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尔斯听见他一边走一边打电话,应该是又在跟协会那边的后勤部门沟通,便越发心虚,忍不住低声问埃德温:“其实你真的办得到,对不对?”
埃德温理所当然地点头:“我有什么办不到?”
扎尔斯没话说了。
他隐约猜到埃德温为什么任由昂萨斯特把玻璃融化,甚至连埃尔文斯都可能是这个小把戏的帮凶,但出发点是为了让他能帮上忙,他也没什么立场来指责这让缪恩徒增工作量的故意。
埃尔文斯背对着他们鼓捣了半天手里的东西,期间一直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到这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谈完了吗?谈完就过来看看这个。”
“门”已经被再次加上封印,只留下昂萨斯特带来的一地狼藉,还有不经意间掉落在附近的一个小东西。
看起来像个吊坠,但已经被黑焰烧得不成样子,埃尔文斯拿着工具弄了半天才肯定自己的想法——这是他做的东西。
应该就是被扎尔斯用过,又托格兰特还给薛斯汀·芬的那个。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埃德温,又道:“虽然被烧成这样,不过还是可以试试复原……成功几率不算高,但应该能把灵魂取出来。”
埃德温低下头,盯着那个被烧坏的吊坠看了片刻,点头应允:“试试吧。”
只有扎尔斯没听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他没什么这方面的造诣,学着埃德温的样子看了吊坠好一会儿才从中辨认出一点原来的样子,迟疑着问:“这……是那个‘猎人的斗篷’吗?”
埃尔文斯点点头。
扎尔斯愣了愣,又问:“你刚才说把灵魂取出来,所以里面是格兰特的灵魂?”
“虽然还不确定,但应该是的。”埃尔文斯说,“毕竟这东西是他带走的,已经没什么价值了,昂萨斯特总不会无聊得去抢它。”
会有灵魂在吊坠里被黑焰烧灼,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格兰特把自己的灵魂藏在了里面,想假死骗过昂萨斯特的眼睛。
埃德温对他的猜测没有异议,吩咐埃尔文斯先试着把灵魂取出来,又制止扎尔斯继续刨根问底,然后带着他去了自己的房间。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关上门后,他很有耐心地说,“想问什么?慢慢问。”
刚才在咖啡馆人多口杂,他们几乎全程只有眼神交流,谈话内容都是再平常不过的“想吃什么”和“味道怎么样”。现在只剩他们俩了,扎尔斯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看着站在对面的埃德温,还是先把口袋里的手枪摸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先把它还给你。”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刚才的情况,大致上说了说凭空出现瞄准镜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它能读懂我的想法,满足我的需求似的。”
现在再看,“陨月”已经恢复到了原本的样子,不过埃德温并不意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说:“其实我的剑也会变,不奇怪。”
灵魂武器原本就是随主人的心所动,奇怪的点不在它会变出瞄准镜,而在于扎尔斯能让它变出瞄准镜。他伸手拿起小巧的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匣,又把里面的蛇毒子弹倒出来,然后把空了弹匣的枪还给扎尔斯,朝衣柜的方向扬扬下巴。
“打开衣柜,试试开一枪。”
扎尔斯满心疑惑,但还是照着他的话做了,枪入手就是没有子弹的重量,按理说根本没法开枪,但他试着朝衣柜里浓重的黑暗扣动扳机,却出乎意料地成功了。
“开枪的时候怎么想的?”埃德温问他。
扎尔斯愣了愣,说:“就……想着开一枪?”
埃德温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空枪,又把子弹装了回去,然后递还给他。
“拿着吧,”他说,“这枪已经是你的了。”
不是没有过灵魂武器重新认主的先例,而且严格来说,他也不算是没使用过的“陨月”的主人,既然它自己承认了扎尔斯,那么可以物尽其用,再好不过了。
扎尔斯摇了摇头:“这是你父亲的遗物,我不能拿。”
“它喜欢你,承认你,这和我没什么关系。”埃德温笑了一下,并不留恋这把熟悉又陌生的枪,“既然它想成为你的所有物,那么即使赫尔莱特还在,也不会反对这件事。而且——”
“而且?”
“你有武器能防身,我也放心些。”埃德温说。
不管怎么说,最后扎尔斯还是把“陨月”留下了。
埃德温坚持要给他,还说要不把“逝星”换给他也行,扎尔斯怎么可能要,最后还是无奈地妥协,暂时留下了这把枪。
下面的问题是关于格兰特的。其实扎尔斯原本有很多想问的,比如吊坠里的灵魂是怎么进去的,它怎么会有收纳灵魂的能力,都是些奇奇怪怪又不一定有答案的问题,但后来想了想,只问了最重要的那个。
“格兰特还有机会活过来吗?”
