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柔软的黑色发丝落在迟筠的颈间,很痒,他不敢动,心跳几乎错拍。
叶望泞的左眼有189根睫毛。迟筠花了二十分钟,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
相比之下,迟筠和叶望泞在微信上的交流频率低了许多。
迟筠不找叶望泞,小部分原因是之前叶望泞一直有意无意地透露最近自己很忙。而剩下的大部分原因,是迟筠不知道该怎么对叶望泞开口说,真巧,你的网友其实也是你的室友这件事。
但叶望泞并不是没有找过他。星期三的下午,迟筠收到了叶望泞的转账,原封不动的五千块。
迟筠终于有了发微信的理由,他收了转账,回了一句:最近还是很忙吗?
叶望泞过了半个小时才回:有一点,最近小赚一笔,在继续观察走势呢。
还发了一张屏幕截图,弯弯折折的曲线图,迟筠看不懂。
迟筠回了一句那就好,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思忖再三,还是把早在对话框输入好的文字按了发送。
几乎是同时,叶望泞也发来了一条微信。
——你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视频一下吗?
——要不要和我一起做,赚点零花钱?
还未等迟筠反应过来,怔愣的片刻间,叶望泞已经很快做出了选择:抱歉。
迟筠的心重重一坠。
可叶望泞接下来的回复却让他更加不知所措:以前我母亲就是因为开车和我视频的时候出了车祸去世,所以我对视频有些心理阴影……抱歉。
迟筠很久没有回复,短短两三行字,他盯着看了许久,眼眶有些发红。
直到对面的小秦偶然一抬头,撞见他鼻尖眼睛都发红的样子,惊讶地问:“怎么了,小迟?”
迟筠挡住脸,随口敷衍了小秦两句,才低下头回复:对不起,我不该提的。
叶望泞仿佛一直在等他的回答,隔了两三秒,又发来一句:我们找个时间直接见面吧。
迟筠没想到会是叶望泞提出见面,他心里有不安,但更多的是期许。
他们又闲聊了些无伤大雅的话题,叶望泞拐弯抹角地转回了刚才的话题:想和我一起弄理财吗?
迟筠对这方面不了解,更不感兴趣,但因为提出来的人是叶望泞,所以他并没有敷衍,而是很诚恳地回答:我真的不懂。
叶望泞却说:没关系啊,我手把手教你,很简单的。
迟筠犹豫了半晌该怎么回复,叶望泞的微信又来了:或者你随便充一点,我帮你弄,你躺着收钱?
这个方案显然比让迟筠自己操作可行,他回了句好啊,跟着叶望泞教他的步骤,下了APP。
充值的时候迟筠问叶望泞要充多少,叶望泞含糊其辞,一会儿说四五万吧,一会儿又说还是多充点,赚得也多。
迟筠倒并不在乎赚多少的问题,只当花钱买叶望泞一个开心。他凑整充了十万,然后把账户的用户名和密码都发给了叶望泞。
叶望泞回复得很快,他开玩笑说:充这么多,不怕我是骗子啊?
还发了个吐舌的表情,又补充一句:放心吧,我一定给你翻倍。
迟筠想了想,只回了前一句:
我相信你。
叶望泞晚上将近九点多的时候才回来,迟筠已经吃过晚餐,正和妹妹一人一猫,一同窝在沙发里发呆思考人生。
听到开门声,妹妹首当其冲,跳下沙发去门口迎接他,迟筠反应慢一点,只好殿后。
“我买了荞麦面,”迟筠慢吞吞地挪到玄关,问正在换拖鞋的叶望泞,“你要吃吗?”
也许是下午听了叶望泞在微信说母亲去世的那段伤心事,他再面对叶望泞,总觉得有些难过,连说话都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好在叶望泞并没有发现,只回答:“我吃过了。”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学校实验室的细胞间被锁了,我去送钥匙,顺便吃过了。”
迟筠“啊”了一声,忽然瞥见叶望泞手里还拿了一个小盒子。
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叶望泞主动递了过来:“给你的。”
盒子是透明塑料的,里面躺着个圆形的海绵小蛋糕。
迟筠捧着蛋糕盒,有些雀跃,出口却又是傻乎乎的一句:“我可以吃吗?”
叶望泞瞥了他一眼,迟筠猜叶望泞一定想冷嘲热讽地反问,又或者用挖苦的语气说:不然给你敷脸?
