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柔眉头一皱:“这浮世中人, 皆是真实里的平民?在浮世中死,在真实里也会消亡?”
宫飞花笑道:“妹妹哪里话?浮世里死了,真实中不过魂飞魄散而已, 还有一具行尸走肉留着呢。”
乔柔面色再变,项苍则忍不住骂道:“幻雉妖尊以平民做要挟,未免太下作了。”
宫飞花道:“不如云霄妖尊让出银月号角, 我将这浮世破碎, 亦将平民无罪释放?”
不等项苍回答,乔柔冷笑道:“浮世万千, 不过是梦幻一场, 只须寻着蛛丝马迹,终可破解。幻雉妖尊就这点手段?”
宫飞花笑了一笑, 淡淡道:“镇中有瘟疫,一个时辰传染十人,两个时辰传染百人, 三个时辰传染万人。一旦传染,三天内必死无疑。我已发起夺炉挑战,此瘟疫便是考题,乔大学士若能化解,宫某服输,立刻破碎浮世,释放平民;若不能化解,乔大学士灵炉封号不保,这浮世也将变成一座死城。”
乔柔怔道:“原来手段在此,你以上万人性命要挟,只为一个灵炉虚名?”
“乔大学士就别装清高了,天下哪个丹师不想灵炉封号?”宫飞花掀起一道霞光,整个人化作一只彩雉飞走,只留余音传来:“镇西有一座益寿堂药铺,炉香会广陵真人亲自为妹妹抓药……”
众人闻言,各自出神。
项苍不想自己牵连上万平民,既恼火又负疚。乔柔则面临两难之选:是破解浮世万千,离开此地?还是调制解药,救治平民?沉吟少倾,毅然选择后者。梁安与方泉自知帮不上忙,只愿早点破关离去。
乔柔道:“须先了解一下瘟疫病情,事不宜迟,我们先去镇西找广陵真人吧。”
众人点头,原想乘车前行,却找不见飞掣战车,只得步行进入小镇。
方泉一边行走,一边打量,这小镇一切物事栩栩如生,看不出丝毫破绽。
“好厉害的浮世万千!”
方泉心下感叹,却听孩童嬉闹声起,原来不远处有一颗桃树,树上结着果子,一群孩童围在树下,想摘果子却够不着。
便在这时,一个五六岁小童跑来,拉住方泉衣角,央求道:“哥哥,帮我摘一颗桃子吧。”
方泉看了乔柔一眼,乔柔点点头,方泉便随小童来到树旁,摘一个桃子给他,顺便捏捏他的脸蛋。
小童接过桃子,咬下一口,笑道:“谢谢哥哥。”
方泉摸摸他的头,回到众人身边,感叹道:“这些孩童跟真的一般,不可思议。”
乔柔却道:“有蹊跷。”
方泉怔了怔:“什么蹊跷?”
乔柔道:“为何只有一个小孩求你摘桃子?你摘下后,其他小孩也嚷嚷着求你才是。”
方泉仔细一想,果然有些奇怪,忙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乔柔摇摇头:“无须顾虑,先去镇西找到广陵真人再说。”
众人一路打听益寿堂所在,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终于见到一个小小药铺,匾额题词“益寿堂”,左右刻联:上联曰“但祈世间人无病”,下联曰“何愁架上药生尘”,横批“悬壶济世”。
药铺清冷,只有一个华发老人独自留守,乔柔打听道:“请问广陵真人何在?”
那老人靠在椅子上,原本昏昏欲睡,听到“广陵真人”四字,疑惑半晌,继而眼睛一亮,颤巍巍站起,激动道:“来人……来人可是乔大学士?”
乔柔颔首以礼:“正是。”
老人跨步上前,一把抓住乔柔的手:“我……我就是广陵真人,一百多年了,我等你一百多年了……等得都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众人皆惊,乔柔道:“我等初入浮世,真人何以等了百年之久?”
