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是人类!"小法师说,"帕雷萨,龙不是人类,你——"
"好啦,好啦,我懂。它们和我们不一样,它们没有我们的道德和良心。"
莱尼忧虑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这神情仿佛是在对一个死刑犯说:吃顿好的。
这让约翰浑身不自在。毕竟一直以来,赫莫斯才更像是被判了死刑的那个……
第8章 盖伦·萨修
塔姆林在赫莫斯对面坐下。
"您要喝红酒吗?"
"不,我想喝你的血。"
"啊哈哈,据我所知您不是喜欢吃人的那类啊。"
"塔姆林,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您不是看到了吗——研究啊!不得不说,多伊先生身上的遗迹给了我很多启迪。"
"那我可以把我的'礼物'拿走了?"
"随便吧,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数据了。哦——您为什么要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多伊先生可是完好无缺送给您的。"
"'还给我的',如果不是你横叉一脚——"
"您现在已经睡在他身边了?哈哈哈,我不怀疑您的技巧。"
"塔姆林,我以为你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赫莫斯,我只是觉得这样挺有趣。再说,我并没有逼他们来——是您,吓到他们了。说实话我得知你那些惊人之举时可没想到过那头龙会是您,我以为你永不失态的,大人。"
"你在黑渊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倒是都颇有深意。"
"您要相信那是我临时起意。"
"呵,我看不出这能有什么乐趣。"
"有很大的乐趣。你现在正在气头上当然只觉得我可恨。我让你的求爱徒增波折。可是啊,如果我当时告诉了你,我肯定连实验都做不成了。您瞧现在的情况多妙,我做了我的测试,您也没浪费更多时间去找您的心上人。"
"那你当着你学徒的面说的那些话又算是什么?"
"哎呀,赫莫斯,我有哪一句话是虚言?"
"……"
"而且后来我还给我的学徒下了缄默咒,他没法告诉他的朋友,您有多么滥情,您的深情只有片刻几年,您的兴趣转移的飞快,您抛弃您的旧爱毫无道德和愧疚,因为您本就不是我们中的一员。你瞧,我是很懂分寸的,盖沙先生就算有心警告,他也没法说出任何令人信服的语句——你可以好好享受你的新恋情了,赫莫斯。"
"你在借机报复我。"
"您太多心啦!"
"你仍旧恨我。"
"也就那么一点而已。"
"盖伦·萨休,你凭什么恨我?当初你孤立无援的时候,我是那个唯一向你伸出援手的人。"
"当初,你因为有趣帮助我;现在,我因为有趣帮助多伊先生。您瞧,您的善行也不是虚掷了。"
"呵。帮助?!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你以为他是我的什么——听好了,我爱他。"
"哇,真看不出来!就我知道的这一百多年,您的情人履历就有那么长那么密,我倒是看不出来您还有心思去长存一份爱!"
"你对我一无所知。"
"所以你是要告诉我,一头向来把人类当玩物的龙,还有能够谈论爱的另一面?"
"我从来没有把人类当玩物。"
"您低头饶有兴致地观察蝼蚁,和蝼蚁交朋友,在蝼蚁的社会里行走,您装成蝼蚁,然后就觉得您的行为不是一种轻佻的娱乐了!"
