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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一杀(古代架空)——闻笛

时间:2020-12-04 09:33:27  作者:闻笛
  “不然你一定不止用嘴称赞我,还会用身子行动起来。”
  那人回到宋云归对面落座,纤长的手指搭在茶盏上摩挲,却不拿起。
  宋云归叹了一声,道:“我只是觉得可惜?”
  “何处可惜?”
  “我终究还是没能招揽无相功的传人。”
  那人语调一沉:“你是指方无相?”
  宋云归点头道:“可惜他已经死了,死在天极剑下。”
  那人吐出轻笑声,道:“并不奇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身怀那样危险的功夫,却毫无心计可言,天真又愚钝,只消旁人轻轻推上一把,便滑入深渊,万劫不复。这样的人还是死了的好,不然你控制不了他,他反倒坑害了你。”
  宋云归忖度着她的话:“你口中的旁人便是自己吧,是你将绳舟的消息放出去的?”
  “是我,”那人微微垂下头,直言不讳道,“毕竟我说的又不是谎话,方无相和元宝真的知道离开瀛洲岛的秘密,甚至还救了你的红颜知己。”
  宋云归顿时陷入慌张:“不,并不是红颜知己,只不过是一时寻乐,才招惹了路边的花草……”
  “你不必同我解释,”那人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毕竟我已经是个死人,死人总不能不准活人寻欢作乐,你看,我从来不曾打扰过你。”
  一番话后,宋云归竟低下了头。
  也只有在这私密隐蔽的房间里,才能看到风光无限的东风堂主低头乞怜的模样。
  他望着对面尊贵的客人,一字一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
  那人掩在面具下的嘴角勾起,露出几分喜色,在沉默中回味了片刻,才道:“你最好也装一装别人,因为我们的计划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你我所看上的目标已经和段家的少爷勾搭在了一起,速度简直比我预想中还要快。”
  宋云归挑起眉毛:“你是说柳红枫?”
  “不错。他果真没有令我失望。尤其是当我听到铸剑庄传来的消息,今日又有几个亡命之徒试图强取峥嵘阁,被晏月华的人马拦下来,当场取了命,我实在恨他们不争。相比之下,柳红枫实在比他们可靠得多。”
  宋云归冷笑一声,毫不掩饰笑容中的轻蔑之意:“现在争破脑袋的都是二流货色,真正的一流人物早该猜到莫邪剑不过是个幌子。”
  他的客人道:“柳红枫就是这样的人物。”
  “你如此看得起他?”
  “当然,他的肩上背着深仇大恨,一直在追逐段氏藏在荣光背后的阴影,即便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他也没有改变目的,不枉我辛苦将他送入牢狱,比起方无相,这样的人才是你我最需要的。”
  提到段家的时候,她的口吻格外的冷,牙齿咬出咯咯的响声,手指不自觉地攥成一团。
  宋云归递出手臂,隔着桌子搭上她的手背,柔声唤道:“阿瑾,你把面具摘下来吧,它实在不衬你的容貌。”
  “不行,那不就暴露出我的脸了。”
  “这里没有旁人,给我看看你的脸又有何妨,”
  他说着竟站了起来,没有去拿桌边的手杖,而是拖着一只坡脚,迫不及待地来到她的面前,拦腰将她抱住,揽入怀中:“阿瑾。”
  那人微微低着头,没有抵抗,面具轻而易举地被宋云归取了下来。
  这狰狞的面目曾经主宰了五十条人命,如今却被草草放在一旁,好像是不值一提的玩具。
  宋云归的目光全都落在怀中人的身上。
  那人却短暂偏过头,望向对面墙边的梳妆台,梳妆台上嵌着一面圆镜,刚好映照出一张脸庞。
  是她自己的脸,脸颊泛着潮红,在脂粉的精心映衬下,显得格外妩媚,一身简单的素衫罩在身上,却不能将她的风姿削减分毫。
  她低声道:“我是南宫瑾,但却不再是段启昌的妻子,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向段家报仇的鬼。”
  她真的是鬼,因为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若是有故人见了她,一定会被吓破了胆,她的模样一如十年前的镇南郡主,美貌清绝,犹如绘在画卷里的繁花,不曾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凋零。
  宋云归看得痴了,抬起一只手抚在她的脸颊上:“难得良夜,何苦再谈仇爱。”
  她的脸颊映在烛火中,脸上明暗交叠,阴影如海潮一般起落,变幻出无穷无尽的模样。
  “谈完仇,才能谈爱,你要好好帮助你的阿瑾,往后江湖就是你的。”
  “但我现在只想要你。”
