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被移开了。塔姆林把手指插进去,闭上眼睛,没了下一步动作。
约翰看着那道伤口,有种怪异的感觉。它看起来挺狰狞,此处应该有一些详细描写,作者怕引起大家不适就省了。约翰的鼻子里都是血的铁腥味,但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这就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看一块被切开的牛肉,而不是他自己的小臂。
可他就是在看自己的小臂。这种知觉被欺骗的感觉让他想起上一次见塔姆林时那个带来眩晕的星空的假象。
他看了一会儿,塔姆林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于是他无聊地移开视线,去看小法师——莱尼的表情让他觉得有趣。小法师目不转睛地盯着约翰的伤口,强作镇定的脸上露出恶心和恐惧,好像他其实很不想看到这情景,却逼迫自己看下去。他发现约翰在盯着他后,一瞬间收敛了那些不经意间流出的异样表情,向别处看去。
不管在哪个世界,做实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无聊又无趣的。约翰开始发呆。他想到了那个叫冰糖的特派员,那个给他一种熟悉感和亲切感的雕像。他想到法尔蒂娜,让这个名字在舌尖无声地打转,觉得这个名字能给他带来某种安稳的感觉——可他又一想到这名字背后的巨大空洞,以及法尔蒂娜极可能早就不存于世的事实,他就扔开了这个名字,让思绪飘得更远。
他又想到了赫莫斯·海泽尔。他想起他的嘴唇留在他手侧的触感,想起他低下头时那种卑微的神情。白银色的长发从肩头垂落,他的睫毛遮挡了金色的眼眸。约翰还能想起当时流淌在他心中的同情。现在那些同情已经遥远得有些陌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躁动——他想,去吻,落在他手上的那双柔软的唇瓣。
但约翰否认这是爱情。因为显而易见,这是出于对美好之物的占有欲,他想吻赫莫斯,也不过只是想吻而已。
回忆里的情节向后推进,约翰回味着自己做出承诺的场景。等他回来。他毁约毁得毫不犹豫,虽说那也不算个严格誓约吧,但怎么说,很容易就能想到(冰糖也透露了这一点),赫莫斯恐怕已经第一时间回到盖沙夫人那里,结果发现他们人去楼空不知去向。他会感到失望,或者——
他早就习惯了?
那倒或许更添了一些值得怜悯的地方。
但约翰此刻挺无动于衷,因为他知道赫莫斯肯定能找到这儿。小法师的导师是谁很好打听。莱尼性格孤僻,独来独往,社交圈那么一点,一个个排查都花不了多少时间。
他并不是想甩掉他才来皇城的。他知道他甩不掉他。
这仅仅是出于人身安全考虑。好吧,再加上能提前圆了来不坠之堡的心愿……
塔姆林突然睁开眼睛,惊讶地轻叹一声。
“抱歉。”大法师说,突然抬手。
他在施法,约翰意识到。他觉得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下一秒,他就能明白塔姆林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他能“想”的话。
痛。剧痛。四肢百骸都在痛。离开!逃跑!阻止这一切!不管做出什么都可以!
不然他会死!
小法师上前一步,他的导师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会有事,”塔姆林说,“只会受些苦。接下来好好协助我,我越顺利,你的朋友所受的折磨越短暂。”
约翰看不清眼前有什么,大片的黑朦遮住了他的视野。他感到窒息,他的鼻子里都是血的味道,他知道他躺在他自己的血泊里。他很冷,耳鸣很吵。
有人在他脑袋边走来走去。他能感到地面传来的细微的振动。踏。踏。那些只有安静状态才能听见的脚步声自动被想象力模拟出来。
膝盖砸向地面的声音很大,他勉强能听见。博德握住他脱力的手,把它放在胸口。
“请您安息。”
博德一直跪在他身边,直到流血把他的生命带走。
*
约翰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死的恐惧仍旧盘旋在他四周,不过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仍旧活着。他抱住自己,抓着自己的肩膀,他感到自己仍旧强壮,年轻,生命力十足,他不禁笑起来。
约翰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观察自己呆在什么地方。他很快被吓到了——赫莫斯坐在墙角的一把扶手椅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直勾勾看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龙是白头发,金眼睛,裹着一件漆黑的长袍。
更吓人的是,接下来,赫莫斯一点一点牵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你觉得还好吗?有什么后遗症吗?”
约翰狂摇头。
“你吓坏我了,我以为我要再次失去你了。”
“……额,对不起……?”
