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安在天门外的角落里等了一会儿,便听一执事叫道:“榆岭梁淮,进内门惊蛰。”
梁安听见自己化名,走进内门,却见内门之后是一个穹顶大殿,殿内戒备森严,每十步一个黑衣监守,每个监守神情冷漠,无形中散发出淡淡威压。
梁安略有心悸,寻思道:“这些监守气息强大,若非语冰前辈相助,凭我一人之力,肯定无法救人。”
他横扫一眼,却见殿堂四壁刻满了晦涩符文,正中一个圆形高台,台上一个径长愈丈的翠色圆球,球面电光闪闪,仿佛有万千金丝火线缠绕。
“这便是魂珠么?”
梁安心想着,却听一人道:“走上惊蛰台,掌触魂珠,意守天心,我会牵引灵魂之力为你觉醒血脉。”说话的是一个白袍士人,脸色焦黄,仿佛大病初愈。
梁安闻言,向中心高台走了几步,那士人便道:“就这么上去了?没规矩!”梁安怔了怔,士人叹道:“以为自己是暗龙天妖脉,就不用孝敬大夫了么?”
梁安失笑,从袖中摸出一些灵晶呈上,赧道:“失礼,失礼!”
士人接过灵晶,掂量掂量,淡淡道:“打发谁呢?”梁安又摸出一些,那士人才笑道:“孺子可教,去吧,老夫为你惊蛰。”
梁安走上高台,掌触魂珠,意守天心。
昨日丑姑问他是否愿走逆修之路,梁安迟疑不决,后来想:无论如何,先惊蛰了再说,是否逆炼魔火,以后再做决定。
那士人见梁安准备妥当,取出一个法盘,虚空指点,便见魂珠陡然明亮起来。
梁安意守天心,忽觉一股灵魂之力经由掌心冲击四肢百骸,先如涓涓细流,后如百川归海。不知过了多久,紫府虚无之中,一条亘古巨龙开天辟地:其视为昼,瞑为夜;角划阴阳,爪分五行;吹为冬,呼为夏,吐为春,纳为秋。
待轻清上浮、重浊落定时,紫府巨龙一声长吟,梁安也忍不住一声长啸。
“惊蛰了!”
他心如明镜,一条魔龙在体内苏醒过来。
那惊蛰大夫觉察出异常,面如土色,惊骇叫道:“这不是暗龙!这,这是……”
梁安心知不可再等,掌触魂珠,着力一推,那魂珠便碎裂开来。刹那时,一股灵魂风暴震荡,梁安受其冲击,略有眩晕,四周黑衣监守与那白袍士人来不及有所反应,俱都昏迷倒下。
“幸亏吃了语冰前辈的定神丸,否则我也要栽倒这里了。”
他见事成,释出一只纸蝴蝶,轻喝一声“追”,便见蝴蝶翩翩起舞,向着殿堂一侧的内门飞去。
他追随蝴蝶,穿门过户,一路尽是晕倒的监守执事,追到地底,却见一深塔倒置天坑之中,每层挤满魂奴,共计十八层。这些魂奴神情呆滞,面无血色,一条铁链从他们锁骨穿过,将所有人连接起来。
“这些魂奴全是驭兽宗的兽师么?”梁安触目惊心,“这哪里是什么魂塔,分明是十八层炼狱!”他心存怜悯,却自知救不了这许多人,不由得心下一叹。
那蝴蝶飞得极快,梁安追到地底六层时,终于见它落在一个少女肩前。
“就是她了!”
梁安乾坤符被毁,平日用一个须弥戒储物,他取出一把匕首,虽不是神兵利器,却也锋利异常。他切断灵魂锁链,将眼前少女扶了起来。
这少女正是苏禾。
魂珠破碎,对外人冲击巨大,对魂奴而言,却是卸下了重负,所以这些魂奴神情呆滞,却并未晕厥。苏禾入塔不久,受伤不深,此时神魂虚弱,却也知有人相救,无力问道:“你是谁……”声音气若游丝。
苏禾去过淮府龙窖,但与梁安并未见面,两人互不认识。
“情势危急,先出去再说。”梁安不欲多言,将苏禾背起,一路疾奔,终于在一炷香时间内逃出魂塔后门。
……
却说方泉一早来到后门巷中接应,等了许久,终于见到梁安背着苏禾走出来,他心中喜悦,急忙迎去,压低嗓门道:“少爷,你成功了!”
苏禾被一陌生男子背负,心中不安,虚弱问道:“你们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方泉忙道:“姑娘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就是想救你出去。”
便在这时,异香袭来,一个娇嗔的声音戏谑笑道:“想从魂塔救人,问过我了么?”话毕,一个红衣男子从天而降,款款落在众人面前。
这男子身形高挑,肤白貌美;眼角一颗泪痣,颊上两点殷红;一身罗衫猎猎自舞,两袖香风馥郁迷人。若非他娇嗔时自矜、戏谑时张狂,初看之下,还以为是哪个勾栏名伶、青楼魁首。
男子媚眼一扫,目光落在梁安身上,嘻嘻笑道:“好俊的男人,不要逃,好么?”