"塔姆林,你只不过是憎恨我不属于你,憎恨我对你的爱无动于衷。可就算我不是龙而是一个人类,我也是有可能对你的爱无动于衷。"
"是啊,因为人类之中也有人渣。"
赫莫斯终于放弃了和塔姆林争辩这个话题。他最后警告了塔姆林一句:"不要再做多余的事。"
"真正的有情人是一定会在一起的,"塔姆林笑着说,"尤其是其中一方有您这样的力量时。要是你恐惧,只能说明,这不过是另一种可有可无的游戏,你不敢倾尽所有罢了。"
赫莫斯冷着脸站起来,离开了。
*
约翰从马车上走下来时,发现他们到的不是他和莱尼住的旅馆,而是一幢带庭院的二层房子前。
"您之前住的地方和贫民窟太近了,"赫莫斯解释说,"我担心您……"
约翰做了个不必多言的手势。
"我们——"
"您实在是太体贴了,"他身后的莱尼抢先说,不过语气硬邦邦的,"老师说的对极了。"
赫莫斯对莱尼笑了一下。他打开门,领他们走进去。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出来迎接他们。这个人带着一个银质的面具,穿着漆黑的燕尾服,向三人鞠了一躬。
"带多伊先生去换一下衣服吧。"赫莫斯对他说。
约翰只好跟着这个人走上楼梯。莱尼本来想跟上去,但赫莫斯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盖沙先生如果饿了,可以先去吃——哦,您大概不知道餐厅在哪儿,我带您去吧。"
他几乎是把莱尼拖到了餐厅。
"我希望你能把你那个没搞清状况的老师和你说的一切都忘干净,"赫莫斯把莱尼摁到椅子上时说,"你只要知道一点——我绝对不会伤害帕雷萨。"
"他的名字叫约翰·多伊。"
赫莫斯笑了起来。
"你还是没听进我说的话。我说:把塔姆林的话忘干净。"
莱尼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我已经被下了缄默咒。"他说。
赫莫斯靠在桌子边,双手环抱看着莱尼。
"我本来是没必要浪费精力和你解释的,"他居高临下地说,"我现在浪费时间只不过是因为我要确保没有意外。我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不会容忍这种情况再发生第二次。他是我最重要的珍宝,他属于我——"
莱尼的眼睛里闪过憎恶。
"他是一个有自由意志的人,不是一件东西!"
赫莫斯对他歪歪头。他突然把自己的袖子挽起来,就像他之前在约翰面前做的那样,他的手臂变得鲜血淋漓。
"认得这是什么吧?"他的表情带着一丝漠然。
莱尼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咒文,抬头看向赫莫斯时目光却带着狐疑。
"可是他却没有同意。"赫莫斯说,"你说的对极了,他确实不是东西。"
*
约翰在镜子前看着自己,为衣服如此合身感到惊讶。
"这是赫莫斯先生的衣服吗?"约翰问。他身后戴面具的人没有任何回答,动都不动一下。
约翰一边系扣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您是哑巴吗?"
没有反应。
他转身,对方给他递外套。约翰去接,手突然变了方向,去揭那张面具。
对方反应迅速,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仍旧没说任何一个词。
约翰试探性地往回抽手,对方立刻就松开了,恢复成之前递外套的姿势。
约翰望着那张面具后面波澜无惊的眼睛,沉思片刻。
"把面具摘下来。"他说。
约翰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竟然行得通。该怎么说呢,他果真和那头龙关系匪浅吧。
这个人,或者说,魔像,执行了约翰的命令,把面具从脸上摘下来了。
那张脸看起来将近四十岁,额头上有紫色的魔文。和约翰在塔姆林那儿看到的魔像不一样,它的表情很生动,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褐色的眼睛里没来由有种温情脉脉的感觉。但这生动不会让它看起来正常,反而更可怕——正常人的表情不是凝固的。它看起来像一幅立体的画像,承载着某段难忘的回忆。
约翰看着这个魔像,心里觉得怪怪的。这个魔像长得和他很像,如果再年轻十岁,会和他更像——不,约翰怀疑,这个魔像再年轻十岁就会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谁?”他不禁问,然后意识到魔像不会回答他。这个魔像被砍掉了一部分功能,戴上面具,当做一个仆役差使。它的主人没理由还在他身上保留什么信息。
但约翰看着那张凝固的笑脸,不知怎么就对它说道:"我爱你。"
他蒙对了。凝固的画像动了起来,来自过去的某段回忆重新上演,仿佛昨日重现,这位来自过去的人物弯起眉眼,笑意变得更明显了。他开口对约翰回答道:"我知道。"顿了一下,好像觉得这话还不够,又补上一句:"我也爱你。"