“看你怎么定义‘活’这个词。”埃德温并不吝于向他解释生死之间的那一线差异,但这个问题说来话长,现在只需要谈格兰特的状态,就变得浅显很多,“他之前从地狱爬回来,用的也不是自己的身体,那样的状态如果也算是‘活着’,那么把灵魂塞进缪恩和汉娜那样的身体里,他也可以继续拥有自我意识,还能够自由行动。”
问题就在于,他是否认为这算是活着。
“白地和地狱在一件事上的认知很有共同点,那就是关于灵魂不灭的问题。他们普遍认为只要灵魂还在就算活着,哪怕换了千百个身体,是活人还是死人还是魔偶或动物,都算是活着。但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绝大多数人死了灵魂就会随之消散,老实说,他还能撑到现在,我已经觉得很难得。”
也就是说,即使把吊坠里残破的灵魂取出来,格兰特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扎尔斯想通了这件事,一方面觉得惋惜,另一方面又觉得,在生死的问题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格兰特为了达成自己的愿望杀死一个人夺走他的身体,但现在他又把这个身体丢了,还能不能转移到下一个,或者在吊坠被破坏的那一瞬间就彻底消散,谁都说不准。
“他孤注一掷,把自己的灵魂藏在吊坠里,笃定昂萨斯特会带着它来向我示威——这是我的猜想,不一定准确。但现在吊坠成了他灵魂的临时容器,也是个相对稳定的禁锢装置,谁也说不准灵魂能不能取出来,因为它原本就没有这个功能,只能指望艾文能成功把它弄出来。”
扎尔斯点点头:“我明白了。”
既然吊坠里只有一个灵魂,那么格兰特此行的目标应该已经失败了。
没能成功找到父亲,又变成了比上一次更加虚弱的样子,他很难想象格兰特现在会是什么状态。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是徒劳,只能先祈祷埃尔文斯的解救行动能成功。
“不用想太多。”埃德温说,“既然他遵守约定在时间结束前回来了,就说明至少还想活下去。”
只要还想活下去,那就还有别的可能性。
第83章
鉴于扎尔斯房间里的窗户玻璃全没了,现在毫无隐私可言,埃尔文斯借了汉娜的办公室,带着吊坠到里面继续尝试取出灵魂。缪恩帮他清理了一下桌面乱七八糟的文件,然后问需不需要准备别的东西,埃尔文斯摇摇头说不用,就礼貌地把他请了出去。
埃德温说:“不用什么外力帮助,修理东西本来就是他的强项。”
“你说得像他在家具修理店上班似的。”扎尔斯无奈道。
被他逗得有点想笑,埃德温解释道:“差不多,艾文的能力是‘复原’,虽然对有生命的东西没什么作用,但他喜欢做些小道具,这能力倒是帮了不少忙。”
至于灵魂是否属于生命体,他心里有答案,却有意误导扎尔斯不往这方面想,而是把话题引到了另一个方向:“晚上有时间吗?”
“嗯?”扎尔斯不明所以,下意识道,“有啊,怎么了?”
“你马上要独立执行第一个任务了,”埃德温指的是协会推给他们查的薛斯汀·芬案的真凶,这案子他们之前就说好让扎尔斯自己去试试,现在格兰特的事告一段落,该准备开始办这件事了,“作为老板和……我该请你吃顿好吃的,鼓励一下我的得力助手。”
他语速不快,中间还刻意停顿一下,省略了某个可疑的词,虽然没出声但口型还在,站在对面的扎尔斯能辨认出他想说的是什么,脸立刻就红了。
“好啊,那……那就去吧。”扎尔斯结结巴巴地说。
埃德温勾起嘴角笑了笑,转身吩咐缪恩去帮忙订位置。
扎尔斯跟在他身边,觉得有点脸热,于是扭头去看汉娜办公室紧闭的房门,想到今天还没见过房间的主人,于是顺口问;“汉娜去哪里了?”
缪恩正在上网查餐厅的电话号码,闻言头也不抬地说:“她去逛街啦,晚上才回来。”
逛街这个词听起来和汉娜格格不入,扎尔斯愣了愣,纳闷道:“她怎么突然想到去逛街了?”
