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泉怔住:“他咬你, 吸你的血,你怎会愉悦?”
“你不懂……”司空辰回避问题,“反正,那滋味胜过人间一切, 令我深深着迷。”
南离绯玉问:“后来如何?”
“他吸了我的血, 身上暴虐气息渐渐散去,整个人又恢复从容姿态。我略感虚弱, 摸一摸脖子, 却无伤口, 我问他:‘为何会这样?血鬽还没除掉么?’他不语, 清清冷冷, 飘飞离去。
“再往后, 他每次来都要吸我的血,我亦沉沦其中,无法自拔。直到有一次, 我感觉血液流出,似被一种秽物吞噬,不由起了疑心, 事后问他:‘血鬽除了么?’他淡漠看我一眼, 并未作答。我忽然意识到,他还是他, 高高在上, 万人景仰;我仍是我,平平无奇, 渺如尘埃——我以为我们亲近了,实际并没有。
“我心下失落,但仍然感激:感激春日暖阳, 感激金风玉露,感激遇见他。
“然而心中那一点疑惑,又如蛇蝎一般撕咬着我——那秽物是什么东西?血鬽除了么?若是除了,为何还要吸我的血;若是未除,又是什么原因?我的血到底能不能杀死血鬽?
“为解谜团,我开始画他的皮骨心相,画到最后,我震惊了——我看到百花洲上关押着形形色色许多人,他每天吸食这些人的鲜血,连孩童都不放过……”
方泉闻言一凛:“原来他嗜血如此严重?”
“岂止严重,简直丧心病狂。”司空辰笑一笑,十分悲哀,“还有,那秽物便是血鬽。他吸我的血,非但没有杀死血鬽,反而饲养了血鬽……
“我无法接受这些事实。”
司空辰陷入沉默,过了好久,才道:“真相如此残酷,扯开皮囊,不过是红粉骷髅。
“他又来了,宛如谪仙,完美无瑕,一见面,直接道:‘我渴了。’我没有如往常一般迎上去,我问他:‘血鬽除了么?百花洲上为何关押那么多人?’
“他微怔,却道:‘这不是你该问的,我渴了,想吸血。’
“我冷冷回他:‘跪下求我。’
“他瞬间变了脸色,甩我一耳光,说:‘下九流的东西,竟敢口出狂言。’
“我笑了,回他:‘是,你不下流,改天给你建一座贞洁牌坊。’
“他气极,持剑抵住我喉咙,一字一顿道:‘别以为血气特殊,我就不敢杀你。像你这样的人,我一共找到十九个,有你不多,没你不少。’
“我懵了,是啊,有我不多,没我不少,我不过一血罐子而已。
“我心中满是悲哀,当时想,就这样死在他剑下也不错——至少,我不再是一个血罐子,而是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他没有杀我,轻飘飘飞走,连一缕芳香也未留下。
“之前每一次见面,我都幻想下一次。那一天,我彻底醒悟,他不会再来了,我们的关系就此结束,我连血罐子也不是了。
“我酩酊大醉。
“我想忘记他,想割裂这一切,但我做不到。我不甘,不甘卑微,不甘自己用时锱铢、弃时敝屣,不甘只是一个血罐子。
“我开始思考先前一直忽略的问题:他为何找上我?我的血气有什么特殊?我冥思苦想,细细追究,终于找到答案。
“这一切,源自尸国节那天,我从漫天阴云中领悟的一道符文——便是我先前所说的血咒。
“血咒有许多法则,最基本的,便是改变自身血气。我领悟血咒,改变血气,能给他平定安抚,所以他找上了我。然而我并非唯一,尸国节那天,一共十九人领悟血咒,所以他找到十九人,有我不多,没我不少。
“随后几日,我不断冥想血咒,领悟越来越多的法则,其中一条,竟是血气感应,找到其他领悟血咒之人。这条法则让我有了一个可怕想法:我想变成他的唯一,让他离不开我,跪下来求我,毫无尊严地屈服于我……”
司空辰沉默半晌,声音忽然冰冷:“于是,我根据血气感应,找到其他十八人,将他们一一杀死,终于,我成了唯一。”
方泉与南离绯玉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司空辰看他二人一眼,自嘲道:“没错,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也疯魔了。”
方泉问:“后来如何?”
