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房间里。
喜服被丢在地上,皮带扣清脆地响,江沉把衬衫系到最上一颗扣,军靴踏着地板,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严肃贲张的军官荷尔蒙。
千梧靠坐着他身旁的中古桌,看着他冷漠擦拭掉眉粉与红唇,竟觉得有股难言的性感。
“他没选你,确实不太合理,难道真的放弃了?”千梧问,“屈樱怎么办?”
“她也准备了有记号的叶片。”江沉说,“其实庄园主最初看上的是那个高中生,但她哭昏过去了,屈樱主动顶替,庄园主才勉强答应。”
“这样的?”千梧挑眉,“性命攸关还肯替她,她们有什么关系吗?”
“我之前问过,没有。屈樱只说那个女生在外面也很惨,她想护着她走出神经。”江沉说道:“而且她主动替上去,也是为了给彭彭留一条记号路。我其实在担心另一件事。”
千梧问:“什么事?”
江沉思忖道:“今天管家说,庄园主想出了一些体谅玩家的举措,会在晚宴上公布。”
千梧冷笑,“是杀死玩家的举措吧。”
“毕竟他现在很被动。没把握杀死我们两个,一旦失手,按照生存法则,女鬼也不会在后半夜对我们动手。”
“我们就成了庄园里的BUG。”千梧淡淡接道:“而且还是两个会传授经验的BUG。”
江沉点头,“所以他必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先弄死我们。”
千梧忽然问他道:“你说女鬼为什么执着于杀死和庄园主成为夫妻的玩家,是什么角色会这么痛恨新娘呢。”
江沉脚步微顿,片刻后说道:“正房夫人。”
千梧悠然一笑,“我想是的。”
*
唢呐声中,玩家们再次齐聚宴会厅。
千梧刚落座,管家就无声地出现,俯身凑近他的脸庞,假笑着问:“千梧先生,请问您晚上去哪了?”
“在房间啊。”千梧仿佛没有为过近的距离感到不适,“哦对了,我刚才太无聊,给您画了一幅肖像,报答您送我的红酒。”
江沉闻言默默放下餐具朝他看了过去。
管家努力把嘴角的弧度又扯大一点,“噢?是什么样的画呢,我很期待。”
“在这。”千梧从兜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平往桌上一扔,“喏。”
江沉非常好奇,站起来倾身去看。
泛黄的纸上是一幅素描,哥特式线条捕捉到了管家先生的精髓——四肢细又长,尖长的鞋头仿佛能戳破人眼珠,面目狰狞诡谲,脚下的圆形底座中心笔直地生长出一根尖刺,洞穿身体,从头顶血淋淋地支出来。
“大师之作。”江沉忍不住赞叹,“一画千金。”
管家沉默了,死一般寂静。
“请问千梧先生。”管家努力扯着嘴角,“我为什么被串在这根尖刺上?”
“灵感来源于您转身的动作。”千梧很大艺术家风范地笑着,说道:“我从来没见过您这么丝滑的活人,忍不住手痒,献丑了。”
管家伸手一把将肖像抓走塞进口袋,贴近他耳边有如蛇语:“这样挑衅,会加速您的死亡的,我向您保证。”
“你没法保证。”千梧依旧笑得天真无畏,“你只能遵守苛刻的规则,甚至无权与比你等级高的BOSS同时出现。”
管家额头上青筋鼓动,仿佛有个沉睡的魔鬼下一秒就要从皮囊里破出。半晌他才恢复正常,说道:“可我将在这庄园里得以永生,而你们都会死去。”
千梧挑眉,“你承认了。”
管家皱眉,“承认什么?”
“你无权与比你等级高的BOSS同时出现。但这几天,你都是和庄园主一同面试的。”千梧眉目美艳,和不苟言笑时的冷清截然不同,他在几毫米之外直视着管家,“所以,你只和庄园主一伙,而昨晚那个美丽的姑娘——”
管家眼眸骤然一缩。
千梧也贴近他的脸颊,在那布满皱纹的耳边轻声道:“她是你们的噩梦,是这庄园里真正的恐怖。”
管家倏然站直,“我有事宣布。”
“好啊。”千梧拿起叉子,“不等等她了吗?”
“她是谁?”管家问。
千梧挑唇而笑,“不知道,也许是几年前的第一任女主人,你认识吗?”