然后他就又变回最开始那种凝固的模样。回忆播完了。魔像还是魔像。昨日无法重现。
约翰突然伤感起来。那位帕雷萨是个能露出温情的笑,说出温情的话的人。可是他死了。所以约翰出现了,约翰是个冷酷自私,除了自己谁也不爱的人。他的某一部分羡慕那些可以去愚蠢地去爱的人们,但剩余的所有自我都为他自身感到骄傲,顽固而坚定地宣布:我绝不改变。
他为帕雷萨和赫莫斯感到遗憾。
约翰从魔像手里接过外套,然后命令道:"把面具戴上。"
*
"不成,您必须得把这杯牛奶喝了。"赫莫斯说,但是小法师拒不从命。莱尼余光看到出现在餐厅门口的人,站起来。
"约翰,你终于来了!"他大声说,"我就不打扰你俩烛光晚餐了。"莱尼从约翰身边跑出餐厅。
约翰扶额。
赫莫斯把戴着银色面具的管家先生招过来,递给他那杯牛奶:"监督盖沙先生喝了它。"
管家向他欠欠身,走了。
“我觉得盖沙先生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赫莫斯解释说。
“他确实有点。”约翰说。他在餐桌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他像临战一样深呼吸了一下。
赫莫斯随即站起来,坐到了约翰身边。他看着约翰,张张嘴,但什么也没说。龙转回头,拿起刀叉,开始吃晚餐。
约翰稍微迟疑了一下,也拿起刀叉。食物的香味混合着微妙的情绪在空气里发酵。有一半的时间,约翰觉得赫莫斯的存在感太强,实在搅扰他进餐(哪怕龙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可令一半时间,约翰又觉得赫莫斯带给他一种奇妙的感受。在和盖沙夫人的旅馆里时,晚餐是轻松的,不费心神的。或者说,和盖沙夫人他们坐在一起时,约翰是隔着一层透明的墙看着他们的。面对小法师时那墙或许薄多了。面对赫莫斯时,那墙没有了。
赫莫斯在影响他——不,应该说赫莫斯对他拥有某种影响力,而且很多时候龙并不自知。
比如现在。
约翰知道赫莫斯现在很沮丧。因为压抑,因为谨慎,因为恐惧。他知道龙强迫自己不靠太近,免得吓到他。可是——天啊!那个魔像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鲜活地回旋在脑海里。
他们曾经是恋人。约翰对自己说。
帕雷萨后来死了,而赫莫斯无法释怀。
约翰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易被引起同情心的人,可现在约翰希望自己能去安慰赫莫斯,去抱抱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约翰紧接着嘲笑自己思维混乱。这些愚蠢的想法毫无价值也没有可执行性。
他觉得自己还是快点学会面对赫莫斯时再铁石心肠一点比较好。
在自己的地盘,赫莫斯没理由还让小法师和约翰分一间卧室。于是,莱尼被安排在阁楼,约翰嘛——他被引到了主卧。
“我在您隔壁,如果有什么事,我随时乐意为您效劳。祝您好梦。”
“晚安。”
托赫莫斯吉言,这几天都没怎么做梦的约翰开始做梦了。
他看到了战场,尸体,飘扬的战旗,一个穿着铠甲的人站在残破的战车上,他的长剑上滴着血。
梦总是比现实更少迂回。"你还好吗?"在约翰思考一下自己应不应该打扰那人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口了。
这位战士模样的人回头了。
他是帕雷萨。
他看起来是一个老了十岁的约翰,眼睛里镌刻着时间带给他的磨砺。他的头发很短,身材很魁梧——可能是铠甲的缘故,他看起来比约翰魁梧多了。
也看起来比约翰锋利多了。他微笑着,笑容带着高深莫测的意味,气定神闲的样子像个身居高位的人。和赫莫斯相比,他身上是另一种危险感。龙的危险在于已知,你知道它有能力实现它的执念;他的危险在于未知,你不知道他为了他的执念能做出什么。
"帕雷萨?"约翰登上那架战车,"我是约翰。"
他站在他身边,嗅到了帕雷萨周身的血味。约翰突然没了自信,怀疑帕雷萨会不会想和他交谈。
结果帕雷萨一开口,约翰反倒希望他保持那种让人觉得他是个厉害角色的沉默。
"你喜欢那头龙。"帕雷萨说"你想搞他,他想搞你,你俩为什么不爽快点,好好的——"
"您说的如此轻松,我请您给我做个示范吧!"
帕雷萨撇撇嘴,好像在表示你真是强人所难。
"我已经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约翰翻了个白眼。
"您真是给我留了个大麻烦……"
"年轻人,你现在这么吐槽你自己,想过你恢复记忆后会是什么感受吗?"
"您想过您死了他对您如此念念不忘以致真神把您复活了吗?"
"哈哈!没想过。"
"就是这样。"
他们笑了起来。接着约翰问:"您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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