但叶望泞没有,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只说了一句:“可以。”
于是迟筠开开心心地捧着蛋糕窝回了沙发里。
蛋糕是酸奶味的,很好吃,唯一有点可惜的是太甜了。
妹妹围着茶几打转,跃跃欲试地想凑过来舔舔蛋糕胚,被迟筠用一只手拦住,另一只手握着叉子吃蛋糕。
“好吃吗?”叶望泞洗过手,走过来坐在了他对面。
迟筠鼓着脸点头:“好吃。”
叶望泞“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我接种的乳酸菌。”
迟筠没听懂,又吃了一口:“什么?”
“酸奶,”叶望泞说,“高温杀菌后接种,再繁殖乳糖分解成乳酸。”
迟筠的动作停了,他好像听懂了:“……你在实验室做蛋糕?哪儿来的烤箱?”
叶望泞脸上挂着很淡的笑意,用那种求表扬的表情说:“不需要烤箱。”
迟筠放下了叉子,他忽然心理作用作祟,觉得肚子有点疼。
对面的叶望泞却不觉,他盯了一会儿蛋糕,似乎在寻找什么,半晌又抬起脸,看向迟筠。
“当你把一个有生命力的觅母移植到我的心田上时,事实上你把我的大脑变成了这个觅母的宿主,使之成为传播这个觅母的工具。”
他说了一段让迟筠晕晕乎乎的话,忽然探身向前,直视着迟筠,“就像病毒寄生于一个宿主细胞的遗传机制一样。”
迟筠已经顾不上叶望泞说了些什么天文符号,只想往后缩,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叶望泞没有眨眼,而是直直地注视了迟筠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接过了他手里的叉子,笑了一下。
“道金斯,《自私的基因》,今天刚读的一本书。”他说,“用一下你的叉子。”
迟筠心如擂鼓,眼看着叶望泞轻描淡写地接过他刚用过的叉子,插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
但叶望泞只吃了一小块,就放下了叉子,他站起身,说:“我去休息了。”
迟筠来不及说“晚安”,叶望泞就已经进了房间。
他像是被叶望泞灌了迷魂汤,迷迷糊糊地盯着桌子上的蛋糕,还有那把放在旁边的叉子,上面沾了些许海绵蛋糕的碎屑。
整理好剩下的蛋糕和茶几,迟筠在准备入睡前,打开了微信。
像是弥补那句刚刚没说出的“晚安”,迟筠在与叶望泞的对话框里输入了一句晚安,还附赠了一个弯弯的月亮表情。
他点击了发送,屏幕上却突兀地弹出一句话:
“叶望泞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第16章 保持距离
事实上迟筠的第一反应是微信出现系统故障了。
他看见那句没发出去的晚安后面跟着一个醒目的红色感叹号,又发了一句:晚安。
这次后面没有带月亮表情,也依旧没有发出去。
迟筠把微信对话框往下拉,下面一条是赵佳茵刚问他晚上吃了什么的微信,他慢吞吞地打字回复:荞麦面。
发送成功。
赵佳茵很快就回复了,她发来了一段语音,先是说不要总吃凉的东西,又说了让迟筠早点睡觉,少玩手机。
迟筠盯着床角露出的一小块条纹被罩,愣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没有出现系统故障,是叶望泞把他拉黑了。
为什么?明明叶望泞今天回家的时候心情还很好的样子。
在发呆的时间里,迟筠想了无数种可能性,比起直接去敲叶望泞的门,问叶望泞“为什么”,他更倾向于是他在无意间做错了什么。
于是迟筠重新发送了朋友验证请求,他在申请理由里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开心了吗?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迟筠一共等了三天。
叶望泞没有回复,更没有通过迟筠的好友请求。他把头像改成了一个湮没在光影里的侧脸,看不清五官。
第三天,迟筠知道叶望泞不会再回复了。他后知后觉地想到那个理财APP,登陆上去看了一眼,才发现钱都已经被提现了。
玻璃杯中的冰块融化,顺着杯壁下滑,变成透明一层水汽。
办公室里尽是没完没了敲打键盘发出的声音,在一片按键声中,迟筠开始想一个很没意义的问题。
到底是叶望泞先偶然间加了他的微信,还是叶望泞本身就是带了行骗的目的,加了他的微信。
这个问题简单一点来说,无非就是先有因,后成果,还是为了成果,才起了因。
思考的结局并不重要了,所以迟筠只在这个问题上浪费了半个下午,就不再想了。
不再思考这个问题并不意味着不在意,迟筠开始有意识地躲叶望泞。
