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点伎俩你也能上当,当真是蠢。”陈遇嗤道。
殷安意慌慌张张解释说:“弟子大意了,着了楚枫这杂种的道,他耍阴,假如光明正大打一场,他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你都说了。”陈遇忽然道:“是不是?”
殷安意:“什么?”
回答他的是陈遇毫不留情的释灵抽魂,可怜殷安意到死瞪大眼睛变成一具干尸时,也不懂陈遇为何要杀自己。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陈遇收了手,将殷安意的魂魄化进自己体内,炼成一缕真气。随后,他掐了一个火符把他的尸体烧了个干净。
灰烬消失在空气中,陈遇深呼一口气,叹道:“当看到第一具干尸的时候,我去找了你,你不在,后又听说殷安意失踪了,我便明白,你都知道了。”
殷安意是个狗仗人势的尿性,他会耀武扬威完全仗自己是洛水大弟子的身份,背后是陈遇支撑,将来若陈遇退隐,洛水不出意外自然会交到他手上,所以他绝对不会冒险在南虞杀人行凶,那样把人变成干尸的邪术除了陈遇,便只有他学了些皮毛。
殷安意蠢,不会自绝后路,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殷安意受不了刑罚,将此术教给了别人。
而这个人,就是楚枫。
“如何,知道真相的滋味好受吗?”陈遇问。
第五十二章
楚枫没有说话,很讽刺,以前他做梦都渴望听陈遇对自己说话,哪怕一个字或者不是好听的话,听到熟悉的声音,如获新生。如今,他只觉得这声音恶心,不仅声音恶心,人更恶心。
“说实话,我比你先知道一切也就差不多一个月以前,看见他后,我才知道你原来情不自禁经常喊的楚秋真正喊的是谁,小枫,你居然喜欢这样的人。”
小枫是楚秋对楚枫的称呼,从陈遇嘴里出来,像落雪的大地踩出了无数乱七八糟的脚印,激起了楚枫的厌恶。
“陈遇,我在你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你像唤狗唤畜牲那样使唤我,我没有半点忤逆,从来你说一不二,我听一不二,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楚枫生来不是善始,陈遇连善终都不舍与他。
“说得对,你唯我命是从,往东不往西,是个听话的宠物。”陈遇笑眼清明,话锋一转,似有些埋怨:“可是,你不是自来就听我话的,若不是这张脸,我之于你,恐怕就是街角巷头一个陌生人罢了,你对我是真的好吗,楚枫,这可不是你的良心。”
没有一模一样的脸,从一而终的衷心便可轻易转移。
过往云烟,昙花一梦,镜花水月只需一颗小小的石头便可破解。陈遇觉得他抓在手里的沙子要循着缝隙溜走了,怅然道:“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你有没有对我,对我动过心思。”
东窗事发,皆为徒劳,脚下踩出了路便没有回头的余地,陈遇又怎会不知道。可他就想问问,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就算不是爱,也该生出点欢喜。
“陈遇,我爱的从来是楚秋,我追的也是他。”楚枫冷静道:“我早就该知道,楚秋对我那么好,就算他投胎转世也不会对我恶语相向,让我绝望难过,是我学识浅薄,没有参透大世大路,否则,我就算死,也别绝不会让你来轻贱我。”
容貌是楚枫寻人的印记,他不懂天道鬼道,楚秋还没来得及教他,不然他也不会直着脑筋兜转几百年,四处碰壁,弄得一身千疮百孔,污血满身。
“轻贱?”陈遇轻轻笑着,他走向楚枫,映着绿意的瞳孔闪过狡诈的神色,“是谁一开始说过,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愿意走,只求让你留下来?”
“楚枫,当年可是你跪在我面前,任我打骂都赶不走的,现在你知道了,说我轻贱你,好生叫我冤枉。”
不知不觉,陈遇站在楚枫身后,贴着他耳边道:“是你甘愿对我好的怎么能叫轻贱呢。”
温热的气息扫过他脖颈上的发丝,楚枫猛然挥开他,隐约有些怒气:“我以为你是他,你不是,你在骗我。”
陈遇悠然否认说:“不不不,要说骗,也就骗了一个月,先前我以为你是真对我好,只是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你就翻脸不认人了。不过,无所谓。”
“跟我说说吧,亲手杀了自己心爱的人滋味如何?小枫!”陈遇变脸如变天,语调里刮着冷风
“你——”
陈遇翩翩然,“想必殷安意告诉你的只有障眼法的事吧,我很好奇,他并不知道楚秋的存在,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楚枫攥紧了拳头,倏而松开,从胸兜里掏出手巾,扔到陈遇面前。
手巾上的血迹淡了不少,只有一小块几乎要看不见了。
陈遇瞄了一眼,了然于心:“留光符……我小看你了。”
“我只是怀疑,我以为你只是简单讨厌我,那是你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我想看看你,哪怕只有短暂一会,但是,手巾上沾染了楚秋的血,我看的是他的影像,不是你。”
要是没有殷安意骄傲说漏嘴,就算有一天楚枫用留光符看见了真正的楚秋,他不得解,还是会去找陈遇,希望他能教教自己。
或许是心里的不甘,他始终以为当年那样呵护自己的楚秋过了几世,为何性格变得面目全非。
“所以呢,你现在来找我报仇么,害我瞒了你,伤害了你的楚秋。”陈遇不屑:“你一身妖气,若不是我,你能在南虞安然无恙十年!”