第98章 病理医道
老人闻言一怔:“什么?乔大学士才来不久?”沉吟半晌, 忽道:“我懂了……”
这老人正是广陵真人,精通病理医术,是炉香会判院长老。几日前,宫飞花造访炉香会总坛, 告知乔柔转世重生, 并当着五院十九长老之面,发起夺炉挑战。
“夺炉”乃会内传统, 可从病理、医道、丹术、药论四个方面对“灵炉”发起挑战, 一旦成功, 则可剥夺封号, 成为新的“灵炉”。
然而宫飞花欲以上万平民神魂作注, 这显然有违炉香会“仁心仁术”宗旨。广陵真人极力反对, 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许久, 费了好大一番口舌。
宫飞花在会内是“天炉”,在会外却是银月岭幻雉妖尊,岂容一个判院长老聒噪?于是以银月岭控制下的药草流通施压, 终于逼迫炉香会屈服。
宫飞花欲报广陵真人反对之仇, 点名要他做“夺炉”判官,并诱骗他吃了一颗“梦幻丹”, 再以浮世神通, 让广陵真人历经弹指百年之苦,将一个中年学究磨成华发老人, 甚至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广陵真人讲完这一段故事, 众人皆唏嘘。
方泉道:“这幻雉妖尊,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实在可恨。”
梁安幽幽叹道:“鸡就是鸡,永远比不上真凤凰。”
方泉闻言,眉头一皱。
乔柔对广陵真人道:“我已接下夺炉挑战,宫飞花说镇中有瘟疫,不知现下疫情如何?有多少人感染。”
广陵真人摇摇头:“此镇暂无瘟疫,不过百年之前,宫飞花说了一句‘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前半句当暗指我不该反对多事,后半句估摸与夺炉挑战有关,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乔柔眉目轻颦,忽道:“瘟疫在那吃桃子的小童身上。”
方泉想起来时路上,一群孩童够不着桃子,却有一个小童向自己求助,最后吃了一口桃子,心道:“莫非病从口入是这个意思?”一念至此,忙道:“我去找找那孩子。”
梁安亦道:“我也去。”
乔柔点点头,须臾又摇头,对项苍道:“苍哥,你去吧,也不知这浮世里有没有其它危险。”
项苍二话没说,立刻走出益寿堂。
乔柔看了看铺里药架,一共三十六虫、七十二草,正是夺炉之战常用考题纲目——即瘟疫和解药都从这一百零八虫草调制得出,超出此范围,不论挑战者还是被挑战者,皆属违规。
乔柔沉吟半晌,对广陵真人道:“烦请真人制一个玄明丸,我等若被感染,至少能及时察觉。”
广陵真人点头称是,不一会儿,香丸制成,置入炉中点燃,便有一股清香徐徐扩散。这清香便是“玄明之气”,闻此气味者,不论感染何种瘟疫,都会印堂发黑,从而能及时发觉,尽早治疗。
过不久,项苍抱着一个昏迷孩童返回。那孩童甫一进门,印堂便有一股黑气。梁安和方泉对望一眼,心道:“果然是这孩童感染了瘟疫。”
乔柔见孩童已然昏迷,急忙上前把脉,过了好久,才道:“是常见的天罹疫,由络石砂、芎穷叶、腐骨、羊角粉、灯笼虫调制,但在炮制时,加入了幻光草,致使此疫千变万化——换言之,破解此疫并非药理难题,而是如何靶中千万变化中的唯一。”
广陵真人亦是个行家,闻言眉头一皱:“由此看来,宫飞花萃取幻光草的手法十分高明。一种药草,竟萃出万千药性,说起来,已远超一百零八虫草纲目,却又在规则之内。我不喜此人,却不得不佩服她的手法。”
乔柔点点头,沉吟道:“此疫一个时辰传染十人,两个时辰传染百人,三个时辰传染万人。除非一个时辰内靶中配方,否则一旦传染开来,人人疫情皆不相同,断无可能以一种配方治愈所有人。”
方泉闻言,寻思:“不如以雪地冰蚕试试。”运诀内视,见冰蚕仍在寒茧之中,又想:“庚申夜结出寒茧后,冰蚕一直藏在茧里,连内视都无法窥探,不知这虫子在里面怎样了。”
好在他运诀催促,冰蚕依然有所反馈,以前是吐丝,现下是一缕冰韵。
有广陵真人在,他不敢以内劲驱散药物的方式糊弄人,偷偷握住小童的手,将一缕冰韵引入小童体内,立刻觉察一股玄奥之力阻挠。
“这玄奥之力好似我体内的同生咒……”
方泉初入淮府那日,被林总管下了同生咒,他当时便以冰蚕丝治愈,可惜诅咒并非皮骨脏腑之伤,冰蚕丝完全无效,今日遇到相同情形,忍不住问道:“语冰前辈,天罹疫中可有诅咒之力?”
乔柔点点头:“这瘟疫中有一味腐骨茼,此草生于怨骨堆中,又名戾草,一旦入药,便拥有诅咒之力,不然何以叫做天罹?”