  “我还没说完,”她拨开宋云归的手,转而倾身向前,将自己的嘴唇送上,“阿瑾也是你的。”
  淡淡的烛光中,两条影子缠绵在一处,不分彼此。
  此刻才是良宵的开始。
  *
  金娥仍等在莺歌楼中。
  她不会打打杀杀,更不懂得参度时局,她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风尘女子,从未拿过比菜刀更重的利器。眼下,她使着张大厨留下的菜刀,用着昼时店家施舍的食材,仔仔细细地烧了一桌饭菜。这一次她有充足的时间,饭菜也烧得比中午更精致,简陋的原料到了她的盘中,焕发出崭新的光彩,好像是石头缝里开出花来。
  可惜,却迟迟没有人来品尝她的手艺。
  她并不意外,几个时辰前,她的客人匆匆离去的时候,她便隐约有了预感,这三个人今夜大约不会再来了。
  她将目光投远,视线却被院墙挡住,看不见街市的情形,只能看到暮色渐渐沉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毡布似的,从冷清的穹顶压向稠密的屋檐。阵阵冷风顺着墙角卷起,将零落的败叶和尘屑卷到空中,这些细小的东西跨不过墙壁的阻隔,好像是被困在网里的飞虫,徬徨地打着转,轨迹忽高忽低。
  还有更多的东西是连风也卷不动的,譬如被稠血沾湿的土壤,它们团簇成深色的屑块,又湿又沉,吸引着黑暗中嗜腐的虫蚁。
  金娥将目光移开,努力不去思索这院子里发生过的悲惨遭遇,一个人回到空空荡荡的前厅,在烹熟的饭菜旁落座。然而,桌椅上也有血迹残留,鲜血渗进木头的缝隙,变冷后便粘在其中,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生死何其沉重,死亡的痕迹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
  她的胆子很小,即便是看到伤口淌血的场面,也会眼前发白,背冒冷汗,白昼充当诱饵的时候,她已被段长涯的剑吓昏了一次。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哪来的胆量继续留在楼中。
  她眼前的景致从刀光剑影变成柳千的脸庞,轮廓柔和,皮肤有着孩童独有的细腻,柳千在这张桌子旁边落座,夹起她烹饪的菜肴,迫不及待地送到嘴边,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生动的画面浮现在眼前,竟驱散了血光,使得周遭的一切变得温暖而柔软。
  正是这幅景致使她流连忘返,使她依旧等在这里,等待柳千回到她的身边。
  她看着远处的天光,天色由昼入夜,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视野尽头的余晖骤然一跳,好像是烛火在将灭前一瞬的摇晃。而后,周遭便彻底陷入晦暗,好像是滑进万丈深渊似的。
  她叹了一声,起身点了一盏灯烛。
  昏黄的光晕再一次充盈视野,她却突然僵在原地,脸上没了血色。
  在灯烛所照亮的门边,她看到一团幽晦的影子。
  她尖叫出声,以为自己撞见了鬼,然而,她很快便看清对面并不是鬼,而是人。
  当然,那不是她心中所念的人,她念的人也一定不会潜伏在黑暗中,用如此恶劣的方式惊吓她。
  她识得这个人。
  这人曾是翠姨雇佣的堂卫之一,孙老大的手下,年纪比孙老大还要小一些,名叫廖戈。迫于翠姨的威严,莺歌楼的姑娘与堂卫往来不多,她与廖戈打过照面,但并没有说过几句话。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余光向门外瞥了一眼,院门分明关得严严实实。
  廖戈反问道:“好歹也是我走了几个月的地方,怎地就进不来呢?”
  金娥的牙齿打颤,说话的声音也在不住战栗:“这里已经没有银子了,就连这桌饭菜也是旁人施舍来的,你……你还是走吧。”
  廖戈非但没有走,脸上的笑意反倒更深了:“这话就见外了,我可不是为了银子才来,我是为了你啊。”
  金娥怔住了:“为了我?”
  “我一直看着你,已经看了好几个时辰,你该不会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吧?”廖戈一面说,一面向她走来,“你的脸蛋沾了油烟,倒比以前更好看了,若不是天色暗下来,我真想再多看一会儿。”
  金娥感到一阵恶寒爬上脊背,原来在她独自忙碌的时候,竟有一双眼睛从黑暗中密切地注视着她,像把赏笼中的鸟雀似的,品玩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漫漫长夜,你想必很怕冷,很怕寂寞吧。”
  她一点也不怕冷,更不怕寂寞,她的心里已被重逢的喜悦填得满满当当,喜悦几乎要溢出来,哪里还装得下寂寞。
  但她没有说,因为她知道廖戈并不会听她的解释,像廖戈这样的人,问话并不是为了得到答案,只是为了麻痹自己的良心,将仅存的愧疚融化,换成自我陶醉。
  “不如我来陪你吧,我一定会让你过得舒舒服服,欲仙欲死。”
  “不用,你快出去!”
