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涛从工地回来时也是一脸菜色,估计故事会也没少听。
“我一直以为体力劳动者是没心思八卦的,天天那么累,难道不应该是吃饱就睡吗?哪儿来的精力演绎你情我爱的?”方文涛翻了翻钟瑜的笔录,发现和自己的版本差不多。
“估计还是不够累。你看咱们,这才是真累,别说聊八卦了,就是听八卦都觉得累。”钟瑜打算一会儿就写报告,这种案子他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看上面怎么定性了。
“我刚才问了下医院,陈依凤已经昏迷了,估计坚持不了多久。哎,走了也是解脱,我看着都难受。”方文涛想起陈依凤都瘦小干枯的样子就忍不住叹气。
“这种案子有先例的,我以前看过,哪怕咱们有意倾向让张欣负点儿责任,或者说让她受点儿教训,估计检察院那里都通不过。现在上边儿有意宽大怀柔,不是证据十成十地确凿一般都不立案。退一万步讲,就算立案了,最后可能也就是罚点儿钱了事,没什么意义。”钟瑜几年的工作经历已经让他明白,并不是所有的正义都会伸张,因为有时候连“正义”本身都是模糊的,又何来“伸张”一说?
林远看完报告后也表示检察院方面应该会以“证据不足”为由打回来,不会起诉,分局这边做自己分内的工作就行了,毕竟刑警工作是以证据说话,而不是被同情左右。
陈依凤在喝药的第四天凌晨去世了,虽然何秀群坚持认为是张欣害死了他老婆,并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到局里讨说法,局里也做了些努力,但最后检察院依然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驳了回来。
钟瑜在对何秀群解释这个结论时特意小心着措辞,既不能表现出“死了算你倒霉”,也不能表现出“其实与张欣并没有多大关系”,生怕刺激到他。结果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始终低着头,在抽了几根烟后沉默着离开了,最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然而,谁都没想到,五天后收到消息,何秀群开着一辆摩托车把张欣撞死了。据交警说车速极快,将张欣撞飞到对面车道,随后就被驶来的一辆SUV碾压,人被拖出几十米远,当场死亡。当然,这种撞车也和自杀无异了,何秀群在冲撞力反弹的作用下甩进了旁边的绿化带中,头部受到重撞,而在送入医院后他又消极治疗,他家里真没什么钱,赶过来的兄弟也是一脸愁苦,再加上伤情极危险,没两天也去世了。
钟瑜想,告诉何秀群结果的那天他也许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那沉默的内心应该只剩“同归于尽”这个念头了吧。
陈依凤觉得是流言蜚语害了自己,何秀群觉得是张欣害了自己,张欣觉得是陈依凤害了自己,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受害人,而且没人能帮助自己,只有自己豁出命去才能解决,最后,剩下两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而那些飘荡在工地上的流言不过是换了个主角,依然热闹地充斥在每一张嘴里。
这个案子让大家唏嘘了一阵子,也很快被无数的工作淹没了。
眼看到年底,圣诞、元旦、春节,一个多月内连续的重大节日让商家和消费者都激动起来,屯货的屯货、逛街的逛街,犯罪分子也不能闲着,眼看着形势一片大好,自己兜里没钱是不好意思回家的,于是各类盗窃案也多了起来。
钟瑜又不可避免地开始新一轮的加班,监控看到瞎、走访累到瘫、排查问话说到嗓子都劈叉,前路漫漫,看不到尽头。但这些都不是最让他心急的,虽然犯罪分子是抓不完的,但总归是能抓到的。可房子就不一定了,虽然有无数的房子,但并不意味着能找到合适的,而且就算有合适的,也需要时间找,偏偏他最缺少的东西,除了钱,就是时间了。
但现在,钟瑜知道不能再拖了,他前所未有的着急要搬出去,也不管了什么价钱、环境了,因为陈静怀孕了。
☆、第十二章
陈静怀孕其实是个意外,两人本打算再等两年,但人算不如天算,当幸福来敲门总不能说“对不起,还没准备好,请过一阵子再来吧”,而且双方的父母也非常高兴,光是钟瑜听到的叮嘱电话就有好几次,连原本不太乐意现在就生娃的小夫妻也渐渐有了初为父母的喜悦与期待。
钟瑜深知这种情况下自己再留下去就非常不近人情了,虽然陈静和方文涛表示至少还有半年的时间让他慢慢找,但“孩子”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就算方文涛他们不说什么,难保双方的父母心无介怀,就算他们的父母也不介怀,他也不能这么厚脸皮的呆下去,所以,面对着大量的工作和日渐流逝的时间,钟瑜基本上是心急如焚了。
徐正轩在吃晚饭的时候收到了做中介的那个朋友的信息,说他那个警察朋友联系他,要三天内租个房子。之前徐正轩曾说过,当钟瑜表示要随便找一个房子的时候一定要通知自己,因为他知道早晚会有那么一天,会有某件事让他急于做决定。再加上昨天在科室听到陈静怀孕了,他就知道以钟瑜的个性现在一定非常着急搬出去。警察和医生一样,最宝贵的都是时间,现在钟瑜面临这种局面,看来是时候“帮”他一下了。
他收拾完碗筷又看了会儿书,然后去洗个澡,差不多十点的时候躺在床上,也没看手机,而是屏气凝神地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这是件大事,人不是小物件,不想要了可以扔出去,同居这种事搞不好会给双方带来无穷尽的麻烦——哪怕只是单纯的“合租”,但由陌生人变成朝夕相处是质的变化,所以他要确定自己是神志清醒地在这个决定。
——你和中介说三天内要找到房子是吗?
