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
沉默。
没有回答,就是最清晰的回答。
难怪之前那人跑到自己家揍袁庆,他爸妈和妹妹从头到尾没问过他一句,不但没报警,连他爸那么较真的人也没提追究的事。
他当时想,也许家人瞧出了猫腻,只是尊重他,没有强行干涉。
他还想,等过段时间,他们的感情稳定了,他就把人带回家,正式介绍给最亲的人,他大人家六岁,不能不负责任。
他规划的很美,走的步步生风,却不想,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这傻逼当事人一无所知,蹲在舞台中央不断唱戏,还自以为是的傻乐。
从头到尾,只有他。
他真的是个傻逼。
顾临原一下没了平日跟大哥撒娇的利索,舌头顶着齿缝,绞尽脑汁的往外吐字:“大哥,其实,其实事情比较复杂,我,我本来是,想说等你们确定下来的时候……”
知道迟早瞒不住,但没料到会这么快。
虽然从未抱有恶意,也都是为了顾临川着想,可到底是骗人,“你别生气……”
“我不想听。”
她解释的十分勉强,被打断的瞬间竟然像得到解放,硬生生刹了车,陪她哥一起沉默起来。
顾临川其实不生气。
下午揍完周尧后一直没回去,坐在这里看着人来人往,看着阳光慢慢微弱,看着晚霞染红地平线,慢慢变浅、变淡,范围越来越小,最终耐不过时间沉了下去。
气温并不特别低,可他全身都是凉的,哪怕正中午被阳光浸润的时候,也没感觉到一丝暖意。
可他想通了整个过程。
从芮黯这个名字出现,到现在的一切,想的一清二楚。
一叠满是画面的图纸,1/3是岑延,1/3是工作,余下是家人。
各有各的路,除了他顾临川这个人,其他毫不相交,可当他把所有纸叠成一本书,飞快翻动,所有的路都有了交叉点,像他小时候在教科书右下角画的小人,联合到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所有人都在这个故事里扮演了欺骗的角色,包括芮黯。
他说那些话、面对自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我知道你喜欢到这里来跑步;
你一直很喜欢吃这些;
以前他经常带我到这里吃面;
他告诉过我,只能跟最爱的人亲亲抱抱;
和你做亲密的事,就是喜欢;
他对我很重要。
相处的时间里,一定有无数次,他是想告诉自己真相的吧。
其实我们很早就认识;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我是你捡回来,也是你养大的;
我是芮黯;
也是岑延。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一部分记忆去了哪里,他不知道;
芮黯和他的过去到底是怎么样的,他也不知道。
可芮黯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为了任务恢复“临川”的身份;
明知道回去会有什么后果,还是为了确认他的安全义无反顾;
在问他“你要不要当我的爱人”时,明知道他不会答应;
姚克礼问他,临川要见你,跟你聊聊,你愿意去么?他知道临川要劝他好好留在基地这个命定的归宿之地,选择不见。
他们之间包含了多少阴差阳错都已经不是重点,在芮黯心里,他现在和姚克礼、和周尧,又有什么区别?
顾临川狠狠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他睁开了眼,看向无比忐忑的妹妹,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怕你……冲动。”个中曲折,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袁叔叔去家里做客的第二天,妈和我去找他,问了你们的情况和打算,他说,他不想你因为以前的一句承诺而留下,也不……也不想你有什么负担,祈求爸妈给你们一点时间,等到时机成熟,他会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你。”
从始至终,他什么都不说,就连被囚|禁和他一门之隔的时候,也没提起一星半点的过往。
怕顾临川不信,还是怕说了之后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顾临川忽然想,如果那人近在眼前,他大概率会揪住他的衣领,怒火冲天的质问,是不是觉得这样做很伟大,问他是不是丝毫不信任他,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让他自责难过。
他去解释,芮黯一定会听,可他现在的心理状态,以及姚克礼的那些未知计划——还能不能支撑他们等到那一天呢?
