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长,所以,”叶望泞始终不说话,迟筠便尽量换了种委婉的说法,“不是针对你,而且我真的不尴尬,等熟悉起来了,你就知道了。”
他说了一堆,叶望泞终于舍得开口了,就一个字:“嗯。”
迟筠听不出叶望泞的情绪,他思索几秒,有些沮丧,只怪自己不够会察言观色:“我也想过改掉这种性格,但是好难。”
这回多了几个字,叶望泞说:“不用改。”
顿了一下,他又说:“挺好的。”
迟筠没太听懂,什么挺好的?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了回家的临睡前。
迟筠吃了太多的车厘子和芒果,他一边拍着小肚子消食,一边试探性地给叶望泞发微信:睡了吗?
叶望泞秒回:没睡啊宝贝,怎么了?
迟筠盯着宝贝两个字,肩膀抖了一下,无论看见这个词多少次,他都适应不了,更想象不出叶望泞本人喊宝贝的表情和声音。
他想了一会儿,编辑了一长段话发了过去,为了避免叶望泞生疑,还伪造了一段在公司因为社交恐惧症和同事对接工作时发生错误的故事。
最后一句话,迟筠打了好几次,又删掉,最后才犹犹豫豫地发了过去:我这种性格,是不是有问题,要改?
这次叶望泞回复的速度不算快,隔了差不多十分钟。
他回:必须啊,我觉得你得外向点。不过哪儿来那么多症,什么社交恐惧症都是骗人的,你别天天看这种接受心理暗示了,乖。
果然,迟筠看看窗台上蔫巴巴,只开了两片的龟背竹,也跟着蔫了。
叶望泞说不用改,挺好的,也许只是和他不熟,当面不好说什么。
可一到熟悉的网友面前,有些话就不得不说了,就像发过来的那些一样,也许叶望泞本身就觉得他是庸人自扰,想太多。
迟筠抱着枕头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来还没回复叶望泞。
他点亮屏幕,发现叶望泞几分钟前又发来了一条:宝贝,我微信提现没到账,借我五千行吗?
见迟筠没回复,他两分钟前又发来一个问号:?
迟筠立刻转了五千给他,又回:嗯嗯好,我刚才没看到,不好意思啊。
叶望泞速度收了转账:没事啊宝贝,早点睡,晚安。
全然没提到什么时候还钱。
迟筠也不介意,他回了一句晚安,又发了一个月亮的表情过去,然后关掉了微信后台的程序。
尽管说了晚安,但迟筠关了灯,在床榻辗转反侧,始终没能睡着。
他坐起身,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一会儿,踮着脚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决定把妹妹抱起来一起睡。
房间里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来自隔着纱幔投进来的隐约月光,迟筠打开了房门,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伫立在门外的黑色身影。
迟筠的第一反应是后退两步,不过很快,他意识到了这个时间站在门外的,只有可能是叶望泞。
那个黑色的身影率先开口了:“你还没睡?”
迟筠侧过身,示意叶望泞进来,边顺手打开了卧室的灯:“准备睡了。”
灯光倏然亮起,叶望泞被晃得眯了一下眼,也许是因为晃眼的光,他幅度很小地皱了皱眉,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语气平淡地说:“常熬夜容易脱发。”
你不是也没睡吗?这句话在迟筠抬头看了一眼叶望泞的头顶后,被他咽了回去。
“我马上就睡了,”他又复述了一遍,“你怎么站在门口?有事吗?”
叶望泞“嗯”了一声,不急不缓地问:“你下周日有时间吗?”
迟筠很谨慎地含糊道:“可能有吧,现在还不确定。”
叶望泞依旧直视着他,像是一定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于是迟筠在这样的注视下飞快地改了口:“应该没什么事,我尽量有。”
叶望泞矜持地点了点头,抬起手,他的手里拿着两张门票,迟筠仔细一看,发现是下周在冶城巡回的音乐节门票。
前不久在茶水间,迟筠还偶然听到有女同事的抱怨,说没有抢到门票,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黄牛。
“给我的吗?”迟筠指着他手里的门票,愣愣的,没接。
叶望泞纠正了迟筠的说法:“不是给你的,我们一起去。”
“不是说等熟悉起来就好了吗?”他像是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那就开始熟悉吧。”
第14章 来不及
缠绵了一个余月的梅雨季终于进入了尾声,天气预报显示未来的下一周都是晴天,等梅雨季结束后再过一周,又快要出伏了。
出伏意味着夏天即将结束了,也许是因为今年的梅雨季格外漫长的原因,迟筠总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他用很长的时间盼望来了这个有限的夏天,却又在无所事事和忙忙碌碌中找不到平衡,就这样一不留神,短暂的夏天便溜走了。
迟筠盯着电脑上的半成品稿发呆,小秦坐在他对面,头都快垂到了办公桌上。午餐过后的下午总是这样,昏昏沉沉的,打瞌睡的,让人提不起精神。
终于小秦忍不住了,探过头来小声问:“我去拿饮料,你喝什么?”
