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手下工作了三年,每次见面,顾临川都会不自觉的收敛心神,拿出同等端肃的神情来,他走到桌前,挺拔的站好。
姚克礼摘下眼镜挤了挤眉心,看起来十分疲惫,随后说道:“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好。”
“谢谢姚总。”
姚克礼忽然召他回来,应该不是为了这句简单的夸奖,可他从来都是直截了当开门见山,今天却似乎有些犹豫,挤完眉心把眼镜戴回去,又揉了揉太阳穴,才继续说道:“我让周尧加强了安保,芮黯不会再跑掉了。”
话一出口,顾临川眼前忽然闪过一个房间的布置,简单到极致的布置,花样繁多的训练器械,冷冰冰的,每一处似乎都闪着寒光。
又被关进那个地方了吗,这一次,可能就是一辈子了吧。
顾临川莫名觉得不太舒服,抿紧了嘴唇,没有接姚克礼的话。
姚克礼:“但他提了个要求,如果不答应,他会进行自|爆。”
顾临川微愣。
“当年设计植入程序的时候,为了让芮黯和人类更加接近,把自|爆的权利放在了他自己手里,本以为我们能控制住。”
结果芮黯超出所有人预料,竟然发展出高度智能,先逃跑,后要挟。
只是:“他要做什么?”
姚克礼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半小时后,顾临川从姚克礼办公室离开,坐上等在外面的黑色轿车,踏着夕阳驶向跟他住所截然相反的方向。
掏出手机,发现两个多小时前裘越发来一条信息,说岑延的手机内部也进行了加密,询问是否需要继续。
既然做了,顾临川当然不会中途退缩。
临近傍晚,太阳的耀目光彩褪色,悬挂在遥远的天际,像极了滋味醇厚的咸鸭蛋黄,还是又沙又软的那种。
车子开的很快,这会已经驶离城中心拐上了去往研究基地的马路,不断有树木被远远甩在身后,冬天,树大多枯萎,光溜溜的身姿在寒风中随着汽车的轻轻震颤瑟瑟发抖,十分萧索。
顾临川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了芮黯的住所——其实用监牢更合适,树木再孤单,也有迎来春暖花开绿枝抽芽的那天,可那个机器人什么希望都没有,只能永远呆在那个地方,一个人。
连这些树木都不如。
他聪明、杀伤力强,他无比强大,可他无依无靠,一辈子孤寂清冷,这样的强大要来做什么呢?
今天在姚克礼办公室,他其实想问个清楚,可姚克礼没给他机会,下了命令就让他离开了。
“组长。”驾驶位的人开口打断他的沉思,还从后视镜看了他两眼,“抱歉。”
顾临川不解:“为什么道歉?”周尧不是一组直属组员,共事时间也不长,他不记得周尧对他做过什么。
可一直到车子停进基地院子,周尧也没说什么。
他也不追究,先把姚克礼的布置的任务完成,再问个清楚吧。
门口早有人等待,直接把顾临川带了进去。
☆、025
同样的位置,大概是按照“一只苍蝇也别飞出”规格调整了安保措施,整个房间被黑色的特制材料铁桶般紧紧围了一圈,压抑到气闷。
带路的人在门上摸了两下,就见一个类似手机的黑色屏幕慢慢凸了出来,他又点了几下,随后对顾临川点头:“顾组长,可以进行对话。”
“多谢。”
顾临川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屏幕头顶的小孔中已经传出了声音:“你来了。”
几分急迫,几分难耐,嗓音似乎还透着喑哑。
“是,我是顾临川,你是芮黯?”
略微沉默几秒:“是。”
“既然已经回来,就不要想别的。”顾临川有些迟疑,语速慢了下来,“一切听从安排。”
那头又是更久的沉默,沉默的顾临川莫名不安,遂问道,“找我来有什么想说?”
“你想我安静的呆在这个地方?”