“你不是我找的人,我说了,宁愿死。”
陈遇遽然大笑,笑开了,他说:“度日如年,只为求死?小枫,死若是这样容易,你让世间那么多求死不能的人要如何?”
“你什么意思?”
陈遇叹了口气,声音低软:“小枫,你这样绝情,对我也不似公平,既然如此,咱们之间的师徒情分算走到头了,临分别前,为师反思了一下,既然小枫觉得为师不该对你有所隐瞒,那么为师就将一切都告诉你,当做你我之间最后的一点情谊。”
楚枫:“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遇:“狐狸□□虽毁,但只要灵体完整,寻容身之舍,便可再生,也就是说楚秋不算死。”
“但是,你找的到楚秋的灵体吗?”没等楚枫说话,陈遇自顾自道:“悄悄告诉你,在你杀了那狐狸之前,我便将他的灵体剥出藏了起来,之后,我用了留光符。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你真残忍啊,小枫,是不是畜牲不是人,命也就没那么金贵,所以你才会毫不眨眼的杀了它们,先是一条狗,然后一只红狐。”
他一手作法,框四角灵境在楚枫面前,将那些零星的片段展给他看。
画面上是楚枫经历过的几世,不同的地方,刻画着世间百态,行人的喜怒哀乐,走过的风景如旧。楚枫快不记得他何时走过这些地方,看过这些风景,身边过客不断,他不记得那时候的天是什么样的蓝色,不记得什么时候身边跟着一只棕色的狗,他自己很不耐烦,赶不走这只不知从哪蹿出来的野狗,稍稍施了灵法从它头顶劈下……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一只红色的狐狸窝在他身边,或许是因为这只红狐毛色艳丽,生的好看,楚枫留了它很久,直到,那一世的“楚秋”为了天道要除他,他情绪低落,看见一旁摇着尾巴讨他欢心的红狐,躁郁涌上心头,伸手扣住它的脖子,掐断了它的呼吸。
红狐断气的那一刻,楚枫跟着呼吸困难……
陈遇抚上楚枫的后颈,慢慢贴过他的下颌,亲昵道:“你不止杀了他一次,你杀了他三次,他就在你身边。小枫,你为了这张随意可披的人皮杀了楚秋三次。”
楚枫,你杀了他三次。
杀了楚秋三次。
他就在你身边。
你杀了他……
陈遇的手心之下是楚枫跳动的脉搏,温热的血液在皮肤下流动,他隐隐有点嗜血的冲动,夹杂着激怒楚枫的兴奋。
他知道如何轻易击溃楚枫的内心,不过一个枫树长成的妖精,最容易被火烧了。
几百年的光阴啊,以所爱之人神死灵灭为终,加上自己是罪魁祸首的悔恨与遗憾,他渴望一个死,便能结束的了么。
“都是你杀的。”陈遇还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楚枫脑子里十分混乱,他看着一张张楚秋的脸泡沫似的从眼前消失,带着病态的苍白,带着无奈与伤心,他不言语,却好似在对楚枫说: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
我却没有认出他。
亲手一次次的由生到死,剧痛扯开陈年的旧伤,死亡不值得一提,但死亡不能回味。
怎么会是我动的手……
楚枫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十指修长,但无一例外沾染了鲜红色的血,腥热滚烫,从他指缝里流出。
这时,陈遇还添油加醋,继续煽风点火:“你猜,他被你杀之前在想些什么?小枫,我是楚秋;你不记得我了?或者,小枫,求求你,不要杀我——”
不要杀我……
“啊——”楚枫承受不住捂住自己的耳朵,同时周身暴躁出的妖气贯|穿了整片竹林。
“你闭嘴!”