但是赫莫斯看起来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回答。
“这是我的错,”赫莫斯说,“我应该一见面就……”他突然站起来,向约翰走去。约翰不禁浑身绷紧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头龙果真开始作妖了。他扑通一声跪下,挽起袖子伸出一只手,裸露出手臂。下一刻,新鲜的伤口绽裂在洁白的皮肤上,乍看像是红墨水画出来的,线条流畅优美,组合成咒文的样子。
“我,巴尔卡莫尼菲多,誓愿成为你的奴隶,从今往后,我的力量归你所有,我的寿命与你共享,我为你所主宰。请你接受我的臣服。”
那些伤口组成的咒文随着他的话语被逐渐点亮。赫莫斯示意约翰握住他的手。
约翰,显然,要是握上去他就不是约翰了。
一头龙要做你的奴隶,听起来挺美。可要是真正发生,未免好运到有些吓人了。他的力量,他的寿命,他这整个人,都归你,你只要坐享其成什么都不付出就成——你受得起吗?
约翰很难不想起那些老生常谈的寓言故事,一个人许愿拥有巨大的力量,愿望实现了,但厄运接踵而至,命运向这幸运儿索要他应付的代价。故事的结局,不必我说大家都懂。一件事如果好到没有任何缺陷,它反而更像是个可怕的陷阱。
约翰跳起来,跳到床下去,和龙拉开距离。他摆着手,摇着头。结果是赫莫斯站起来,手臂上咒文的光芒不降反增。他们之间的障碍物在顷刻间覆盖了一层冰,又在顷刻间化为齑粉。赫莫斯像约翰走来,这让约翰开始后退——没几步,约翰的后背碰到了墙壁。
“海泽尔先生,请您冷静一下……”约翰喃喃说。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叫了错误的称谓,在赫莫斯眼神陡然一暗的时候。龙的表情不再那么温和,退让,彬彬有礼了。装模作样的耐心快要告急,他的表情上显出拥有强大力量的人都会有的那种不容拒绝的气息。
“这就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他说,“我不会允许这世界再有一丝一毫机会让我失去你。”
这让约翰记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为什么想把这家伙赶走了——那种偏执的表情,那种强大的力量,这家伙能让约翰做出任何事情,不论是承认自己是一个名叫帕雷萨的人复活返生,还是接受一份甜美得近乎一个陷阱的奇怪誓约。
约翰的手扣着身后的壁纸,看着赫莫斯重新在他面前跪下,缠着咒文的手臂向他举起。
约翰几乎要屈服了。
几乎。
他摇头。一开始是下意识的细微动作,后来是明显的抗拒的表达。他低头看着跪在地板,向他伸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臂的龙。他感到愤怒:赫莫斯是怎么做到,明明是跪着的,姿态却比站着还要咄咄逼人?
一句话溜出嘴角,语气生硬得让约翰自己都惊讶,他竟然就这么直接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了:
“如果我死了,那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
他确信对方在听到他这句话时,瞳孔变成了竖形,纯白的鳞片从皮肤下冒出。
可是那只有一瞬间。赫莫斯突然垂下头,放下手臂。咒语的光芒消失了。他身上又萦绕起那种很可怜的,很无助的,让约翰很想去安慰他的气息。
“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约翰听见赫莫斯轻轻说。龙仍旧没抬头,长长的白发遮住了脸上的表情。可声音里的哀凄是隐藏不了的。
约翰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怒火一下子就没了。他竟然缓缓把手放到了赫莫斯头上,好像是想怜悯龙似的。
结果他的手就被捉住了。
赫莫斯抓着那只手,把自己的面颊贴上去。约翰不确定手背上那些冰冷的感觉是不是龙的眼泪。赫莫斯很快就开始吻约翰的手,先是小心翼翼地啄着指尖,然后那吻滑到了手背,牙齿在凸起的腕骨处留下了浅浅的牙印,接着舌尖轻轻舔着手腕那儿的几条横纹,让约翰觉得微微发痒。
然后,龙放开了约翰的手,抓住他的衬衣。
虽然按照套路来看,赫莫斯多半是要撕衣服,但当约翰看到自己的衬衣真的被撕了时,他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白色的衬衣被撕开了一道裂口,露出下面麦色的腹部。赫莫斯湿热的吻落在上面,带来一股让人绷紧的战栗。龙把衬衣撕得更开,手掌伸进布料下面,抚上约翰的腰,掌心的热度灼烧着约翰的皮肤。
约翰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赫莫斯没有明说过他和那个帕雷萨是情侣,但如果约翰没领悟到那些暗示,就显得太智障了。那么再进一步,约翰都领悟到他们是情侣了,情侣之间会做点什么,他总不至于意识不到吧?