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大团乌云,将那弯细长的月亮挡的分毫不露,高楼大厦和路灯仍然交相辉映洒下一层又一层的光,可挡不住天空阴冷压抑的沉重,片刻后又窜起阵阵冷风,一股风雨欲来的急迫。
芮黯两手交叉着坐在椅子上,透过唯一的窗户远眺出去——外面黑乎乎一片,连个灯都没有,可他已经这样坐了两个小时。
大概快下雨了。
这种天气,顾临川一定早早回家,坐在沙发前的毛毯上边看电影边搜剧透,他那个人,喜欢看悬念多的影片,可又等不到故事走完,担心故事走向脱离预期,想先做到心中有数。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喜欢把一切掌握在手里,热爱成竹在胸的感觉,即便看电影,也不接受被动的引导。
当年,他把流浪在外的自己带回去,一起生活了四年,顾临川进研究所那年,无意中被姚克礼发现了他身上不同于常人的一些天赋技能,提出带回研究所进行训练,顾临川征求他的同意后,将他送进研究所。
呆了一年多,他发现所谓的训练更像一种实验,无休止的从他身上获取增强人体力量值和稳定性的数据,渐渐产生厌恶心理,告诉了顾临川,顾临川当即将他带走送回学校,任凭姚克礼再如何劝说也没再把他交出去。
当时只有17岁的芮黯问他,为什么不把他交给姚克礼,也许他以后会变得很厉害。
“你只是个孩子,要那么厉害做什么?”只有23岁的顾临川笑着反问,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这么年轻,未来有很多可能。”
“那你呢,你希望我以后做什么?”
“决定权掌握在你自己,而不是别人手里。”顾临川当时已经比他矮了,看他的时候需要稍稍仰头,双眼的笑意如水般溢出,“掌握你自己就行,但是,不能违法犯罪。”
他是那样的性格,也一直是这样教导他的。
13岁,顾临川在郊外的废弃工厂——当时还是一片工地上见到他,给他平稳的生活,也给了他一以贯之的教导。
他仅年长他六岁,却成了他的父亲、哥哥和最好的老师。
如果不是——他对他产生那种感情,他们大概会永远相安无事下去,他不用被抓回研究所,顾临川也不必失忆。
可他一点也不后悔。
只是既然他的命是顾临川捡回来的,那他,就乖乖听他的话,永远留在这里,直到死的那天吧。
他不想再让他为难了。
以后的日子他会不会想起自己呢?
希望往后如果记起自己,也必须是以前听他话的芮黯,而不是偷跑出去,以另一个生活“欺骗”他感情的岑延。
这样就挺好的。
“芮黯。”
身后的通话器传出声音,很熟悉,带着冰冷的命令感。
他置若罔闻,一动不动。
姚克礼对着通话器指示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见芮黯没搭理他的意思,他咬了咬牙,话中火气四射,“你说的那个位置,什么人都没有,你到底把那些人藏在什么地方了?”
“我没必要撒谎。”芮黯头都没回,淡淡的答道,“那些人跟我没关系,找不到,是你们的问题。”
是跟他没关系,可是他们失踪的时间越来越久,如果再找不回来,家属们闹上门惊动公众和政府,他如何交代?到时候会引起轩然大波,他如何脱身?
但是,并不是没办法对付。
“这个任务是顾临川负责,出问题,他第一个受到波及。”
芮黯很强,但他也很弱。
有明显弱点的人,永远做不成最强。
“你想清楚了吗?”
☆、029
这一年冬天来的格外迟,也格外冷,寒风急吼吼的在城市上空肆虐来去,几场大雪后,滴水成冰。
这种天气,散发着暖气的屋子是最佳归宿,厚墙隔开刀刀刺骨的冷意,躲在其中吃个水果喝杯茶随便刷个电视剧电影,一切都很完美。
顾家客厅正在上演这种场景。
电视墙正在上演某部很有名的喜剧电影,电视机里不时飘出各种搞笑段子和哼哼哈哈的笑声,顺着音质良好的音箱扩散到整个屋子,气氛十足。
一家四口中的三个齐整的排列在沙发上,瞳孔倒映着画面,没一个人眨眼,更没被剧情催化笑点跟着合不拢嘴,像集体入定了似的,透着几分莫名的诡异。
电影进入字幕阶段,热闹落幕。
坐在中间的女子很不喜欢这种安静,蹙眉点开另一部喜剧电影,终于忍不住开口:“原原,上楼看看你哥吧?”