徐正轩输入这句话后心里反而平静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接下来就看事情怎么发展了。
过了好一会儿钟瑜才回了过来。
——是,要马上搬出去。
——这么急的去找,很难有合心意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钟瑜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实话,他怕万一人家没打算把怀孕的事情公开,如果自己大嘴巴说出去了多不好。
——也没有,就是狗粮吃多了,受不了了。
徐正轩轻轻一笑,行,能开玩笑,挺好交流的。
——那是要赶紧撤出来,别防碍狗粮产出。
钟瑜已经有条件反射了,看见“产出”两个字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陈静挺着大肚子的样子,顿觉心焦。
——是啊是啊,十万火急。
徐正轩都能想像出此时钟瑜愁眉苦脸的样子。
——我有个想法,可能有些唐突,你考虑一下。
——没事儿,你说。
——我以前也和朋友合租,后来他出国了,就暂时没找别人。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过来,就算是个过渡也行。
徐正轩这句话虽然是斟酌着打的,但其实心里是没底儿的,毕竟他们并不很熟,表面上看钟瑜是个开朗随和的人,可内心对陌生人的防备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徐正轩以为钟瑜要考虑很久才能回复,一时间还有些忐忑,但没想到钟瑜很快就回了过来,而且就一个字:
——好。
他这么痛快地答应,甚至连客气地推托都没有,反而让徐正轩有些意外。
其实钟瑜看到这个提议时还是很犹豫的,一是和徐正轩这种半生不熟的关系让他对日后的相处有些担心,万一合不来,以钟瑜的性格是很难开口说“不”的。二是徐正轩也没说价钱,如果太高,他怎么好意思再退出来?所以钟瑜坐在那里纠结着,想等晚一些再回复。但就在此时他听见了方文涛打电话,应该是他妈妈,说什么“知道了、会注意的、不用来照顾”之类的,他明白其实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先住进去再说,从几次交往中看徐正轩还不错,况且自己一个大男人,无权无势,就算有问题自己也不会吃亏,然后他便给徐正轩回了个“好”——多说无益,细节问题日后再谈。
徐正轩看到这个“好”字时,“腾”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抓着手机看了半天,然后输入的字打了删、删了打地改了好几次,最后发过去一句“明天下班后在单位等我,带你认认门。”
钟瑜回了一个同意的表情,徐正轩知道他忙,便不再说话。
他坐在床边看着虚空的黑暗出了会儿神,心里有些乱。一切都按照希望的样子发展着,老天也是帮忙,“近在咫尺”比预期的实现得早,应该说是天随人愿了。徐正轩又想起第一次见到钟瑜的那天,是的,印象太深了,他就像一把利箭,在绝无可能的意外之地,极速地扎了进来,箭羽震颤,破空而出,带着明媚又桀骜的气势,摇曳出一片耀眼的光。那光真是明亮无比,照得前面的际遇全部黯然失色,也照得后面的路光彩夺目。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心情,都在光影里飘然远离,只剩下当下的贪心与灼热的期盼,随着那人的一频一笑,坠入欲望的深海。然后是酒楼里的不期而遇,那好奇又认真的样子让徐正轩清楚地知道,往日迷雾般的彷徨与犹豫都随着那束光的到来而消失了,而自己,则被钉死在这片大开大阖后的旷野里——原来这就是一见钟情的魔力。
而现在,他终于要到他身边来了。
他真的很高兴,一想到可以日日见到他就很开心,倒也不是为了占什么便宜——虽然也想像过对方被压在身下的样子,那样一张脸若被欲望染上颜色,必定有着让人抓狂的魅力。可这些想像都是虚空的,他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只是按照过往的经验去安排他,时间一久就生出愧疚感,是啊,他凭什么这样描绘他呢?他根本不了解他啊。
徐正轩站起来在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不息的车流,心里嘲笑了一下:他太了解自己了,这种前思后想的不安只说明他特别在乎这件事、这个人。钟瑜今天进来了,明天就可能出去,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就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这些都让他不安。想到这里,徐正轩猛地转身走进客卧,拉开衣柜,把梁悦琳放在里面的几件衣服拿了出来,装进一个布袋,一股脑地塞进了自己的床底下:去他妈的“应该”,老子就要任性一回!