寂静落于这最后一句低沉的呢喃。
管家几乎是闪现般离开了长桌的这头,出现在离千梧最远的另一端,阴沉命令所有人在一分钟内吃完。
“他又在乱发施令了。”千梧戳起难看的炒蛋不悦道。
江沉没有发表评论,却在他要把炒蛋放进嘴里之际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
千梧抬眸看向他。
“知道有问题,还吃。”江沉说。
千梧摇头,“我很饿啊。”
“别吃了。”江沉坚持,仿佛回到小时候,他肚子胀气却仍旧贪吃江家的甜食,江沉就是这样以兄长般的口吻,端走了他面前的餐碟。
千梧在心里叹一口气。
不吃怎么睡觉。
失眠患者很暴躁啊。
叮叮——
管家敲响高脚杯。
“今天已经是各位来到庄园里的第三个夜晚了。”他又摆出那副虚假的笑容,说道:“近年来,庄园主一直梦想着娶几房美丽的妻子。可每一任妻子都活不过新婚夜,这着实令人惋惜。”
四下鸦雀无声,千梧在遥远的长桌另一头看着他,带着一副“我倒要听听你还能放什么屁”的眼神。
管家继续说道:“但是昨天,我们诞生了一个奇迹——千梧大人,活过了新婚夜。”
众人纷纷扭头看过来,千梧优雅捏起酒杯细长的柄,向管家举了举。
管家欠身致敬:“我的主人说,既然活过新婚夜,您就是真正意义上庄园里的夫人了。在今晚开席前,我已经将您的姓名写进族谱,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江沉垂在桌布下的手忽然攥紧。
管家脸上绽放出诡谲的笑容,“名字入族谱,无论昨夜如何,您此刻才终于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庄园主的新娘了。”
他把“真正意义上的”这几个字咬得很死,挑衅而愉快地看向千梧,“我想,您此刻一定和我一样,期待着今晚的到来。”
第10章 洞房花烛永不眠
“要死!”彭彭一脚踹在五斗柜上。
时钟指向夜里11点50分,四个人都在千梧房间。
钟离冶思忖了一会,说道:“看来是个死局。被选中的人即使逃出来,也只能活过一夜。第二天管家将他名字写入族谱,也算彻底成为夫妻,晚上女鬼依旧会来索命。”
“能单方面和他离婚吗?”彭彭绝望道:“哪有这样的,说结婚就结婚,人家同意了吗?!”
千梧从回到房间就沉默,坐在桌前,借着微弱的烛光,用一根秀气的铅笔在便笺上浅浅勾勒。
线条迅速成形,勾至一半他才发觉自己画的是穿军靴的江沉,坐在单人沙发里,一手摸着冰冷的枪管,另一手抚着一朵玫瑰。
江沉正靠在桌边看向窗外,仿佛没有要加入对话的意思。
千梧把便笺团了,说道:“快十二点了,你们回吧,彭彭不是还要去摸路吗?”
“难道你这就要睡觉?”彭彭瞪大眼,“两点一到,女鬼会来杀了你!”
“不一定先杀我。”千梧语气平静,“如果屈樱没逃掉,女鬼今晚就要杀两个人。”
“还挺忙。”江沉说着随手拔出军刀观赏。
彭彭:“……”
江沉忽然又说道:“彭彭先去认路吧,回来在入口处等我,等会我还需要你帮忙。”
彭彭一愣,“你要干什么?”
时针马上指向十二点,肥长脸女佣忽然出现在门口,低声道:“三位大人,入夜了,不可以停留在夫人房间。”
“走吧。”钟离冶勾住彭彭肩膀,“出去说。”
两人离开后,女佣又转向江沉,机械地说道:“这位大人,您也该走了。”
“再给我两分钟。”江沉从容道:“他今天名字正式进入族谱,你应该知道意味什么吧,再让我们聊两句?”
女佣站在那好一会,似是在用简单的头脑思考这句话,片刻后默然点头。
“对了。”她忽然从被门挡着的另一个女佣手中端过托盘,说道:“管家吩咐我把您下午——”
“我知道了。”江沉打断她,接过托盘,“我马上就走,你们退下吧。”
“是什么东西?”千梧问。
“我也不知道。”江沉说着用脚勾上门,揭开纯银的罩子。
深红色的液体,杯壁上插着血橙果肉,液体表面盖着厚厚一层雪白的糖粉。
随着罩子揭开,馥郁的葡萄和肉桂味在屋子里蔓延。
“竟然是热红酒。”江沉挑眉,凑近杯口观察两秒,“还撒了糖粉,很正宗啊。”
千梧神色平静,看他一会后问道:“又是管家送的?”