迟筠想了想:“可乐吧,谢谢。”
小秦摆摆手,说了句“客气什么”,起身去茶水间了。
他回来得很快,不过三五分钟。迟筠正在低头专注地看天气预报,脸颊猝不及防地被敷上了一罐冰可乐。
是略带刺痛的冰凉感,迟筠抬眼,看见小秦一副笑呵呵,恶作剧得逞了的样子。
“明天终于周末了,”小秦把可乐递给迟筠,顺带瞟了一眼他手机上的天气APP,“连着下了多久的雨了?总算周末能出个晴天。”
迟筠并不讨厌下雨,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
小秦又自顾自地抱怨了几句,便磨磨蹭蹭地坐回工位了。
迟筠把易拉罐里的可乐都倒进了杯子里,有不断咕噜咕噜上升的小气泡在到达最顶端的时候绽开,破裂。
他撑着下巴,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期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周日是个晴天。
天气预报并不准确,周日的凌晨两点,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迟筠大概是第一时间感知到了这场小雨的人,大多数人都在这个时间里沉睡着,只有他僵直着身体在床上失眠。
到了天泛白的时候,雨停了。迟筠也总算是结束了翻来覆去的失眠,晕晕沉沉地入睡了。
再醒来时是中午,迟筠半梦半醒间感觉到眼前一片白茫茫,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上面从幔纱间隙投来的一束阳光。
迟筠的第一反应是再睡一会儿,而当他再次闭上眼,心里却忽然警铃大作,想起了今天要和叶望泞一起去音乐节的事。
现在几点了?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迟筠莽莽撞撞从房间里冲出来的时候,叶望泞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怀里抱着妹妹,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顺毛。
他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黑发柔软地搭在额间,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好意思,我起晚了,”迟筠慌慌张张地摸了摸自己因为睡觉姿势不当的翘起的刘海,“现在走吗?”
叶望泞并不急,瞥了迟筠一眼,只道:“还来得及,你先吃早餐。”
事实上是来不及,音乐节两点半开始,一直到晚上九点半结束。
等地铁来的期间,迟筠搜了一下节目单,里面大多歌手和乐队他都是略有耳闻,尽管最喜欢的歌手在节目单的末尾压轴,但他还是不免生出了些急躁的心情。
叶望泞看出来了,慢悠悠地说:“坐地铁只要四十多分钟。”
言下之意是不会迟到的。
迟筠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又小声祷告:“希望今天不要下雨。”
希望至少今天,天气预报是准确的。
音乐节的场地在室外,四号线的最末站,坐地铁直达,不需要换乘。
刚开始人很多,迟筠勉强找了一个角落,侧对着叶望泞。
他假装抬头看地铁路线图下方的广告牌,视线不曾停留在叶望泞的脸上。
不知道从哪一站开始,拥挤的人潮渐渐都下了车,迟筠找到一对连排的空位,同叶望泞并排坐了过去。
每一站都是不同的人上车,又离开,来来回回,只有身边的人是不变的。
迟筠正襟危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疲倦,他靠向椅背,转头问叶望泞:“要听歌吗?”
