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司容侧对林母,神情冷硬如磐石,似乎不为所动。
林母颤巍巍地扶住门框,何姨上前搀扶她,低声劝:“结婚是孩子们自个儿的事,蓉姐,老二聪明,晓得自己在做啥,您就想开些。”
陈蓉无力地摇头,泪眼潸潸。
在她看来,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她从未想过还有离婚一说。一旦林襄和霍司容结婚,林襄就要一辈子负担着林大影子的身份,霍司容真的会对林襄好吗?陈蓉简直无法想象。
如果是自己的孩子,陈蓉可能更心软,问清楚缘由,便随孩子折腾去,无论孩子在外如何闹腾,母亲永远是他的港湾,等他折腾累了,倦鸟归巢便是。
但林襄不一样,林襄本来应该过更富足的生活,让小儿子跟着他们夫妻两吃苦受穷,陈蓉早已满怀愧疚,再把那位夫人的独子嫁给一个根本瞧不起他的男人,陈蓉感觉呼吸都快停滞了。
愧疚和忏悔让她心生恐惧,陈蓉重重叹气。
林襄不敢看陈蓉的眼睛,扭着头避开她。
霍司容似有所觉,他稍微挪动身躯,挡在林襄和陈蓉之间,大拇指与食指指腹揉捏林襄冰凉的上肢,背对陈蓉冷酷道:“要结婚的不是我,是你儿子。”
陈蓉哀恸:“老二,你做事前考虑清楚了吗?!”
陈蓉不相信霍司容的话,林襄怎么可能要挟有钱有势的霍先生?若非霍司容强迫林襄,林襄绝不可能答应。
陈蓉思来想去,咬了咬牙,与其牺牲夫人的独子,不如牺牲另一个。在她看来,和霍司容结婚,无异于跳火坑。
林母决绝起来,那模样竟与林襄狠下心要求结婚时别无二致,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和前路无着的莽撞,她哀哀地恳求:“霍先生,不如用老大换老二,我看得出您更喜欢老大些,您便带老大走,想做啥做啥,行吗?”
同一个妈,不同待遇,霍司容心想。他望着林襄,轻挑眉梢。
林襄难受地蜷紧身体,十根指头揪紧干燥的床单,思绪翻来倒去,绞成了一团乱麻。
到底要不要违背陈蓉,和霍司容结婚?
到底,值得吗?
林襄犹豫了。
霍司容对林襄的了解,就好比了解他手下一份熟读百变的剧本,对台词间微妙的情绪变化了如指掌。
林襄这一踌躇,霍司容搂着他的胳膊就收紧了。
说实话,霍司容觉得自己应该喜欢林砚,但如果放了林襄,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结婚其实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霍司容完美无缺的人设或许从此染上污点,霍氏那一帮早对他心怀不满的老匹夫,定然趁此机会发难,指责他娶个男人就算了,竟不是个门当户对的。
在他们眼里,只要婚姻不是商业联姻的,那就是一朵“阆苑奇葩”,是天大的不合适。
而林襄,林襄恨不得全世界没人知道他跟霍司容的关系,他就像一只紧紧包裹自己的蜗牛,稍有风吹草动,立即缩回壳里。他主动提出结婚,已经够石破天惊了。
如果林襄不和他结婚,霍司容又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将他一直束缚在身边?
锅里的林砚吃不到只能看着,难不成还要放走碗里的林襄?那不符合霍司容掌控一切的行事准则。
所以林襄犹豫的瞬间,霍司容便立下决心。
霍先生抛出修炼十二年的精湛演技,忍了耻辱、愤怒和烦躁,如同他在帝王将相戏中,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撩起衣摆,风流不羁地跪在丞相夫人面前,请娶名满京城已许皇家的闺秀。
他那么恳切而执着,英俊真诚的脸上载满期望和爱恋,他的脊背笔挺如厚重城墙,大有不得目的决不罢休的气势。
“霍先生!”何姨惊叫出声,陈蓉脸色当即变了,由苍白化为青黑,满眼难以置信和怀疑。
霍司容出名后,很多年没人敢让他真身出演下跪戏码,若剧情实在所需,找个替身过来,镜头拉远一跪了事。
坚硬的地板将膝盖硌得生疼,他面不改色,望向林母,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林襄的手腕,“林二若为女,我自然许她浩大婚礼,疼爱在身、一生富足、衣食无忧;林二身为男,我便许他不离不弃、白首相伴、岁月安然。您放心,我肯定会照顾林二。”
林襄麻木地盯着霍司容,心想他特么差点就感动了,要不是他以前听过这段台词的话。
前年霍司容拍了一部才子佳人戏,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爱情故事的剧改,里边就有这一段。编剧是个多愁善感的妹子,把台词写得极尽矫揉之能事,足足赚了观众好一大把眼泪花。
因为编剧也是宁北大学毕业的,高雨嫣和他推荐过,林襄就回去看了。
当时看到霍司容演这一段,心生期冀,他趴在在酒店床上,霍司容洗完澡出来。林襄大着胆子讨好地说:“先生,您这个角色演得真好。”
霍司容顺他的目光斜瞟一眼,冷漠道:“无聊。”
和林襄在一起,霍司容肯定无聊透了,才会再次演出这么蹩脚的一幕戏。林襄眼含讥讽,勾了勾唇角,把台词背这么熟,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变,他霍先生可真是活学活用呐。
林母虽然见过大风大浪,但何曾见过这种气势汹汹的求婚阵仗,何况对方是她眼里仓禀实知礼节的上等人。
让霍司容真当着她的面跪下,和让林襄嫁给男人一样无法想象。
林母急急地喘了几口胸中恶气,眼前发黑,伸出手寻求依靠,何姨急忙扶住他。
陈蓉急火攻心,眼前一黑,翻个白眼,猛一下就昏了过去。
霍司容有些许茫然,他清楚记得戏里的丞相夫人也是这般,急怒之间失去神智。怎么换到现实里,果真一样一样的,看来那言情戏编剧没写错。
林襄一把推开霍司容,跌跌撞撞跑下床,在一片天旋地转的混乱中,绝望地呐喊:“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你是猪吗?是猪吗?猪变得吗?!!!