方泉道:“晚辈会一些医术,但只能治愈皮骨脏腑之伤,若有诅咒,便无能为力了。”
乔柔并不意外:“这是灵炉之争,本该我来接受挑战。”沉吟良久,叹道:“靶中千万变化中的唯一,这题当真有些麻烦。”说着,软软靠在一张椅子上,以手扶额,慢慢合上双眼。
众人皆知她在思考,不敢惊扰,默默守候一旁。
浮世里真真切切,有人声粥粥,有车辇滚滚,有轻风惹树叶,有虫蝶逗花芯。一缕阳光从窗外照进,逐渐西移,慢慢消瘦,已快要没入阴影之中。
时光在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乔柔睁开眼,叹道:“来不及了,试试再说。”对广陵真人道:“苍耳子一颗、北水参一只、青黛三钱、枸骨叶两片、关白子一两、断脊草一株。”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个药炉。
广陵真人也不含糊,须臾备好了药。
乔柔左手捏诀,右手握住苍耳子,心念一动,便见五色流光从她指间溢出,缓缓落入药炉。
广陵真人微微点头:“以流云法萃取乙木、丁火、己土、辛金、癸水五种药性,皆属阴,和天罹疫中的络石砂相克。”
乔柔依法施为,分别萃取北水参、青黛、枸骨叶、关白子四种药物三十二类药性,与天罹疫其它药物相克;最后取出断脊草,指间划过一道清风,便见一缕飘忽不定的青气缓缓落入炉中。
广陵真人见罢,惊讶道:“清风变式?”
乔柔点点头:“断脊草柔弱无骨,见风摇摆,临危叛乱,以清风变式萃出它的飘摇灵性,或能靶中万千变化中的唯一。”
广陵真人叹道:“以不定应万变,恐怕只有清风变式可行。可你这变式只有七八百风向,与幻光草千万变化相比,远远不够。”
乔柔道:“没办法,时间紧迫,只能增大一些几率。”
她说罢,一手持炉,一手捏诀,轻喝一声“凝”,便见一滴药液炉中生成。她将药液摄入一个玉瓶,缓缓倒入小童口中。
众人紧张万分,这药液若能治愈小童,皆大欢喜;若不能,则时光已逝,瘟疫将进一步扩散。
那小童仍在昏迷,喝下药液后,缓缓睁开眼,不过少倾,又无力合上。
乔柔按住小童脉搏,摇头道:“失败了。”
便在这时,方泉一阵眩晕,险些站立不住。梁安看他一眼,惊叫道:“阿泉印堂发黑,也感染了!”说时,一把握住方泉的手。
方泉心下一凛,没来得及反应,却见项苍印堂也有一团黑气,脱口叫道:“项前辈也感染了。”
众人面面相觑,呼吸之间,多了两人感染。
乔柔一声叹息,对方泉道:“你不必担心,时间足够的话,清风变式可以靶中你体内天罹疫……”顿了顿,丝毫没在意项苍,自顾说道:“可是靶中你一人,其他人怎么办?”
方泉不知如何应对,只道:“前辈不要急,慢慢来。”
乔柔缓缓摇头,将案上香炉托起,递给项苍道:“苍哥,镇上当有其他人感染,借玄明之气把他们全部找来。”
项苍一手接过香炉,一手捋捋乔柔额前乱发,宽慰道:“别急,慢慢来。”
乔柔看着他,点了点头。
项苍再次出门,乔柔则看着昏迷的小童陷入沉思。过不久,项苍带回八个村民,男女老少皆有,人人一脸疑惑,犹不知发生了什么。
其中一人见着广陵真人,便道:“老医官儿,这外来客说我们身染重疾,却不知是什么病?”
广陵真人含糊应道:“不算大病,却有点小麻烦,你们到我院子里候着便是。”说着推开内门,将这些病人赶入后院。
又过半晌,乔柔从深思中回神,单手捏诀,在小童心井、玉堂两处穴位轻轻一拍,便见一缕血气从小童眉心渗出。
乔柔一张口,将血气吸入腹中,同时印堂发黑,自己也染上了天罹疫。
项苍见罢,担心道:“柔儿,你这是何必……”原来乔柔以身试毒,将瘟疫吸入自己体内。
不等项苍说完,乔柔摆摆手,盘膝入定,再次进入冥想。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乔柔睁开眼,微笑道:“有办法了!”转头对广陵真人道:“酢浆草一株、白蔹一颗、营实墙蘼三钱、白棘二两、紫葳二两。”
广陵真人取药完毕,乔柔仍以流云法萃取药性。须臾,她一声轻叱,便见一滴药液炉中生成。她将药液摄入口中,印堂黑气肉眼可见消散。
方泉见罢,惊喜叫道:“前辈,你治愈了?”余人也纷纷询问,乔柔先是看了项苍一眼,再笑道:“治愈了。”
众人皆兴奋,广陵真人却眉头紧锁,沉吟道:“酢浆草新陈,白蔹代谢,营实墙蘼生死,白棘肉骨,紫葳则是温养——五味药草皆为焕生药性,乔大学士走的莫非是脱胎换骨的路子?”
“真人猜得不错。”乔柔笑一笑,“我借蝉转世,天命中有三次蜕变,每次蜕变皆脱胎换骨,灵感因此得来。然而,脱胎换骨并不容易,须有天命本性,寻常肉身自然不行。好在天罹疫感染后,只损三阴二阳,即太阴脾经、少阴心经、太阴肺经、少阳太虚经、太阳三焦经,只需用药物洗涮三阴二阳,便可代谢疫毒,焕发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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