司空辰想了想,一声叹息。
“我成为唯一之后,他便离不开我了。
“没多久,他又找上我,一见面,便使一道白绫扼住我喉咙,冷冷道:‘你杀了他们?’我窒息,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他面色阴沉,说:‘他们都是无辜的。’
“我笑了,挣扎着道:‘果然是圣人君子,求你杀了我这恶魔。’
“他怒极,一扯白绫,将我拉入他怀中,再张口咬住我脖子,深深吸一口鲜血。然而,这一口鲜血非但不能安定,反令他面色苍白、浑身颤抖。
“我乘机挣脱,对他道:‘我能改变血气,让你心慌意乱。’他惊骇看着我,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不,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他甚至没问过我的姓名。
“我咬破舌尖,从嘴角溢出一滴鲜血,用手指抹入他口中,又说:‘我也能恢复血气,给你平定安抚。’
“他尝到血气滋味,面色好看一些,意乱情迷道:‘不够,还要。’压上我的唇,撬开我牙关,以舌勾舌,强吸我血液。
“我改变血气,将他推开,冷冷道:‘跪下,求我。’
“他没有犹豫,双膝落地,抱住我大腿,恳求道:‘血,血,我要血……’
“我看他卑躬屈膝的样子,有一刹那心疼,接着快慰无比。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圣人君子,被一个粗鄙下流的无名小卒践踏呢?
“我自恃唯一,掌控他,折磨他,羞辱他。一次作恶过后,我看到他眼泪,看到他平静背后可怕的死寂,我心碎了。
“这是我憧憬的、期盼的、希冀的、视若珍宝的人啊,我为何把他摧残成这副模样?
“我问他:‘你恨我么?’
“他看我一眼,不带丝毫情绪,‘我恨你,恨之入骨。’
“我的世界崩塌了。”
司空辰无喜无悲,声音低沉:“我忏悔,寻求原谅,不再为难他。他无动于衷,只按时前来吸血。我陷入迷茫:就这样纵容他嗜血、看他沉沦、最后被血鬽毁灭?
“我想起立秋那一次遇见——他蜷缩我院中,面色苍白,痛苦祈求,他说:‘救我。’
“若人生还有意义,便是救他。
“我继续作画,画他的皮骨,画他的心相,我想了解一切,找到拯救他的方法。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呕心沥血,花去半月时间,终于洞察一切真相,连血鬽起源都一清二楚……”
……
百花洲,舍子狱。
梁安与皇甫逸单掌相抵,盘膝而坐,他们明面上合力提炼王者之气,暗中则以“财气”铺张“权力”,准备伺机逃走。
梁安身在囚笼,心在方泉,他担忧方泉安危,遐想方泉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心中更是焦虑。
皇甫逸看出他的心思,好奇道:“在想谁呢?岚公子?”
“闭嘴!”
皇甫逸道:“温和一点,聪明一点,没准我交你这个朋友。”
“滚。”
“这么小的笼子,我滚哪儿去?”
梁安一掌震开皇甫逸,拖着镣铐袭狠砸他面门。皇甫逸侧身,反手勒住梁安脖子,一拖一拽,将梁安摔了一个跟头。
二人搏斗一番,因有诸多禁制,谁也奈何不了谁。
皇甫逸忽道:“行了,今日份斗殴到此结束。”
梁安罢手,愤愤坐下。皇甫逸好整以暇活动筋骨,好一会儿,才堪堪坐到梁安对面。二人单掌相抵,又开始提炼王者之气。
皇甫逸道:“你这驴头,又倔又暴躁,拐不了一点弯,难怪被何其华玩弄于股掌。”
梁安冷哼一声道:“你这泼皮,不也拿他没办法?”
“我不同,我早就觉察他有问题。”
梁安若有所思:“你说他被鬼魅附体,有何证据?”
“心证。”
梁安心头火起:“讲!”
“看,又暴躁了。”皇甫逸笑一笑,“你可知昌平先生?”
“自然知道,恒道院大学士,上一次尸国节使者。”
皇甫逸道:“上次尸国节后,昌平先生离奇失踪,同为使者的何其华三缄其口,连恒道院也讳莫如深——这其中,必然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废话。”
“我这人呢,最喜探险解密,于是乎,调查上了。”
“多管闲事。”
皇甫逸道:“经过一番调查,隐约得出结论,昌平先生曾被某种不可言说之鬼夺舍……”
“阿鼻鬼母。”
“原来你也知道。”皇甫逸并不意外,“阿鼻鬼母是个好东西,可炼剑、制符、腾山、倒水……如此宝物,岂能错过?我忙完正事,赶赴曜城,首先拜访何其华。奇的是,何其华从不在百花洲上接待客人,我起了疑心,暗中以水明镜窥探,却发现百花洲上布满闺帏禁,你可知什么是闺帏禁?”