老霍:【沉默】
导演:……
大林:哎【捂住了脸】
第28章 霍先生的决定
当时的情况说起来,混乱又复杂,林襄都不知道该嘲霍司容是个二比,还是自嘲他把生活过得跟演戏一样。
反正最后,谁也没落好。
霍司容特别认真地用小号在知|乎上提问:为什么这种求婚方式反而适得其反?
当时下边招来一大堆段子手,有嘲他脑子有坑的,还有反问他向同性家长提婚体验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两千条回答,三分之二没心没肺的打趣,六分之一说他是个傻逼,剩下的六分之一认真回答道:“或许百|度提问更适合你。”
林襄心力交瘁照顾林妈的当口,霍司容勃然大怒抓着林襄,将手机递给他,说道:“这都什么妖魔鬼怪?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的?!”
在霍先生看来,他纡尊降贵下榻知|乎提问,已经给足了这帮刁民面子,结果刁民们不认真解答他的烦恼,反而一个个嘻嘻哈哈,完全不拿他当回事。
霍先生很生气,林襄一脸麻木:“可能因为您是匿名的吧,你要是不匿名,保证明天上热搜。”
霍司容认真地考虑了可行性后,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太丢人了。”
林襄:“……”还能说什么,只有微笑。
陈蓉这一倒一醒,在鬼门关前狠狠溜达了一遭,清醒之后只望着林襄和霍司容唉声叹气。
霍司容难得愁眉苦脸,捧着手机满腹疑惑,刁民们怎么都说他傻逼呢?凭霍先生的情商恐怕是想不通了。
林襄觉得自己看上霍司容这个二缺,一定是瞎了眼。
于是他跟着陈蓉唉声叹气,一唱一和,在空旷的病房中尤显相得益彰。
过了一会儿,陈蓉望向霍司容:“霍先生,让我和老二单独聊聊。”
霍司容一点儿表示也没有,径自站起身,出门。
林襄想了想,提醒他:“你别乱跑,当心招来粉丝。”
霍司容一摆手,人就不见了。
陈蓉问林襄:“老二,你真要和霍先生结婚?”
绕来绕去还是这么个问题。
林襄答是,怕太直白再次伤陈蓉的心,说不是吧,那又和事实不相符,只好沉默垂首。
事到如今,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你打小就这样,看着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真遇到事儿了,只会躲着。”陈蓉蓦然生出与霍司容一般的感慨——
这林襄吧,就是一只敏觉的蜗牛。
“人这辈子,总得由着性子来一次。”林襄硬着头皮道:“我说结婚,他说行,完事。”
潦草又仓促。
陈蓉沉重叹气,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霍先生认识林奇山,对吗?”
“哪个林奇山?”林襄完全不了解霍司容的交友圈,他对所谓的上流阶层更不关注,所以不认识这个名字。
陈蓉没有回答,转而郑重地问道:“你下定决心要跟霍先生过一辈子?”
