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过了这一劫,他便功成身就。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十年来对妖精的不屑一顾,对妖精的示好屡屡发难时,他早就深陷其中,他享受楚枫的好,享受那种无条件的臣服,享受独一无二的归属,他把一切当做理所当然,因此当一切被告知是假象后,他不接受,他无法接受。
他所享受到的好与臣服不过是自己被当做他人替身的证明。
他从头到尾都是别人的影子。
爱与容忍被剥夺,就如同他的无能只能让他待在一个小地方,庸庸碌碌平凡度过一生,或者更久。
陈遇开始坚定自己未雨绸缪强大自己是正确的,他不光是为了以后能站在众人之巅,他也是为了只有自己变强了,才会有人真正是为了他而存在,而不仅是别人的影像。
多可惜啊。
他得到的,将得到的和未得到的,都化为泡沫了。
“小枫,如果我一开始就接受你,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么,如果我接受你,就算将来楚秋出现,你会不会还留在我身边?”
陈遇摘下束发的簪子,披了一头散发,青丝顺过他的脸庞,将他身上的血气掩盖了几丝。
他的样子好像是后悔了,周身腾起的灵法消失殆尽,他直视楚枫的眼睛,头一次认真审视那双眼睛里如水深一样的蕴意。
“如果我能在一开始追求的就不是至高无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会喜欢上你,和你携手无数春秋,有朝一日,你知晓真相,你选我还是选他?”
他期待着楚枫的回答,尽管那可能不会是自己想要听到的,可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有关如果。
“你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没有如果,陈遇,结果就是你抢了楚秋的一切,你做了坏事,你伤害我,你也伤害了楚秋,你罪无可恕,你该死!”楚枫说道:“你不必跟我说倘若一切都还没发生的可能,也不必谈起往事,我现在只想让你把楚秋的灵体还给我,是我弄错了,但我之于楚秋的执念,仅仅是我与他,与你无关。”
楚枫说的绝情,将后路有的没的都堵死了。他不会谈论这十年来自己有多傻,他只会想起这十年里他有多像一条狗而已。
陈遇不死心,说:“那如果,如果我说我后悔了,我其实是想对你好的,我早就发现了,我根本无法忽视你,我打你骂你只是我不想承认我喜欢上一个妖精罢了,可是我想否认怎么行,到最后,你完完整整出现在我面前,我对你、动了心思。”
“迟了。”楚枫说:“还有,我恶心。”
他不想和陈遇废话了,双手控灵唤起树叶,灵波荡漾,卷起他的发丝。
“你只需将楚秋的灵体还给我,其他一概不用多说。”
“呵呵呵……”陈遇笑声溅大,“到底还是你狠心啊,我都这样低声求你了,你还如此冷淡,罢了,既然没得谈了,我也懒得多费口舌。”
陈遇伸出紧握的右手,轻轻一捏,指缝里闪出一点微光,浅浅的,不刺眼。他将手伸展开,往湖中心一撒,轻松吐了一口气,语气轻快:“楚枫,为师告诉你最后一件事,刚才,我将楚秋的灵体捏碎洒进了湖里,你刚才亲眼看着我做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第四次了楚秋,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呵呵呵……”
楚枫恍然从梦中惊醒他说话的含义,震惊地忘记了动作。
“我当你和楚秋有多好呢,原来你连他的灵体也不认识,这就是你的爱?好可笑啊。”
他在激怒楚枫。
楚枫却不知道,他缓慢回过神,不打算轻易相信他。“你骗我。”
陈遇冷冷道:“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再游离这世间万年,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他。我陈遇就喜欢不成人之美,就喜欢做生悲之祸。”
“以我现在的灵阶,我完全可以离开南虞,但我想带你走,因此我刚才邀请你归顺于我,做个听话的孩子,可你冥顽不灵,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而且你刚刚也没跟我念旧情。”