  廖戈当然不会照做,他已来到金娥面前,金娥一面向后躲避,一面瞪着他的脸,平心而论,他的身形匀称,年轻有力,脸庞也称得上英俊,比起很多油光满面的客人要好得多。若是放在过去,金娥有一百种法子伺候这样一个男人过夜。
  但她突然不愿想象哪怕其中一种。
  廖戈将她逼到桌旁,宽大的手掌已经贴上她的腰际,一面用力揉弄,一面向怀中揽。掌心的热汗透过衣料沾在金娥的肌肤上,使她感到一阵反胃。
  一颗种子在她的深处生根发芽,使她突然长出一颗怜惜自己的心,突然不愿再忍受这样的屈辱。
  她的腰身已被廖戈钳住,手背在身后胡乱摸索,却发现防身的匕首已经不在,已经送给了小千。她转而摸向更远处的桌面,摸到烛台的长脚。
  她执起烛台,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往廖戈的头上甩去。
  然而,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率先甩上她的脸颊。
  巴掌中的蛮力将她掀开,她的手指松软,烛台从指间滑落,滚落在地上,很快熄灭了。而她扑倒在桌边,脸颊上火辣辣地疼,嘴里有一股血腥味涌出。
  廖戈的脸在黑暗中变得格外凶煞:“我好生疼爱你,你却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动粗了。”
  她的肩膀被一双大手牢牢按住,她拼命挣扎,将桌上的盘碗都拨到了地上,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她花了几个时辰精心置备的饭菜,就这样滚进了灰尘中。
  “放开我……别碰我——!”
  她很快便又挨了打,廖戈的手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胸脯,她发出一声惊呼,眼底有泪水涌出。
  她在恍惚中想起孙老大与翠姨的闲话,这廖戈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只不过身体比常人更强壮一些,即便如此,自己在他的面前仍旧无力反抗,只能任其宰割。
  “一个妓女立什么牌坊,你平时是怎么卖的,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早在门缝里看过无数次了。”
  她感到一阵恶寒爬上脊背,她想象着那漆黑的门缝对面藏着一双眼睛,望着她扭动腰肢,面红耳赤的模样,将她侍奉客人时的丑态尽收眼底。
  她的手在桌上摸索,抓起一片碎瓷,抵在自己的颈上,高声道:“你别过来!你若再动我,我……我就杀了自己!”
  廖戈却冷冷一笑,道:“那就动手呗,你就算现在去死,身子也能热上几个时辰,小爷我一样可以玩,还可以玩得更尽兴些。”
  金娥眼前一黑,喉咙里涌起一阵苦涩。
  原来这卑微、屈辱、无力的样子才是她的本来面目,与之相比,重逢带来的一丁点慰藉,就像长夜里的灯烛,孱弱而孤独。
  她的手指慢慢松开,任由瓷片掉在一旁。
  “你看看,早点识趣多好,非要白吃一顿苦头。”男人讪笑着贴上她的身躯,“来,让小爷好好疼爱你。”
  “别……别动我……”她的抗议声比方才熄灭的孤灯还要虚弱。
  她眯起眼睛,忽地看到另一条影子在廖戈背后出现。
  那影子是漆黑的,飘忽不定,好像黑夜本身。
  她在恐惧中睁大眼睛,紧跟着听到一声钝响,钳着她肩膀的力道骤然松开。
  廖戈发出惨叫,捂着手腕转过头。
  *
  金娥诧然地望着眼前的光景。
  她从廖戈的神色中看出诸多不甘,他并不想放开她,却不得不放,因为他的手腕以奇异的角度弯曲着,手指已使不出力气,方才那一声钝响,便是他的尺骨折断的声音。
  来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折了他的小臂。
  那人的个头高挑,身形比廖戈清瘦得多,一席黑衣裹身,将腰线勾勒得格外明晰。脸庞也覆在黑色的面纱下,看不出脸上的模样。
  廖戈咬牙忍痛,眯起眼睛看向不速之客,口中骂道:“他奶奶的,哪来的小倌,阴里阴气。”
  很显然,他还不相信这人真的有本事折断他的手。
  来人没有与他多说一句话,只是扬起手,忽地掷出一枚暗器。
  那是指甲盖大小的圆球,质地轻盈,毫无棱角,好似小孩子玩的弹珠,实在不像是杀人夺命之器,就连廖戈也愣住了,竟站在原地没有躲。
  弹珠打在他的鼻梁上,像水球一样迸开,裹在其中的液体溅在他的脸上,卷起一阵白色的烟雾。
  他顿时发出剧烈的惨叫声。
  金娥也呆住了,她吓得闭上眼睛,随后闻到一股浓郁的焦味,再次睁眼的时候,廖戈那英俊的脸庞已被烧得面目全非,鲜血淋漓的红肉背后,隐约袒露出森森白骨,鼻梁和嘴唇肿胀不堪,好像是被开水烫破的猪头。
  从他的惨叫声听来,那滋味想必很痛。
  廖戈的嘴已经吐不出狂言妄语,他的眼珠瞪得浑圆,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吼,一把抡起地上的烛台,向着黑衣人的脑袋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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