楚枫几近崩溃,他不敢去想,不敢去听心底那串楚秋虚弱的声音。
陈遇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捏了一张符咒,道:“没有了价值的宠物我也不想要了,何况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怪,我又怎能容你于此。”
“我没有,我没有!”楚枫激动喊道,他与刚才冷静的近乎无情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指着陈遇说道:“你骗我,你骗我!”
陈遇哼了哼声:“自欺欺人。”
浓烈的妖气已经散发出去了,留给楚枫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他不能独善其身,那么等待他的结局将会是尸骨无存——南虞从来不会对妖孽手下留情,从来不会沾染正道的白旗。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楚枫咬着牙,经年来的委屈与痛楚聚集在他眼睛里,化为氤氲的水汽,接而凝聚成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他的视线。
对他来说,最残忍的是一厢情愿是一把割在爱人身上的刀,自己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楚秋的……灵体在哪,你把他藏起来了是不是,还给我……”
陈遇控着灵符,指尖绕着灵法,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
“不给。”
楚枫:“给我。”
陈遇没有应声。
楚枫猛地扑向陈遇,目眦尽裂,他本属草木妖精,躁动的气息卷起地上地落叶化成利刃朝陈遇射|去。
陈遇灵法挡住,不知使用了什么邪术,竟将那些攻击自己的落叶制服,转而飞向楚枫。
楚枫失去了理智,功法比平常高了不少,他轻易震碎那些落叶,双指聚着灵法再次向陈遇袭去。
两人在竹林里交手一番,各怀心绪的双方谁也不落下风,只不过因此灵法爆发的楚枫倒让陈遇吃了一惊,继而有了个更好的主意。
不过,两人没有颤斗太久,方才浓郁的妖气很快吸引了一大批人赶来,楚枫被围,寡不敌众,被捉拿后押。
结果不甚满意,但退一万步来说,这样算是除了他心头的一根刺。
他想,只要楚枫死了,就谁也不会知道了。
可惜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的人,总会因为过于谨慎,在身后留了一道门缝,露出了一点狐狸尾巴。
第五十三章
温商是被疼醒的,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魂魄被最大限度的扯离,痛的他脑袋都变形了。耳边有释灵之音的声响,迫使他费力地拉开一条眼缝,实现了被关禁闭这些天头一回真正意义上的醒来——尽管不是自然醒。
当他眼里涌进一点亮光,还来不及分辨是什么的时候,他的大腿结实地挨了一鞭子。
“呃……”温商醒来嗓音还是沙哑的,猝不及防挤出一个音符,羞耻地变了调。
六神被强行归位,温商还不能就着空隙细想谁人在打自己和为何要打自己,也没空期待一下有没有人在救自己,他能做的就是把一条缝的眼睛睁大,尽力看清局势,好争取点有利手段进行自我拯救。
然而,他这眼刚睁开,下一鞭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脸上,还伴随着施力者用力的哼声。
火辣辣的疼在脸颊上炸开,温商脑袋受到重击似的,一团浆糊,同时,鞭痕灼烧的疼痛拉锯在皮肤上,如脱缰的野马,狂奔击碎了他稀巴烂的神志。
接着又是一鞭子,再一鞭子,再再一鞭子。
空荡荡的牢房,温商被打的睁不开眼睛,只听四周回荡着韧器割裂空气撞|击皮肉的声音。
打了有几十来鞭,打的温商浑身浴血,竟还刺激了他产生了一个非常严肃的思考:没有人施罚前告知自己,算不算私刑?
鞭刑停止,他小喘几口气,抖着手抹了一下眼睛上混合的血水与汗,想让自己看得清楚些。或许是被打懵了,温商睁大了眼睛也只看见一团模糊的人影,丝毫看不清脸。
他蜷缩着,伸手往那人的方向去够。
他的意思是想把人逮过来瞧瞧,方便记仇以后报仇,哪知,那人拿来一条黑布,三下五除二极其粗暴的绑住了他的眼睛,掠走了他的光明。
霎时,他跌回了黑暗。
有人用刀在他脖子上割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割的非常有技巧,只从里凝出了一滴血。温商此时的皮肤对外界的感知十分敏|感,他感到脖子伤口下面,有一只长着密密麻麻脚的虫子吸在上面,然后顺着血液钻进了他的脖子里。
虫子进去没什么强烈的感受,只是有异物在身体里游走,心里想想也觉得头皮发麻。
温商半口气吊着命,全身的感觉随着那只虫子走;心里有害怕的感觉,他想至少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竟也不觉得身体里有个虫有多可怕了。
天昏地暗闭了会思绪,身边忽然没了动静,诡谲的安静让温商打鼓,旁边这位不知深浅的朋友是否又在憋着气想法子折磨自己。
暴风雨前的宁静,是个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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