梁安眉头一皱,冷冷道:“哪里来的妖人,滚!”
“哟,别凶人家嘛!”男子掩口笑道:“我乃心狐妖王厉飞扬,分管绥州衡水,这魂塔受我庇护,不知男人如何称呼?”
梁安听他自报名号,心知惹上了麻烦,将苏禾放下,取出一把飞龙锏,喝道:“左一口男人,右一口男人的,你家没男人么?”运气调息,正待持锏战斗,却发现大小周天受阻,浑身使不出半点内劲。
那厉飞扬嘻嘻笑道:“在我软香之下还能硬挺的男人,才是真男人。你么,不过是一个偷人的小贼。”说罢,轻抬素手,一掌软绵绵拍向梁安。
梁安周天受阻,便知这妖人体香有毒,他使不出内劲,见这一掌毫无章法,更似情人调戏,没有半点威风,便硬生生接了下来。
岂料两掌相撞,一股苍遒劲道直抵梁安血肉灵魂,他强忍痛苦,闷哼一声,眼耳口鼻顿时流出血来。
梁安心中惊骇:“这妖人竟然如此厉害,若非我已焚血,又长久在炙炎泉中浸泡,今日只怕死在他掌下了。”
厉飞扬一掌击出,面色微变,嘻嘻笑道:“哟,小贼好旺盛的血气,好强悍的筋骨,竟硬生生受我一掌,厉害,厉害!”语气欢欣鼓舞,仿佛真心喜悦。
梁安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作呕,开口骂道:“死人妖!”
厉飞扬面色一沉,冷冷道:“自晋升妖王以来,你是第一个敢这么骂我的。”这一番话清爽利落,毫无脂粉气,竟颇有风流倜傥之感。
梁安嘿嘿笑道:“装得再好,内心也是个死人妖!”
“你!”厉飞扬多年未动真怒,竟被这一句话气得咬牙切齿,哈哈笑道:“好,好,好!今日就叫你尝尝死人妖的铁拳!”话到尾音,又带了些许脂粉气。
方泉见他二人相斗,心中着急,一提气,大小周天不通,他心知妖人香气有异,暗中驱使冰蚕吐丝治愈,却并无用处。一旁苏禾委顿倒地,更是心有余力不足,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
厉飞扬紧握拳头,虚空一击,一个拳影狠狠打在梁安身上,只震得梁安口吐鲜血,倒飞落地。
方泉大急,抢步拦在梁安身前,大声叫道:“不许伤他!”
“小浪蹄子,给我滚!”厉飞扬见一俊秀少年碍事,心中更怒,袖口掀起一股妖风,将方泉刮起,狠狠摔在地上。
梁安见罢,面色铁青,挣扎着站起身,张狂骂道:“死人妖,有种冲着我来!”
“哟,心疼了?”厉飞扬嘻嘻一笑,顿时不那么怒了,“你心疼,我便更要虐他。”袖口连拂,一股妖风卷着方泉胡乱摔打,十几回合,硬将他摔得头破血流、浑身是伤。
梁安目眦欲裂,只恨自己修为太低,治不了这妖人。
“啧啧,生气了……”厉飞扬掩口一笑,“放心,小浪蹄子没死,我下手轻着呢。”虚空一拳,狠狠打在梁安身上,轻笑道:“死人妖的铁拳滋味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人妖”这个词有点违和,想不到其它合适的词QAQ
第71章 心狐妖王
梁安无力反击, 再次跌倒地上。
厉飞扬移步梁安跟前,俯身摸摸他的脸,啧啧叹道:“好俊。”又压压他的胸,“嗯嗯, 坚实。”摇头一叹, “可惜啊,死人妖三个字真的很讨厌!”
他翘起指甲, 在梁安脸上划破一条血痕, 嘻嘻笑道:“哎呀, 破相了。”指尖游至梁安胸膛, 一使劲, 狠狠扎出一个血窟窿, 冷声道:“还敢嘴贱骂人么?”
梁安双目通红,啐一口鲜血,骂道:“死人妖, 你内里穿的是红肚兜还是粉肚兜?”
厉飞扬脸色一红,掐住梁安喉咙,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便在这时, 一个清冷声音由远及近, 幽幽叹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来者青衣袭身,黑纱蒙面, 一手抱琴, 一手按在弦上,不是丑姑是谁?
厉飞扬抬眼一看, 冷冷道:“一个化形小妖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丑姑不作口舌之争,右手按在宫弦,轻轻一拨, 一声铮鸣突兀响起。这一声前无协音,后无余韵,仿佛一柄重锤,直击厉飞扬灵魂。
厉飞扬听闻琴音,只觉得天地苍茫、人间薄幸,一时郁郁寡欢,悲从心来,待他自省时,惊骇叫道:“这是什么功法?”