梁安不知,却“嗯”了一声,点点头。
“闺帏禁乃西华竹女颁下的神圣忌讳,谁若触犯,便是挑战整个西华池。我皇甫逸知情达理、为人正直,自不会犯禁。”
梁安听到“为人正直”四字,冷哼一声,心中鄙夷。
皇甫逸道:“然而,什么秘密须用闺帏禁守护呢?我愈发好奇,不断刁难何其华,一方面为昌平先生伸张正义;另一方面,也是见色起意,有心爱怜。
“何其华耐不住纠缠,告知阿鼻鬼母之秘,说昌平先生被鬼母夺舍,不得已将他杀死。我三分信、七分疑,便讨一个尸国节使者身份,决定亲下酆都调查。
“原本一切尽在我掌控之中,不料你这驴头现身,且与何其华私会于书香墨苑。我担心你坏我大计,故而写信提醒,怎奈你冥顽不灵,还是被他利用。”
梁安道:“我怎么被他利用了?”
皇甫逸道:“如果我没猜错,他借你的王者之气脱胎换骨,完全变成另一人。”
“谁?”
皇甫逸道:“烜武大帝。”
第136章 血鬽起源
梁安面色惊变:“何其华借王者之气脱胎换骨, 变成烜武大帝?这怎么可能?烜武大帝被四圣斩杀,早已魂飞魄散。”
“信不信由你,我也是猜测的。”
“你为何如此猜测?”
皇甫逸道:“尸国节那天,我携当阳令、星辰石下酆都, 以天圭盘测算太垣偏颇, 花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完成任务、加固好封印。过一会儿, 何其华到来, 我要他证明阿鼻鬼母的存在, 他允诺, 祭出一枝桃花带路, 在酆都走走停停, 不久发现鬼母踪迹……”
梁安微怔:“有阿鼻鬼母,何其华一切言论皆可自圆其说,莫非他没骗人?”
“我也惊讶, 更多则是惊喜,毕竟阿鼻鬼母实在难得。”皇甫逸沉吟少倾,续道:“我祭出宝物抓捕鬼母, 每到紧要关头, 鬼母总是躲入一个禁阵之中;我费力破阵,鬼母又带我进入另一个禁阵;如此这般, 连破七阵, 我才觉察不对劲。
“我不动声色,暗中观察, 发现每破一阵,何其华便匆匆搜罗物事,显然在寻找什么东西。我心知上了当, 毫无征兆偷袭何其华,并以‘破虚符’震碎他手镯,你猜怎么着?”
梁安摇摇头。
皇甫逸道:“他掉落一地金玉,并有一枚玉玺,一封诏书……”
梁安面色微变。
皇甫逸道:“没错,是天胤三宝之盘龙玉玺与天谕诏书。”
梁安大骇:“此二物失落已久,怎会在何其华手里?他非天胤王族血脉,要来又有何用?”
皇甫逸摇头,面色罕见凝重:“若何其华被烜武大帝附身,并脱胎换骨重新拥有王族血脉,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
富川陇口,里巷旧庭。
些许阳光照进,为昏暗厢房增添一抹亮色。一壶茶,忙生闲、乱中定、苦作乐、伤忘忧,原本散漫时光,却因一个离奇故事变得分外诡谲。
司空辰无喜无悲,声音低沉。
“……我继续作画,画他的皮骨,画他的心相。我想了解一切,找到拯救他的方法。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呕心沥血,花去半月时间,终于洞察一切真相,连血鬽起源都一清二楚……”
方泉神色一凛:“血鬽起源?”
“没错,我先前说过,这不是一只简单的血鬽。”
方泉追问:“如何不简单?”
司空辰沉吟少倾,未正面作答,却道:“二位可知天胤三宝?”
方泉摇头,南离绯玉道:“有所耳闻,天胤三宝乃天胤帝国最高权力象征,分别为紫旒皇冠、盘龙玉玺与天谕诏书。”
“没错。”司空辰点点头,“此三宝传承于天胤历代帝王,乃国之重器。烜武帝被四圣斩杀,魂飞魄散时,分一缕神识于紫旒皇冠,留一滴心血于盘龙玉玺,摄一丝精魂于天谕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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