但仅仅是意识到和实际发生起来还是有一段距离的。简单来说,约翰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和赫莫斯来一炮的心理准备。他说服自己接受过去丢来的大麻烦已经够艰难了,结果现在作者得寸进尺,想让他直接和这头龙来个亲密接触关系更上一层楼?不,绝对不成,实在强人所难。
可是,令约翰尴尬的是,他性唤起了。
他有种微妙的被自己背叛的感觉。想着要再拖延一下,身体却首先宣告了投降。这是他有生以来最糟糕的经历,他……
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法思考了!他的皮肤毫无保留地把龙的触碰传递给他,对方的指尖,手心,一点点下移的湿漉漉的吻,鼻尖……
他得阻止赫莫斯。他对自己说。可心底的声音又出来反驳:干嘛要阻止?
就是,干嘛要阻止?他也问自己。
约翰很久没做了,上一次自渎都是在几个月以前,说真的,约翰觉得自己的意志力正一点点被赫莫斯的吻带走,与之相对是不断增长的渴求。他想要吻他,被他亲吻;想要抱他,被他拥抱;想要占有他,被他占有。他紧绷太久,想要一次不计后果的冒险,一次把弱点暴露于人的性。
放纵一下,放纵一下,放纵一下。有什么可怕的后果能抵过这次放纵可能带来的欢愉?
可是敲门声突然响了。
赫莫斯当然不会管敲门的是谁,他连一个停顿都没有,冰层直接把门封上了。可惜的是约翰,一下子就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约翰盯着那层冰,深吸一口气,在赫莫斯把他的裤子扒下来前,对他说:“放开我。”
约翰觉得龙抓着自己腰的手收紧了。
“他们多等一会儿又不会死!”赫莫斯低吼道。
“不,和他们没有关系,”约翰握住赫莫斯的手腕,“我不觉得现在和你睡一觉是个好主意。”
赫莫斯停滞了。他仰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约翰。
“那什么才是好主意?”他问。
“我怎么知道……你先放开我。”
赫莫斯慢慢地松开手,缓缓站起。
"你能把门打开吗?"约翰问。
赫莫斯深深地望了约翰一眼,解下自己的长袍,披在约翰身上,遮住被撕烂的衬衣,然后转身抬手,覆盖在门上的冰碎裂在地。
接着,约翰听到了砸门声。
赫莫斯阴沉地挥手,门自动打开,砸门的人没预料,一下没收住脚,踉踉跄跄摔在一地碎冰上。
是小法师。莱尼很快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没有任何伤痕,约翰松了一口气。小法师摔进来后,塔姆林施施然走进来。两位法师看着屋子里变成碎片的床,表情很不相同。小法师脸唰得白了,他的导师倒是镇定自若。
“哎呀,门被封上了,我还以为二位出了什么事。”塔姆林用那张可爱的少年脸无辜地说。
“如果你不唆使你的学徒来砸门,”赫莫斯说,“本来是没有什么事的。”
少年噗嗤一笑。
“你不能指望一个人抑制住对挚友的关切之情,尤其是和一个危险人物独处一室的情况下。”
"我可不是什么危险人物。"龙说,金色的眼睛瞥向莱尼·盖沙,小法师垂头盯着地板。
"对,您不是。"塔姆林从善如流。
赫莫斯冷笑了几声。
"我现在有很多困惑想向您请教,法师大人,"龙说着,大步向门口走去,"请您在检查您的实验体前,赏脸和我单独说几句话,好吗?"
"却之不恭了。"塔姆林说。他朝约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转身和赫莫斯走了出去,关上门。
约翰看着欲言又止的小法师。
"法师大人,"他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快给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
但是小法师没有立刻回答。约翰翻了个白眼,对莱尼的迟疑很不高兴。
"所以,你导师和这头龙认识——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应它本人的要求,它在正史没有记载。'"
"……哈?"
小法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帕雷萨,"他说,"如果你有机会能从它身上捞点什么,别犹豫,下手狠点。"
约翰好笑地看着他。
"你导师跟你说过他的什么事迹啦?"
小法师伸手,他瘦削的手腕上有一个紫色的魔法印记。
"这是缄默咒。"
"……"
"还有,帕雷萨,你什么时候开始用'他'而不是'它'称呼那头龙了?"
约翰摸摸鼻子。
"赫莫斯和人类实在没什么两样,用'它'太别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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