“这是九歌,咏世间之情。”
丑姑又拨一音,这一音仍然按在宫弦,与方才并无区别。厉飞扬听闻,却仿佛一把尖刀刺在心上,这种痛苦,不在身,而在心,他无法忍受,不自觉落下泪来。
“世间之情,有喜、怒、忧、思、悲、恐、惊,我方才咏叹的,是七情之悲。”
丑姑再拨一音,依旧按在宫弦,刹那时,天地变色,风雨欲来。
“退一步天高地阔,罢手吧。”
厉飞扬泪流满面,却呜咽笑道:“差点着了你的道儿!”袖口一甩,九把长剑从不同方位袭向丑姑。丑姑不慌不忙,宫弦一拉,九缕音刃飞出,与长剑相撞,顿时将其碎成了飞灰。
“这不可能!”厉飞扬不敢相信,嘶哑吼叫。
丑姑神色从容,淡淡道:“给你时间,出招吧。”
厉飞扬不服,双臂一开一合,便见他衣衫猎猎,一股股妖风纠缠,须臾形成一个风暴。这风暴愈转愈大,眼看就要落下,丑姑却适时拨出一音,这一音还是按在宫弦,击起一个小小气旋,迎面飞向风暴。
气旋与风暴融合,顿时烟消云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我招式未成,你便反击……”厉飞扬吐出一口鲜血,“不是说给我时间么!”
“做人不可迂腐,要通权达变,见机行事。”丑姑微微一笑,“我方才说九歌、说七情,便是为了争取三声悲鸣,以此先声夺人,令你情绪失控,无法使出传承心术和媚术——毕竟阁下是心狐妖王,传承之术,不敢轻慢。”
丑姑说罢,五指轻抚弦上,一缕缕琴韵幻化飞剑,直指厉飞扬周身要害。
厉飞扬看着这些飞剑,一共七七四十九把,每一把都指向自己破绽——有些破绽连他自己都不知,感觉到威胁才反省过来。
他冷汗涔涔,到这时,才知对方有无数方法杀死自己,当下一声苦笑,自嘲道:“想不到我堂堂妖王,栽在一个化形小妖手里。”
“你走吧,我不想伤你。”丑姑依旧淡然。
厉飞扬深深看她一眼,良久,拱手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语冰散人。”
厉飞扬飞身跃起,须臾遁走天边,只有一声音缥缈传来:“今日震碎魂珠、劫持魂奴一事,看在先生面上,就此作罢,他日重逢,再分高低。”
……
“爬过这座山,可省十日路程。”南离绯玉仰望贡山,暗自打气。
贡山位于潼城以北,高约千丈,雄奇险峻。山的另一边是云港,从潼城到云港,走官道要半月时间,翻山越岭则可省去十日。
他爬了五天五夜,几番艰辛,终于翻过贡山,抵达云港。
云港是人域南州最大港口,灵冶剑炉在此建坞,坞中泊三十六浮舫,定期往来南洲北国。其中一条舫线,每月初一十五飞越洺江、落地秦城,而秦城,正是南明洞天的入口之城。
单凭行走,不可能回家,必须登上浮舫。
南离绯玉穿行闹市,将贡山猎取的兽皮卖出,换来一些琐碎灵石。他寻一个客店住下,稍作休整,到日暮时分,才匆匆走上街头。
华灯初上,夜色苍茫。
街市依旧喧嚣,世家儿女、风流名仕、才子佳人、落拓青衫,熙熙攘攘,形形色色。喧嚣之外,有一条幽暗的街道,街道两边蹲着一些乞丐氓流,时不时亮出锋利的招子,窥探着过往行人。
南离绯玉缓步走入街道,两边的乞丐立刻看了过来。
“各位大哥,这里有什么消遣去处?名山胜境,福地宝坊皆可。”南离绯玉开口询问。
一个乞丐听见问话,贼头贼脑道:“十里香岸,有的是销金窟,小哥来这里作甚?”
“不要销金窟,要红尘下九流。”
“青杖、白扇、丹青、岐黄、伶人、妙手、掮客、清倌、瞎子,小哥要的是?”
“掮客。”南离绯玉丢下一颗灵石。
乞丐抢过灵石,嘿嘿笑道:“小哥这边请。”说罢,前方领路,带着南离绯玉走进巷子深处。
二人来到一个当铺门口,推门进入,却见里面有个账房先生,一边拨动算盘,一边对账,头也不抬一下。
乞丐道:“老陈,来生意了。”
账房先生手里劈啪作响,边算边道:“啥生意,讲。”
南离绯玉道:“我想登上本月十五的秦城浮舫,手头紧,只有十两灵石。”
账房先生抬起头,不可思议道:“十两灵石就想登上浮舫?”
“先生不必惊讶,我来替你算一算……”南离绯玉想了想,沉吟道:“那浮舫以火灵推动,底舱有八百见方的黑曜炉,需一百二十名炉工控火。炉内炙热,每名炉工可领九枚寒符护身,一枚寒符价值百两,外加工酬百两,一个炉工单程可赚千两灵石。先生若能推介我当个炉工,这一千两灵石,我让出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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