叶望泞眨了眨眼。
于是他们分享了同一对耳机。
耳机里是一首随机播放的英文歌,迟筠闭上了眼。在播到歌单里的第七首歌时,目的地的末站到了。
抵达音乐节的场地时两点钟刚过,已经错过了前两首小众乐队的歌。
从地铁站到对面需要穿过一条马路。过马路的时候,绿灯只剩下最后几秒,叶望泞很自然地勾住迟筠的食指:“快走。”
迟筠怔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已经下意识地紧紧回握了叶望泞。
穿过马路,他们站在入口的排队处,和许多等待着进场的人一起,听了第三首和第四首。
“这是我第一次来音乐节。”排到快进场的时候,迟筠交了票,忽然说。
叶望泞低垂下眼睫看他,有阳光洒在迟筠的睫毛上,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金箔。
“我也是。”叶望泞说。
他们很默契地没有直接去舞台前的位置,而是找了一个离舞台不远不近的位置,站在潮湿的草坪上,一起等待夜晚的降临。
音乐节是一个浪漫的地方,迟筠总是这么觉得。
在一片自由而浪漫的人潮中,挥舞手臂或者是蹦到腿酸,不会被人嘲笑沉浸在音乐里摇摆的动作滑稽。所有的躁动呐喊是浪漫,所有的笑声流汗也是浪漫。心爱的乐队就在眼前,身边有人可以拥抱牵手,似乎只要一抬手,就能抓住夏天的尾巴。
时间好像被按了快进键,转眼间暮色下沉,粉橙色的火烧云从四周合拢,挂在天边艳丽的一角。
人流慢慢填满了舞台前方的位置,叶望泞去买水的空档,迟筠望着天空,用手机拍下了一张火烧云。
他把这张照片发到了微博上,配上一个云朵的emoji表情。
第一条回复依旧来自Feuille,这次Feuille没有配字,只发了一张同样的火烧云。
两张照片,不同的角度,但却莫名有些相似。
迟筠点开Feuille的私信对话框,开玩笑地发过去一句:我们的云好像啊。
Feuille却并没有回复,迟筠也没有再等他的回复了,因为叶望泞回来了。
迟筠最喜欢的乐队在倒数第二个出场,临近结束,夜晚的氛围明显比下午的更热烈许多,还有人在旁边挥舞高旗和手幅。
也许是被这种气氛感染,迟筠莫名觉得愉悦,他向叶望泞科普喜欢的乐队。人说起喜欢的事物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迟筠也不例外,他似乎忘记了上个星期说过的“不熟”,眉宇间满是熠熠发光的期待。
“天气预报好准,”讲到最后,迟筠喝了一大口冰可乐,含糊地说,“还好今天没下雨。”
有易拉罐边上的水珠沿着他的手背向下滑落,叶望泞盯着那滴水珠,不可置否。
然而这句话像是一个插满了FLAG的旗子,都不用风吹一吹,很快就倒了。
倒数第三首歌的时候,下起了零星的小雨。
“最后两首歌了,”迟筠用手去接落下的雨滴,惴惴不安地问,“不会下雨吧?”
叶望泞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不喜欢下雨吗?”
当然不是,迟筠不讨厌下雨,他只是讨厌下雨的时候在外面。雨水把刘海淋湿,再晾干,会变得弯弯曲曲的,但是这个理由好像太幼稚了,他说不出口。
于是到最后只压缩成一句话:“没有啊。”
叶望泞没有再开口,而小雨却仿佛听到了他的话,倏然间下得更大了。
迟筠手忙脚乱地去低头拿放在地上的背包,背包里装了太多零食,雨伞被压在最下面,他一时没够到。
而叶望泞的声音在此刻忽然响起:“到你喜欢的乐队了。”
迟筠顾不上找雨伞了,他直起身,将视线投向舞台。
边上有女孩子多带了雨衣,分给了叶望泞两件,叶望泞道了谢,却只撑开一件,笼罩在他和迟筠的上方,无形中成了一个小小的帘幕。
台上的主唱恰好唱到一句歌词:
“是你来,让我眼睛可以为爱高兴。”
鬼使神差般,迟筠抬起眼,望向了叶望泞。
而巧合的是,就在这一刻,叶望泞也同时低下头,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叶望泞的瞳仁漆黑,仿佛下一秒就能叫人被吸附进去。
这一刻分明是夜晚,迟筠却看见了白昼。
在过去的二十二年里,迟筠心脏骤停的瞬间屈指可数,如果能够简单地用痛苦与喜悦划分,细数起来,大概也只有寥寥几次。
做了一个噩梦忽然惊醒,下楼梯踩空了台阶,和父亲去世前站在手术室门外的那一秒。
还有现在。
心动如同不期而至的惊雷骤雨,而他来不及撑伞。
第15章 我相信你
那天过后,好像有什么悄无声息地变了。
迟筠一向迟钝,但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却异常敏锐。就像冰川在海平面之上不动声色,但只有他知道,冰下是如何暗流涌动。
最明显却也再普通不过的变化是每天的晚餐后,他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一人半个西瓜。
至于看什么电影,通常是由迟筠决定的。他新买了一个投影仪,第一次对着空白墙壁调试的时候,叶望泞很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身边,问:“我们要看什么?”
迟筠对“我们”这个词没有任何抵抗力。
那天晚上他放了一部一直想看的电影,可是看到最后却心不在焉,记不得结尾是什么了。
迟筠只记得播放片尾曲的时候,叶望泞已经靠着他睡着了。叶望泞可以往右靠,可以往前靠,可以往后靠,可偏偏向左靠了,靠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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