早上出门时方文涛看着钟瑜背着包有些吃惊,他知道钟瑜一向不爱拿东西,平日就是手机往裤兜里一塞了事,就连外出做任务也是扁扁的一个小包,只装基础的用品。
“哎,你今天什么情况?没听说要出任务啊?”方文涛说着捏了捏他的背包,软乎乎的,似乎也没什么大件。
“你第一天上班啊?什么时候出任务还要昭告天下了?”钟瑜把背包扔进后排座椅,扣好安全带。嗯,这车天天坐,都坐出感情了,等他家的小娃娃出生了就送一个安全坐椅当礼物。
“真出任务啊,”方文涛倒也不意外,毕竟这种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还想告诉你晚上我爸妈过来一起吃大餐呢,有你最喜欢的清蒸红鲟哦,要不要和林队说换人?”
“妈呀,你对我太好了,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那只能做妾了。不行,太委屈了,你还是去觅一个如意郎君吧。”
“那行吧,我看看还有没有会蒸红鲟的。”
“最好还有厂,别忘了你说过要分我两个的。”
“我一会儿就去征婚。”
其实钟瑜并没有出外的任务,只是知道今晚方文涛的父母要过来而特意回避的,他打算找个旅馆住一晚,让人家一家人好好聊个天。但他不能说实话,因为以方文涛的性格是一定会让他留下来吃饭的,尤其在已经知道自己后天就搬走的情况下更会极力挽留,所以这个谎只能撒在工作上了。
下午钟瑜和林队说要出去看看之前的商场盗窃案,直接闪人了。这话也是真假参半,他确实去了案发的商场,也确实仔细地问询了几个负责人,只不过时间没用很长,不过两个小时就结束了,然后他假公济私地跑去了市一医院附近的咖啡店,要了个小蛋糕,坐等徐正轩下班。
——徐大夫,我今天外出办事,在你们医院附近的咖啡店等你下班,不要去分局接我了。
半晌,徐正轩回了个“好”,估计也在忙。
钟瑜见时间还早,先在手机上搜了一下附近的旅店,找了个连锁的订了个房间,然后又查了查附近租房的均价——他隐约记得徐正轩的家好像也在附近,先了解一下市场,也好心里有个准备。
不到五点徐正轩就打来电话让他出来,说已经在门口了。钟瑜往窗外看了看,见到徐正轩从一辆黑色奔弛SUV里冲他招手。
钟瑜心里咯噔一下,开奔弛,房子应该也不会便宜吧。
但事已至此,只能心一横,硬上了。
“你们下班这么早吗?”钟瑜坐上副驾驶,还有些不好意思。
“没,我怕你等太久,就先走了。”徐正轩扫了眼他的背包。
“哎,你不用着急的,耽误工作多不好。”钟瑜急忙说道。
“从今以后就要住在一个屋檐下了,你这么客气,我还怎么好意思收房租水电费?”徐正轩笑着帮他正了一下安全带,然后发动了车子。
钟瑜“呵呵”笑了几声,心想这“一个屋檐”还要适应适应。
车开了没多久就拐进一了个高层小区——钟瑜以前在这里看过一个房子,因为太贵就没租。如今再进来,看着这人车分离、绿化满满的样子心里又敲起了鼓——这要是住下来估计大半年要吃土了。
徐正轩是何等的心细,钟瑜那些微妙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再加上之前从中介那里了解了一些信息,知道他是在顾虑什么。
停车后徐正轩从后备箱里拿出几个袋子,是些菜和肉,还有一些水果,钟瑜见状忙上去帮忙,心想这是要做饭的节奏?徐正轩也不推脱,直接塞了过去。
“这个小区你以前看过吗?”徐正轩一边走一边问,很快就进了电梯。
“看过一个,面积还挺大的。”钟瑜看了眼“12”层的数字,生生地把“太贵了”三个字咽了下去,这个时候谈价钱实在是不合适。
“哦,那是A区,我是B区,小多了,格局也一般,跟你看的那个没法比,所以你期望别太高啊,”徐正轩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不过至少你的要求还是能满足的,安静,还便宜。”
钟瑜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不禁有些感动,继而为自己的多虑有些惭愧,哎,是时候改改自己这个“精打细算”的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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