前方,阿玙都会护着她。
凶了不看路的路人,苏玙侧头看她,不服气地捏了少女下巴:“笑什么笑?差点被人撞了还笑?小笨蛋!”
她手上力道很轻,被捏着也不疼,灵渺摇晃着她的手臂,眼角眉梢带着吟吟笑意:“别凶了,一天凶我好多次,不累吗?”
温言软语,她也太会哄人了。看她笑得天真灿烂,苏玙凶巴巴的话说不出口,有心调戏她又觉得难为情,不由得拉着小姑娘手腕:“走!”
“我能不走了吗?”
“不走?你想睡街上?”
她态度时好时坏,按理说很难相处,可娇弱的少女愣是不怕她,懒懒抱着她胳膊:“阿玙,我不想走了,我要你背我。”
“是你脑子不好使还是我幻听了?”苏玙不可置信地看她:“薛阿喵,你给我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么?”她无辜地微张着唇,难得任性:“可我今天就想恃宠而娇呀。”
“你…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就先走了,你自己回去!”苏玙自忖不能惯着她,否则纨绔的尊严给哪儿放?这又是街上,人来人往,她就此屈服岂不成了纨绔里的笑话?
哦!糟糕的是一直看她不顺眼的白大娘就在不远处紧盯着她们。
白大娘那张嘴,边城一绝,和云姨娘旗鼓相当。云姨娘嘴上不饶人,白大娘就是成了精地敲锣打鼓的传声筒,被她知道了,离全城知道不远矣。
苏玙搞不懂小姑娘是不是向天借了胆子,怎么就敢在街上和她使性子?她最后问道:“走不走?不走真不管你了?”
“脚疼,要你背我。”
“惯的!”她大袖一甩,两条长腿迈开眨眼已在几步之外。
长街之上,身着白裙的小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微仰着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边城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小美人了。
苏纨绔美吗?美,美则美矣,可那样嚣张的人谁敢多看一眼?宁大小姐美吗?也美,美得凌厉强势,一鞭子下去抽得人.皮开肉绽。
都说辣.手摧花,这两人本身是最美的花,只有摧旁人的份。
但比起苏玙、宁晞的强者之风,小美人美得娇柔生动,她站在那,再粗犷的风景都能晕染成一副江南水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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