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马上去公安局报案。从公司到最近的公安局只要五站地,打车十分钟都不到。
可迟筠总是想起一些片段,短暂的例如叶望泞在微信上叫他宝贝,第一次在网易云私信他的时候,说的那句“这么有缘”。
深刻一点的就更多了,第一次去医院,第一个吻,音乐节对视的瞬间。
像电影院反复的放映片一样,这些片段也在迟筠的脑海里反复播放,播到最后他闭着眼就能回忆起来,无可再播。
他的悸动与心跳,分明都是真实的,可叶望泞却不是。
于是转眼又成了海市蜃楼,一场空。
想避开和叶望泞见面,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他们作息时间差不多,通常早上出门的时间也是差不多的,更何况还要交换早晚餐。
迟筠最先做的决定就是取消交换早晚餐,这个约定本来就是谁都没有开口过的心照不宣,所以取消也是理所当然。
他在第四天的早上给叶望泞留了一个便利贴,贴在了茶几上最醒目的位置,说最近要加班,暂时没时间准备晚餐了,早餐也不需要了。
迟筠不知道叶望泞当时看见便利贴是什么反应,只知道当天晚上叶望泞来敲了他的房门。
他把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视线落在了房门处。
大概以为迟筠真的睡了,叶望泞只敲了几下,便离开了。
周日的晚上,迟筠去了展馆。
收到展馆邮件的时候,他正在咖啡厅里对着窗外路过的行人发呆。
为了避开叶望泞,迟筠不得不在周末也早出晚归。
邮件里发来了一个地址,发件人是展馆的负责人,对方声称第一次公开展出将在九月中旬开放,在那之前,邀请他先去展馆参观。
迟筠欣然赴约。
展馆位于城南,由于是偏私人展馆的性质,规模不算太大。
一楼是公开展示区域,由白色大理石的长形回廊分为两个区域。二楼则是私人专属展示区域,迟筠简单参观了一楼,又被接待人礼貌地引向了二楼。
二楼比起展示区域,更直观一点来说,不如说是会客休息室,装修风格与一楼纯粹的白截然不同,而无规则随意摆放留白的展品,显然比一楼的画展更有意思。
一个坐在米色沙发上的背影正对着迟筠,似乎听到了他上楼梯的响动声,那个人转过了头。
是一个面容英俊的男人,年纪稍长,手指间还夹着一只空了的高脚杯。
迟筠看着那只高脚杯垂在空中摇摇欲坠,莫名担心它会掉下来。
出神的空档,对方开了口:“你好,我是许盛泽。”
迟筠反应过来,也说:“你好,我叫迟筠。”
“我知道,”名叫许盛泽的男人笑了,他好像早就知道迟筠的来意,“是我向你发送的邮件,邀请你来参观。”
许盛泽站起身,向楼梯处走了过来,迟筠才发觉他很高,不自觉地跟着他走了两步,听见了对方低沉的轻笑:
“走吧,我带你参观一下。”
因为还没布置好的缘故,展品并不齐全,从二楼参观至一楼,只花了二十多分钟。
迟筠的画作在展馆一楼右边的区域,画中是一片海平线,以及盘旋的鸥鸟。下方标注了迟筠的名字,和画的名字。
他们在画前驻足,许盛泽开口道:“第一次展览的主题是四季。”
迟筠一路凝神看下来,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周围的画都是以明亮画风为主,显然不是春季就是夏季。
他忽然看到右边的一幅画,上面画了一片叶子,但叶子并不是从土壤里长出,而是从云朵上。
下方同样标注了画家的名字,一串法语。
而画的名字却让迟筠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Feuille。
“Feuille,法语里叶的意思,”许盛泽走到他的旁边说,“这是一位法国画家的作品,我把这幅画的名字翻译作一叶之庭。”
迟筠怔怔地望着那幅画,只听见了前半段话。
许盛泽说,Feuille是法语里叶的意思。
从城南辗转到家需要一个小时,结束时许盛泽主动提出送迟筠回家,被迟筠拒绝了,于是许盛泽退而求其次,提出了交换了微信。
回到家已经是八点多了,迟筠给妹妹加完猫粮去洗了澡,他在雾气氤氲弥漫的浴室里,对着镜面里的自己发呆。
他忽然很想给叶望泞发一条微博私信,他想问叶望泞,你到底想要什么?
可惜最后这句话还是没有发出去,迟筠平静地洗完澡,换了睡衣。
推开浴室的门,他看见叶望泞坐在沙发里,双臂抱着膝盖,正低头在看什么。
迟筠并不好奇叶望泞在做什么,他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转身准备进卧室。
叶望泞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哥哥。”
9/24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