如果说缪恩还是个愿意和外界保持交流的魔偶,那么汉娜就是个十足的家里蹲,扎尔斯认识她这么长时间,也只见她出过一次门,那次的理由好像是……
“她之前是不是去协会送过一次报告?”埃德温把他想说的话抢先说了。
缪恩点点头:“好像是在那边交到了朋友,所以今天约好出去逛街了。”
虽然有点难以想象,但这当然是件好事。扎尔斯和埃德温对视一眼,没说什么,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
“下次她想出门逛街的时候,多给她一点购物资金。”埃德温说,“女孩子出去玩,大概会想买点喜欢的东西。”
或许是衣服,也可能是包包或者好吃的,他不知道汉娜喜欢什么,总之给钱是不会错的——如果她需要的话。
“好的,”缪恩没有问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人情味,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确认好信息,然后道,“已经在网上订好位置了,下午七点。”
想要补眠的埃德温点点头就回自己房间去了,临走前还说了声谢谢。缪恩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缓过神,迟疑着问还在旁边等他的扎尔斯:“……老大刚才是对我说谢谢吗?”
扎尔斯说不然呢,他才道:“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谢谢。”
扎尔斯也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埃德温最近的变化确实很大,比如刚才说要给汉娜逛街基金,又比如对缪恩说谢谢,这些事以前的他大约都不会做,缪恩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可以厚着脸皮认为这是因为他吗?
见他不回答,缪恩又兀自继续震撼,并自顾自地开始归结原因:“他晚上约了谁吃饭啊,这么重要吗?”
“……”扎尔斯说,“应该是和我吃。”
缪恩震撼的眼神转移到了他身上,扎尔斯没再解释什么,摆摆手跑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推开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的门,钻进了埃德温的房间。
房间主人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衬衫靠在床上,见他进门挑了挑眉道:“不敲门了?”
扎尔斯愣了愣,尴尬地说:“我以为你是特意给我留的门。”
埃德温笑了一下,点头道:“确实是给你留的,很自觉,是好事。”
等扎尔斯走到床边,他又说:“以后进来可以不用敲门,前提是只有你自己。”
扎尔斯脱外套的动作顿了顿,低头来看他。
埃德温只穿了刚才外套里面的那件绸缎质地的衬衫,随意地倚在床头,没有一点怕衬衫压皱的意思。见扎尔斯低头看自己,他抬起手臂把人拉过来,微凉的指尖从柔软的毛衣滑落到扎尔斯温热的掌心,然后勾住了他的手指。
“给你随时监督我的权力,”他低声说,“不想要?”
扎尔斯说不出不想要,又觉得这话亲密得过分,沉默了片刻,反过来握住埃德温的手。
“监督你什么?”
“工作上的,生活上的,什么都可以,”埃德温故意道,“只要你不要求我早上六点起床。”
扎尔斯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上来其实是想和对方谈其他事,结果进门就被埃德温带着走了,这时才想起自己的本意:“缪恩刚才很感动,说这是你第一次对他说‘谢谢’。”
埃德温挑了挑眉:“是吗?”
“他应该不会记错,因为看起来真的快哭了。”扎尔斯笑着说。
缪恩不会记错这种事,埃德温应该也不是真的不记得,现在他能感受到对方轻松而愉悦的情绪,那么也许……他的想法是真实的。
他对埃德温说:“来读读我在想什么,然后给我一个答案。”
埃德温没有读,但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爽快地点了点头。
扎尔斯把洛克希尔街179号的所有人当作家人和同伴,作为他的男朋友,埃德温认为自己的态度也应该随他发生一些改变。
对以前的他而言,缪恩和汉娜只是在他的命令驱动下行动的魔偶,但这些日子以来,埃德温也目睹了他们和活人无异的情绪变化,以及不完全依照他的想法运行的行为轨迹。以前的他可能会认为是法术出了错,现在的话,他愿意试着去和他们正常相处。
毕竟他还要留在这里很久,缪恩和汉娜也会作为179号不可缺少的成员继续陪着他们,即使他没有扎尔斯那样丰沛的感情,也想试试这么做。
下午六点五十分,扎尔斯把车停在餐厅的停车场里,和先行下车却没有提前进去的埃德温一起走进餐厅门口。
门童朝他们礼貌地点头,引领他们进了预定好的房间,又有等在房间里的侍应生替他们脱下外套挂好,然后递上菜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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