陈遇抽出符篆,一笔一划捻出邪气恒生的咒阵,随后逼向楚枫。
“我门中弟子无数,尔为一粟,不听话的,自然要杀掉。”
楚枫不甘示弱,聚起灵法全力以赴,他不想相信陈遇的话,但他没办法找出破绽,所以聚以全力,与他同归于尽。
两人灵法相撞,就那一掌。
……
南虞八卦石盘,水灵清秀,悠悠岁月,朝暮如初。
常年不改其秀,人间仙境,未有起伏,忽一日,灵光现,水波震动,其力贯穿林间,久久不绝。
自那平息过后,八卦石盘不见人影,山水依旧。
楚枫以卵击石,灵碎,化融于湖水,不见。
洛水掌教仗邪功叛逃南虞,被苍途掌门途中作防捉拿,三灵掌教合力将其降服,制其饲养邪秽,当夜,斩其首,灭其魂体,方死。
薛焕和彦周当值逐恶阶,听南虞弟子寻至告之祸乱熄灭,方才松了一口气。
陈遇死后,洛水没了掌教,洛水弟子直接归属苍途掌门管教,其主修灵法还是符咒,不过自此他们的修习多了一项校正,由苍途亲自检测,一旦发现不好的苗头,定胎死腹中。
过了一些时日,等陈遇的事情尘埃落定,剑术子弟温商与邪道妖人私下往来一事重新搬上了台面,等待问责。
第五十八章
问责本来打算隔天进行,但温商之前在牢房里被动用私刑,有点儿后遗症,苍途宽容了几天让他养伤。
三天后,南虞掌门和诸位掌教都在场。温商有一说一,他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不用添油加醋,也不否认细节,他态度诚恳明确,逻辑清晰,只有当问到他和那个邪道妖人是什么关系时,温商沉默小会,道:“弟子惭愧,处事不能明辨是非谨遵教诲,南虞子弟铭未能烂熟于心,伤损师门颜面,辜负师父同门,弟子甘愿领罚。”
他伏地叩首,等着宣判。
苍途看在他认错积极,又是头一次犯错的份上,罚关禁闭两个月,禁出山门半年。
这样禁足的惩罚相比较鞭笞形身剥离灵法要轻得多,南虞向来与妖魔势不两立,发现一丁点都要斩草除根,哪任由商量的余地,不过由于温商之前受伤差点没命,其师父薛焕又帮南虞揪出了祸患,不看他之过,看在薛焕功劳的面子上,苍途也会从轻处罚。
然而从根源来说,温商没有直接导致南虞的灾祸,不能一棍子打死罪,不然这样倒显得南虞是非不分了。
温商领了罚直接去关小黑屋面壁思过,连午饭都没有吃。
薛焕下了殿,剑术几个少年凑上来,没有看见温商早就心有准备,不过还是问道:“温商去受罚了吗?”
“禁闭两月,半年不能出山门。”
四夏:“我早就想到了,小黑屋肯定是躲不掉的。”
温商的罪名是疑似与邪道有接触,只要他咬定自己不知情,或是被骗,过重的处罚是绝对轮不到他的。
昨天还没问责的时候,四夏就开始给温商做思想工作,她不管温商是否跟邪道妖人有接触,按照自己对温商为人的了解,他不会有机会认识那中人,所以这中间肯定有误会,但误会花样百出,说不准是个什么扑棱蛾子样,只要温商咬死不承认,上面就不会强加罪名,顶多关禁闭长个教训,再不,禁闭期限长点。
好在结果是喜,剑术就两手接平安了。
薛焕总感觉温商有话瞒着没说,他一股脑说明白那些事,一方面在对两人关系层面上转移视线,他接受惩罚不光是自己曾做错的事,另一方面也在掩盖。
但他在掩盖什么样的情绪呢,薛焕弄不大清楚。
以此为鉴,他只得告诉自己这帮未犯错或将来即将犯错的少年人,眼睛擦亮,心中有数。
——
他们回到三问庐,辣椒正把小白狼当靠枕,睡在草藤吊椅上。
“还是这里的感觉好,有山有水有宠物,每天都可以懒洋洋的睡大觉。”四夏激动地大喊,一屁股坐上吊椅,弹起了睡得好好的两个小东西。
辣椒身子骨轻,睡梦中荡起了双桨,几个回旋转落到一处“草窝”——那是南小回的头发,小回头发用发簪盘着,辣椒两只前爪刚好左右耷拉在上面。
“睡觉?”薛焕慢吞吞的,“经过这件事后,南虞准备实行关爱人丁稀少灵系的暖心活动,对,就是我们。”
“为了防止你们几个小毛蛋子长偏,老老实实走正途,苍途掌门特定给你开了早课,读诗书礼易,老师呢是全南虞最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名号游牧子。”
“谁?游牧子!”卫卿当即装死,“我大概到了年纪该出山游历了,上早课这种事我应该回避。”
薛焕疑惑:“他不好吗?”
“不是不好,游牧子前辈大半辈子都在外闲云野鹤,走过很多地方,见识广,阅历丰富,不过他爱喝酒,喝一点就醉,醉了胡言乱语,然后喜欢体罚学生。”贺妄寻解释道。
“上课喝酒?”