“这本来就是你的归宿。”
“我不管这个,只是问你。”
其实按照顾临川的心思,是不愿意有什么人呆在这种地方的,可芮黯再如何高智能,本质也是机器人,研究所设计研究他,不是为了让他有一天脱离控制。
而他,实在不应该放进太多的私人情感。
“你攻击过我,杀伤力有多大我很清楚。”顾临川揪着正义感挡在身前,郑重其事的宣告结果,像个正义凛然的法官,“留在这,对你对大家都好。”
说到这里顾临川有些待不下去了,跟旁边的人点点头就要走,觉得自己像个傻逼,跑这里来发表了一通废话。
“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临川蹙眉,怀疑前面那些废话不过是铺垫,这个“条件”才是芮黯的终极目的。
“只要你点头,我会留在这里,永远不再逃跑,一直到我死。”
“你说。”
旁边的人有些着急:“顾组长……”
见顾临川摇头,他只好把话吞了回去,到一旁低声打电话。
恰好此时,顾临川的手机响起,他瞄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匆匆掐断,现在是工作时间,不适合处理私事。
再开口时,芮黯的声音低了许多,但缓慢而郑重,一字一字的戳进顾临川的耳朵:“我要你当我的爱人。”
顾临川敦实的愣在那儿,手指虚虚捏成拳头。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一个机器人,在要求他一个人类当他的恋人?
天方夜谭,还是荒诞故事?
里头的声音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意外的执拗。
芮黯要么想利用他逃出这,要么想报复他,才会提出这么异想天开的“条件”,纯粹把他当傻子。
无语到极点,顾临川连火气都生不出,仅有的同情消失殆尽:“你好好待着吧。”
到这里,他也不想再继续耽误时间,跟旁边还举着手机的人示意了一下就自行离开了。
“姚总,他走了……嗯,没答应……好的……我明白。”
顾临川这会儿已经到了门口,第一件事就是回拨裘越手机,接通了,但没人接,又拨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
周尧从驾驶位看出来,问:“去哪?”
“先回所里拿车。”
天已经黑了,车子驶离基地范围后连路灯都没有,只有车头灯触及的位置能勉强看清,十分考验车技。
开过最糟的一段路后,顾临川才开口说话:“来的时候为什么跟我道歉?”
他没立刻等到周尧的回答,却见握方向盘的手背锋利的隆起,尽显力道,隐在车厢光圈中的侧脸似乎也跟着紧绷了起来。
空调出风口一趟一趟掠出暖风,发出极轻微的轰隆,和轮胎飞快碾过石子路清晰的颠簸奇异的契合成统一频率,一下一下敲在两人脑壳上。
气氛陡然粘稠起来,周尧空出左手扯松衬衣扣子,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周尧向来寡言,连跟他们吃饭也是默默进行,极少主动开口说什么,但聊及正事从不推诿,提起建议头头是道,为人也是沉稳持重,顾临川从没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类似游移不定又略带慌张的神情,像有难言之隐,便收了玩笑心思,认真的看过去。
手机这样东西大概就是在需要的时候永远没人接,又在亟需安宁的时候用来打破平静而存在的。
顾临川克制的撇嘴,发现是裘越打来的,精神大作,立马接了起来:“喂,裘越……”
“老大你现在在哪?”
顾临川看了眼车外:“回研究所路上,大概还有半小时——手机的事怎么样?”
简单至极的问题,裘越却莫名其妙结巴起来:“那个,老大,我,我在你家楼下肯德基等你,见了面,再说。”
顾临川越发觉得微妙,裘越平日里上蹿下跳的恨不得上天,工作时没乐子也要找乐子,人也爽朗,如此这般吞吞吐吐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可裘越已经掐了通话,手机里传出迫不及待的忙音。
顾临川摸了摸黑屏的手机,眼角抽动——通常,连轴转的工作之后,或是有非常难解的问题横亘眼前,才会出现这种生理活动。
后来回想,那一天发生的各种事都一言难尽,突然道歉的周尧、锯了嘴的裘越,以及莫名其秒要当他恋人的机器人。
桩桩件件都透着不同寻常的气息,归拢聚集,组成一个不祥的信号,昭然若揭的向他暗示着某种可能。
联想到可能和岑延有关,顾临川整个心神都提了起来,没心思再跟周尧多说,一路赶回研究所取了自己的车又马不停蹄往回赶,车子没停稳,门就被大力拉开,岑延直接扑了进来,将一叠打印纸塞给他:“老大,你快看看这些。”
顾临川接过来开始翻看,深棕色瞳孔中掠过一页页内容,越往后,双目越冷,他用力捏着纸张一角,被扎的手心发疼也不松开,他现在急需痛感来刺激神经,让他能清醒的思考。
裘越坐在副驾驶,大气都不敢出。
他此时恨不得自己查出来的东西都是伪造的,否则,顾临川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他不敢想象。
车外,人流一波一波的淌过,熙熙攘攘的嘈杂连绵不绝,统统被脑袋隔离在耳朵外,一丝一毫都传不进来。
车上的二人各有心思,诡异的安静。
可是细看,低头翻看纸张之人的瞳孔撑的很大,在不甚明亮光线里透着几分幽深,仿佛吸收了世界上所有的黑暗,裘越看了一会竟然有丝害怕,朝车门缩了点。
就在这时,顾临川开口了。
“你下车。”
他说着,却发动了车子,“快点。”
☆、026
“老大……”
“我让你下车!”顾临川的眉头立起来,几乎称得上疾言厉色,“快点!”