林襄怔忪。
一辈子那么长,哪有说过一辈子就过一辈子。
他从未想过要和霍司容浪漫白首,他两能四平八稳地处上一个月,那都叫霍司容开窍。
“嗯。”林襄极轻地回答。
陈蓉布满皱皮的脸面色微变,她转头,将目光投向窗外,高矮不一的建筑向远方蔓延,平原辽阔,将天海藏于一线之外。
“人这一生呐,有什么意思呢?”陈蓉迷茫地呢喃,那位夫人给了她这条命,要她照顾她的孩子,作为交换。
结果到头来,送羊入虎口的,还是她。
“只要活着,都有希望。”林襄不忍心,他不敢看陈蓉水花花的眼睛,只低着头柔声安慰。
当年林夫人无可选择,只能将宝压在陈蓉身上,赌她善良忠实。
如今陈蓉亦四无前路,只能将宝压在霍司容身上,赌他喜欢的是林襄。
林夫人把襁褓中的林襄交给陈蓉,或许就注定有一天,陈蓉也要把照顾了二十年的孩子交出去。
就像隔壁老刘嫁他们家闺女,把手心的宝贝郑重放进另一个人怀里,然后回到孩子离去的家中,独自抹泪。
父母终究无法陪伴孩子一生,他们会老,老得不能再弯下腰,为孩子捡一本掉落的漫画册。
“你出去,请霍先生进来吧。”陈蓉下定决心。
林襄一瞬间发现陈蓉老去太多,岁月流逝的沧桑让她原本美丽年轻的脸只剩下斑驳皱痕,她那双手再也无法如同从前,那般紧紧抓住他。
母亲跌下时光悬崖,孩子沿着岸边仓促远行。
霍司容拿着陈蓉的体检报告,主治医生很负责任地说:“肺癌晚期,回天乏术,节哀顺变。”
医生嘴里四个字儿四个字儿的往外蹦,说得跟骈体文似的,说完还平静道:“多陪陪她,没多久了。”
陈蓉的病早有端倪,不过她一直瞒着众人。
林襄还在念书,林砚早已与家中断绝联系,身边就一个何姨,受她之托隐瞒了病情。
陈蓉担心自己这无底洞似的病,再给林襄增添负担,所以她谁也没说。
霍司容说不上心头什么感觉,他忽然想到,这世上,可能唯一一位真心实意对林襄好的人,就要走了。
那林襄怎么办?
林二推门出来,很疲惫地望向他:“先生,老妈请您进去。”
霍司容催促医生离开,将体检报告揉成一团,塞进垃圾兜,拍了拍林襄的肩膀,抬脚就要进去。
林襄在他身后蓦地开口:“我知道我欠你多少东西,三年来的抚养费,还有你请人照顾我妈的费用,这几次入院都花了你的钱……”
霍司容身形顿住,安静地等待他说完。
“如果我们能纠缠一辈子,我慢慢还你吧。”林襄三两下擦掉眼角猫尿:“别再气我妈了,她真的身体不好。”
病房门在他眼前,砰然合闭。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肆意弥漫,幽静的病房中,两个人相对无言。
林母艰难地坐起身,霍司容正襟危坐,双掌放在膝盖上,意味深长地盯住她。
“霍先生,您当年带走老大时,我就想过,您知道两兄弟中有一个是林奇山的孩子。”林母嗓音嘶哑地说。
霍司容不动声色地坐着,一言未发。
林襄不认识林奇山,霍司容认识,不仅认识,远居海外的林家和霍家,两家世交。
林奇山是林家的掌舵人,早年林家依靠制造医疗器械这块做大,后来林奇山涉足欧洲金融界,一路顺风顺水,早已成为欧美市场的金融巨鳄。
霍家与林家相比,就如同闻家与霍家的关系。
一串大于号能将三家毫无争议地连在一起。
霍老被夺权后,只能密信请求林奇山帮忙,至于林奇山帮不帮这个忙,霍司容不清楚,但如果有了林奇山的儿子,一切都将在他掌控中。
林奇山早年在国外企业界,还是一只臭鱼烂虾,但他的夫人不一样。
林夫人生于国内钟鸣鼎食之家,海外旅行时与林奇山相识相恋,婚后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没多久,林夫人便带着孩子销声匿迹。
霍家两父子追查许久,百无线索。
直到林砚救了年轻的霍司容,迷雾才豁然开朗。
望着病入膏肓的林母,霍司容心底升腾起强烈预感,在陈蓉这里,他能得到最后的答案。
“是林二。”陈蓉沉默许久,才幽幽地接住了上一句:“他是夫人唯一的儿子。”
也是林奇山乃至林家唯一的继承人。
霍司容难以抑制激动,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掌捏紧,嗓音低沉:“为什么不将林二还回去?”
这么多年,林奇山一直在找寻母子两的下落,可惜山高皇帝远,林家在国内的手伸得还没有霍家长。
“因为夫人害怕林奇山。”陈蓉闭上眼睛,漫长地叹息。
时至今日,她仍旧记得林夫人的恐惧:她从噩梦中醒来,有失身份地哭泣。
林夫人抓着陈蓉的胳膊,攥得死紧,青白脸上失去往日俏丽光泽,她声嘶力竭地说:“绝不能将林襄还给林奇山,他是个疯子、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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