“什么时候都喝。”四夏从吊椅上歪过头来,“上他的课不是学东西的,是去受罚找罪受的。哎呦师父,我们不会长歪的,不必再弄个教书老师来折磨我们吧。”
薛焕新奇:“师者不沾酒,误人子弟啊。”
“如果他要来,我们可以想个法子让他受不了自己走。”君安迫不及待坐下,心情大好:“我刚刚去信存处拿了我姐姐给我写的信,我要看啦。”
“君安真好,还有姐姐寄信。”贺妄寻十分羡慕,他从小在各个仙门流离,仅有的都是师徒师兄弟情,他当然不会觉得这样不好,只是亲人这样的称呼他没有感受过,心底难免向往。
薛焕笑颜:“不管怎么说,剑术是一体的,诸位都要好好的,少犯错,多修习,等他日功成身就,乃是人中龙凤。”
四夏摇摇头:“不想龙凤,只想当吊椅上的一条咸鱼。”
“咸鱼还想着翻身呢。”薛焕说着,忽然想起什么,提醒道:“对了,以后遇到不熟悉的人留点心眼,别被骗了。”
从温商这件事上吸取教训,看起来像好人的不一定都是好人。
“不会啦,我们一直待在南虞不出去,见不到几个不认识的,倒是师父你,你天天在外面跑,接触的人应该比我们多吧。”四夏说。
“师父是师父,师父才不会轻易上当受骗,你们几个被骗了个底朝天都不会骗到我。”
薛焕对自己无比自信,他大小是个神,自带火眼金睛光环,是马是驴一看便知。
“那立川呢,他来历不明啊。”君安一旁插嘴道。
“立川他——”薛焕懵了一下,“他人呢?”
几个人摇摇头,都不知道。
“昨天听父亲说有江湖门派弟子出门历练后失踪,不知南虞是否安排历练,务必小心……”君安不注意将信末尾的几句话念出来,“近日动荡,小安,听父亲说要查天神碎片一事,我了解不深,只无意中听见什么阴阳鬼怪将倾,天下恐乱。”
薛焕摆手:“危言耸听罢了,不当真。”
贺妄寻:“先前不是说——”
“假的,魔教少主是假扮的,谣言。”
“哦。”
当天晚上,薛焕潜进了君安的房间,一阵噼里啪啦,两人站在房间里剑拔弩张。
薛焕嘴上说着要轻手轻脚,结果进来就撞上了门后面的镜子,特别大的声响吓醒了睡梦中的君安。
君安睡眼惺忪,看清来人后,问:“你干什么呢?”
薛焕保持着扶正镜子的姿势,尴尬问:“我吵醒你了?”
君安迷糊,揉了揉眼睛,“不明显吗?”
“我是有事来找你的,别紧张。”
君安被吓醒后鼓动的厉害的心跳终于平静下来,他无奈道:“有事白天怎么不说,半夜偷偷摸摸的,我可是正经人。”
薛焕嫌弃地看他:“怎么你说的我要跟你发生点什么似的,我不像个正经人么。”
半夜偷偷摸摸,师父进徒弟房间,意图不明,哪里像是正人君子。
这自我感觉太好了。
不过,君安整理情绪,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出任务,去不去?”
“什么任务?”
“找天神碎片。”
君安有些惊讶:“天神碎片?你不是说危言耸听。”
“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咱们偷偷调查,我需要一个得力助手,所以来找你。”
君安正襟,清清嗓子,说:“我这么有用?”
“那是当然,走不走。”
君安点头:“走。”
君安收拾几件灵器,跟着薛焕出门,然后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南小回,后者见他们出来,小声说:“你们好啦!”
他背后有个布包,里面竖了根长剑。
这是出门必备装备。
所以说,南小回也要一起出去。
君安搞明白一件事,薛焕为了忽悠人真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出来。
“这就是你说的只找了我?”
“十二和卫卿需要留下来给温商当后盾,四夏脑子不太行,傻得惊人,你们两个是最好的人选,你不是一直要杀妖么,给你个机会,要不要?”
君安:“但我们干嘛要偷偷摸摸的。”
调查天神碎片有必要搞得这么神秘么。
“这样就算我们一无所获,也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不会有损形象。”薛焕解释道。
君安眉毛一抖,“钦佩”道:“哇塞,好有道理。”
第五十九章
一日夜,风雨交加,楚府大门被敲开。
门外站着一位胡子大叔,身披黑衣,声音似哑瓶,对开门的下人说道:“我有办法医治你们二少爷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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