“可能想庆祝你今晚终于要死了。也好,反而不会下毒吧。”江沉说着把热红酒递过来,说道:“喝掉吧,喝过后好好睡一觉,睁眼到天明,我保证你没事。”
千梧接过来,热烘烘的酒杯捧在手心里,熟悉的味道缭绕。
艺术家的灵魂坚韧而脆弱,尤其在少年时。
心里无端烦闷不肯入睡时,已故的江夫人会煮一大碗血橙红酒,把酒精都煮掉,只留下葡萄和肉桂的香甜,让他喝下去,然后睡个好觉。
带兵这三年江沉显然顾不上安逸享受,竟然不知道正宗的热红酒里从来不会撒糖粉,这种宠溺的甜味一直都是江夫人照顾千梧独有的艺术。
失眠的秘密好像被看破了。
千梧没吭声,把香甜的热饮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你猜到族谱在哪了。”他瞥了一眼钟表,“要让彭彭带你过去?”
江沉点头,“嗯。”
他们在幽暗的烛光下,一站一坐,眼神交汇的瞬间,彼此心领神会。
在祠堂。
一个管家自以为安全,但做梦也想不到已经被找到的地方。
“那就交给你了。”千梧掀开被子躺下。
“好。”江沉拿起床头柜上的空杯,说道:“睡个好觉。”
*
十二点钟声响,随着江沉离开,“新夫人”的房门咔嗒一声自动反锁,白烛同步熄灭,黑暗降临。
千梧敏锐地注意到,除了钟表走字声,仿佛再无其他声响。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打算默数到两点看那女鬼会不会来。
然而在寂静的房间中躺了一会后,不知从哪一分起,睡意渐渐袭来,昏沉地包裹住他。
没有吃下安眠药的晚餐,只是喝了江沉煞费苦心给他搞的热红酒。他无论如何不肯相信那玩意时隔多年能治好一个真正的失眠患者。
千梧有些困惑地睁了睁眼,然而眼皮很沉,他没过一会便竟真的睡了过去。
“江沉的网球老师跟我说,怀疑你们两个小孩在谈恋爱。”
江夫人穿着羊绒披风坐在庭院里,捏着一只珐琅马克杯。
十六岁的千梧有些无措地站在她面前,过好一会才说道:“我和江沉之间确实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具体的,我也说不清。”
“你的声音都在发颤。”江夫人忍不住笑起来,“有什么可怕的?这么多年,这里的人早都把你当成江家小儿子了,我也一样。”
千梧唔了一声,心里却想,那难道不更该产生一种农夫与蛇的感觉吗?
“真的谈恋爱了要让我知道。”江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我和元帅确实渴望江沉以后能找个女孩儿,让江家抱上孙子。但那只是我们这些老一辈的期望罢了。虽然不赞同他喜欢男孩,但如果是千梧你,听你真正叫一声妈妈大概也能冲抵掉没有孙子的失望。”
千梧错愕地抬眸,江夫人走过来把柔软的手心放在他头顶,揉了揉爱怜地说道:“千梧,我们都很乐意把你的名字写进江家族谱。”
“你的名字,被写进族谱了。”
呓语般酥酥的女声贴在耳边响起,将千梧从那个沉沦的梦境中唤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身体很沉很重,左半边脸冰冷刺骨,像被一块柔软的冰贴着。
千梧猛地睁开眼,女鬼压在他的床上,脸颊贴脸颊,美丽而恐怖的黑眸在余光里无比空洞,呢喃道:“你为什么要与他做夫妻呢,我还以为你不一样……真该死。”
冷汗瞬间湿透后背,千梧用力推却推不开这个仿佛有千斤重的女鬼。他挣扎道:“是管家把我名字强行写进族谱的。”
“是吗?”女鬼直起身歪过头琢磨了一会,片刻后又森森地笑起来,“那只能说你自己太不小心了。我很抱歉,我本来还蛮喜欢你的,但今夜,轮到你了。”
趁着她起身,千梧瞟了一眼对面墙上的钟——凌晨两点整,刚到女鬼出没的时间。
他不知道屈樱有没有逃出婚房,但显然,这里成为了女鬼的第一站。
族谱应该就在祠堂,彭彭能认路,只要把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就可以了。
江沉怎么可能失败。
黑瞳忽然震颤一瞬。
难道江沉……出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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