紧扣方向盘的双手绷的骨节分明,着凉一样微微发着抖,胸口起伏出一片连绵的山脉,来来回回的,每一个颤动都是紧张和不安。
共事这么久,裘越第一次从顾临川身上见到这种近乎失控的气场。
他生了根一样黏在座椅上:“我跟你一起去。”神情早没了往日的吊儿郎当,每个字都很慎重。
如果那个手机里的东西都是真实的,顾临川需要面对一场大风暴,而他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于公,顾临川是他的上司,一步步带着他在工作中走到今天,于私,他也是相当讲义气的朋友。
车轮原地打着转滑出车位,找到正确的路,即刻像脱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
这个时间点,姚克礼应该在家里,顾临川几乎全程压着最高限速,把自己和裘越拖到了他位于郊区的别墅。
迎出来的是姚夫人,却告诉他们姚克礼处理公事去了,大概得有好几天不能回来,期间全程处于失联状态。
顾临川的脸色一下变了。
芮黯前脚抓回去,姚克礼后脚就失联,他几乎不敢去想这其中的关联。
会把人带到哪里,会怎么处理,这些,他统统不知道。
他就是个棋子,还是最傻逼的那种。
夜晚的风很凉,吹的人冒鸡皮疙瘩。
顾临川的肌肤也凉了一层,可心底隐隐有团火,蠢蠢欲动的想要燎出一片大草原。
他深吸了口气,转身往车里走,低声对裘越说道:“基地的密码能解多少?”
基地虽然地处偏僻,但平日做的大多是项目训练等,并不违法,安保层级不算特别高,顾临川之前特意了解过训练基地的警戒措施,有一定把握能应对。
但前提是能进门。
裘越飞快答道:“要回家拿个东西。”
“我送你去。”
一路风驰电掣又赶到裘家的时候,顾临川已经平静下来,等着裘越回家取货的中途,他下了车,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
不常接受烟气熏陶的器官立刻火烧火燎起来,他剧烈的咳嗽几声,觉得不适感过去,又把烟嘴叼了回去,望着袅袅环绕的青烟思考。
这事儿,其实他从头到尾都疏忽了。
从姚克礼发布命令,到中途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再到最后抓住芮黯——期间恰好认识岑延,从邻居到恋人,再到岑延失踪。
一个是工作,一个是生活,看似互不相关,但东窗事发后回头再看,太多的巧合和不巧,都那么恰到好处的隐藏各处,很难被察觉,齐头并进的走到结尾偃旗息鼓,或许永远就被埋葬,或者等待东窗事发的那天。
还有许许多多未解的谜题,可他现在无暇思考,思及那人可能会有的遭遇,他就忍不住想杀人。
他太蠢了。
“老大。”
见裘越跑来,他掐了烟头扔到回收处,朝他伸手:“你不要掺和,给我。”
他不想连累人。
裘越却不听,自顾自坐回车子:“你不懂用这些玩意儿。”
“不行,万一……”
“你还耽误时间啊老大?快点,时间不等人。”
训练基地本身没多大机密,只在进行秘密项目时才会加强人工安保和巡逻,但监控摄像遍布,每隔一小时还有无人机凌空巡视。
裘越装着和顾临川说话,将一个类似对讲机的玩意贴到大门电子锁上,操作几下后,大门咔擦的弹了一下,露出一道缝隙。
见顾临川立刻要进去,他手忙家乱的拽了一把,低声提醒道:“芮黯要是还在里面,这安保也太不严谨了,你确定要进去?”
“嗯。”顾临川点头点的毫不迟疑。
“万一是陷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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