“不用了妈。”顾临原下意识扭头看了眼二楼位置,“哥不想我们打扰他。”
陈庭也跟着转头,欲言又止。
芮黯刚刚消失的时候,顾临原提议顾临川回家住,顾临川没答应,可过了两天又自己搬了回来,说是不想做饭,也不喜欢吃外卖,回家当几天少爷。
回家一个多月,每天吃饭、睡觉、锻炼,偶尔跟家人说说话,除了不出门、话少,其他一切正常。
可这个“不出门、话少”,正是家人最为担忧的地方,尤其今晚,顾临川午饭后回房后再没现身,连晚饭也不吃,一直到现在接近零点,陈庭终于是坐不住了。
“还是去看看吧。”
她说着就要起身,胳膊被拽了一下。
顾峰:“随他吧。”
陈庭急了:“可是临川万一……”
“不会的,你儿子不会做那种事。”顾峰安抚的拍了拍妻子的手,对女儿使眼色,“陪你妈回房间休息吧。”
顾临川默默点头:“那您呢?”
“秘书临时发来一个邮件,很紧急,我去书房处理一下。”
陈庭似乎很不满儿子都这样了丈夫还对工作念念不忘,狠狠瞪了人两眼才离开。
顾峰关掉电视和客厅照明,上了二楼,到书房门前,验证指纹,锁开,他快速进入并关好门,看向坐在书桌后面的人:“怎么样?”
“一切正常。”那人短暂的给他了个一个注视,“妈和临原休息了吗?”
“嗯。”顾峰无奈的在沙发上坐下,“这事结束后你妈非得吃了我。”
顾临川露出一点笑意:“我会跟妈解释清楚的,她能理解。”
“她能理解你,但一定不会理解我。”顾峰毫不留情的戳破儿子给他制造的美丽气泡,不等儿子笑出来,他脸一板,画风急转直下,“你的计划确实可行,但过程中不乏意外,万一没能如你所愿,怎么收场?”
顾临川点了点鼠标,将一个监控画面调到高清模式:“到时候再看吧,现在想不了那么多。”
“我听说已经有研究员的家属上门要人了。”
顾峰板着脸——倒不是他有意做出这种不近人情的脸,实在是长的严肃,加之常年故作高深的木着脸,多年下来,再想要找回和蔼可亲的慈父脸,已经是千难万难,“你是不是找人去暗示过什么?”
顾临川忙着观察电脑上的画面,没回答。
知子莫若父。
顾峰又道:“行了,我也回房休息,你妈肯定还等着指责我,你别搞太晚。”
一顿,到底还是有几分担忧,又提醒,“我的人你可以用,但自己要注意安全,不能为了救他把自己搭进去。”
顾临川应了声,目送父亲离开书房,才慢慢松开鼠标,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盯着电脑太久,眼睛又酸又涨,可他没打算回房休息。
睡不着。
他的睡眠一向良好,可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失眠占据夜晚的主导之后,他竟然也很自然的接纳了——好过被噩梦惊醒,再睁着眼睛到天亮。
从妹妹口中得知来龙去脉到现在,月亮都圆了两回,芮黯却没有半点消息。
他又去找姚克礼,姚克礼说无可奉告;
去找周尧,周尧沉默以对;
趁夜偷跑到训练基地,却也知道,芮黯早被转移了,即使还在,他也没法把人带走。
顾峰夫妻追着他跑了整整一周,规劝、挽留、斥责,家长们常用的或者不常用的手段统统用上,终于把人拖了回来。
张皇失措也好,方寸大乱也好,都在那一周内发泄的七七八八,大睡两天醒来的顾临川又恢复了惯常的模样。
组员们集体到访看望,发现他们的组长除了话少些、清瘦些,一切安好,也都松了口气,还告诉他,裘越被停职后出国旅游,周尧回来和他们吃过几次饭,抓捕芮黯的奖金也都到手了,一切都很好,可字行间里又分明流出对顾临川的不舍。
整件事,知情的只有寥寥几人。
一切似乎都复原如初。
思及此,顾临川嘴角轻轻滑出一个难以形容的弧度,再次将鼠标抓进手心。
瞳孔缠着清晰的血丝,连倒映过来的画面也像掺进丝丝血痕,泛着缥缈的不祥意味——是一种夹杂血腥和戾气的气味。
某地。
建筑内开足了暖气,可随着大门开启的动静,温度瞬间跌至冰点。
“咚咚咚”的脚步声疾行而至,如同踩在静音按钮上,所到之处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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