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觊觎王位,我没有!哥……不,王兄,你对我很好,我也从来没有想要取而代之的意思,我杀你,是因为……”
恒文帝说到这里忽然哽咽起来。泪珠串打湿了睫毛,垂眸的瞬间倒是能看出和藏弓的两分相似之处。
相似之处在眉宇,斜飞入鬓,透着一股执拗的英气。那是来自于他们的父君,也是他们血脉相连的证明。
不同之处当然就是来自于母亲,藏弓的母亲曾是苗疆圣女,会蛊术,善骑射,自带一身飒爽英姿;恒文帝的母亲则是异族舞姬,能歌善舞,妖娆魅惑,轻而易举就能俘获男人的心。
但恒文帝其实更喜欢自己哥哥的长相。他从小就仰慕这个人,也盼着将来能像这个人一样有所成就,能成为父君心中合格的儿子,成为慧人国百姓心中的一盏明灯。
只是他没想到,心性这东西完全说不准,头天还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第二天就反目成仇了,弑父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杀的只是头野兽。
他也试着问过,可问不出结果来。就算弑父有理由,侵犯五国呢?捣毁神机中枢呢?三番两次这样,再热的心也要凉了。
恒文帝看着眼前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人,手指深深抠进了兵器架的木缝里,“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母妃染上了怪病,夜夜都在恐惧中呼叫惊醒,这种怪病也曾在苗疆出现过,是不解之症。”
藏弓冷笑,“怎么,还想把责任推到我母妃身上?人都不在好些年了,你还要不要脸了?”
恒文帝的嘴唇动了一动,少顷之后说道:“我没打算追究什么,只想借神机之力为母亲清除恶疾。可你把神机毁了,为什么?你把自己变成天下公敌,到底为什么?”
“别问,问就是我乐意,”藏弓颇有些不耐烦,替他说道,“因为我残暴不仁,犯了众怒,你担心有一天慧人国会受我牵连,才跟那帮老匹夫里应外合,戳我后心?”
恒文帝说:“你不该做那些事。”
藏弓说:“该与不该不是由你来定,我犯不着跟你解释。”
对于一个觊觎王位的叛徒来说,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因为不管你做得有多好,他都能找出理由来叛你。
因此藏弓直截了当道:“不废话,我今日便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你是自己交出来还是让我打死你,然后抢回来?”
恒文帝问:“你能放过我母亲吗?”
藏弓反问:“你自己看呢?”
恒文帝闭上眼,在痛苦的挣扎之后又缓缓睁开,咬牙道:“对不起,我不能把王位还给你。”
他说着又拾起了掉在地上的剑,对准了藏弓,“我了解你,王兄。如果我说当年的事只是我一个人的筹划,跟他人无关,你会信吗?你不会。你会杀了我母亲,还会血洗朝堂,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他的剑锋在抖动,攥着剑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毫无血色。藏弓把他的窘迫、畏惧全都看在眼里,禁不住哂笑,“你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背后偷袭能得手已经占了天时地利的便宜,现在?可笑不可笑。”
话音刚落,只听“叮”的一声响,昔日的天下共主出手快如闪电,等恒文帝移开宝剑时剑锋已经被他双指夹断了。
恒文帝被这股劲力反噬,仓皇后退,吼道:“你大可杀了我,但你也走不出这座王宫了!”
“走出王宫干什么?杀了你我还是圣主,名正言顺。”
“你早就不是了!你是一个死人,是全天下的敌人。你弑父篡位,发动战争,没有人能接受你!”
“我弑父自有理由,战争是为了统一,天下人享受我带来的福祉,不接受也得接受。”
“那神机呢?如果民众知道你死而复生,神机的事情怎么解释,被你占为己有暗中私用了吗?你觉得这个秘密传出去以后,慧人国还能继续安稳下去吗?”
藏弓倏地止住步伐。
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他。
没有正统理由,杀了恒文帝也惘然。民心不从、军队不从、朝臣不从,他还做个狗屁的圣主。
想到失去的一切就在眼前,却不能纳进手中,藏弓的火气噌噌上涨。他揪住恒文帝的衣领,劈手夺了失去锋刃的宝剑,搁在了恒文帝脖子上。
恒文帝心想这便要偿命了,闭上眼睛快速说道:“杀我一人足矣,别连累我母亲还有满堂朝臣,他们都是栋梁之才,留着对你有用!”
“哈哈!”藏弓笑出声来,剑刃往上移了两寸,“瞧你这一心求死的样子,真贱。可惜想得太美,死是那么容易的吗?”
恒文帝睁眼,“你,什么意思?”
藏弓似笑非笑,“你猜。”
要想名正言顺,还是得指望这位道貌岸然的圣主亲口宣告渊武帝复生回归,再经他口把当年的“三大罪”解释清楚,最后主动退位,把王冠和兵符交还原主。
“啧,你猜怎么着?我最近新认了一个小兄弟,跟他学会杀猪了,尤其擅长割猪耳朵。”藏弓蓦地说道。
恒文帝一听这话心头缩紧,“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割猪耳朵。”藏弓提起他的一只耳朵,凉飕飕的剑刃紧贴着面颊,“记住,我的位子,除非是我不要了,否则旁人不配坐。”
“啊啊!!”恒文帝的惨叫声震耳欲聋。
藏弓箍住自己曾经用心疼爱过的胞弟,估摸御林军马上就要冲进来,便把琉璃瓶塞进了他手里。
他在恒文帝没了耳朵的侧脸边开口:“痛吗?这药有奇效,吃了就不痛了,还能让你伤口愈合。可惜只剩一粒了,你看看是你自己吃,还是给你母亲吃。”
“圣主!”御林军冲进了殿内,被躺在地上的两只血淋淋的人耳惊得怔住。而恒文帝的一只手里拿着断剑,正茫然无措地挥舞着,两侧脸庞糊满了鲜血,在一名御林军怀里疼得打滚。
“还愣着干什么?圣主自残了,快去叫御医!”抱着恒文帝的御林军半张脸遮在面罩下,一双眼睛充满威慑力,冲他们怒吼。
“是,是!”仓皇失措的御林军跌跌撞撞往外跑,刚到门口又听对方说:“等等!我跑得快,还是我去找御医吧。你们按着他,别再叫他自残。”
御林军于是又跑回来抱住恒文帝,眼睁睁看着对方捡起了地上的耳朵,一阵风似地冲出了大殿。
他跑得果然快,资质甚佳!御林军想。
恒文帝疼得快要昏厥了,迷迷瞪瞪都是在胡言乱语,说不出一个整句子。
也没人敢问,都以为这位圣主真有什么想不开的地方要自残,七手八脚地帮忙按着。
然而好一会儿过去都没见御医赶来,抱着恒文帝的御林军忽然察觉出了不对劲,小声问旁边几个:“刚才那个兵是哪队的?”
不好!御林军们终于反应过来了,没人敢称圣主为‘他’,那是个刺客!
王宫里炸开了锅,山高水远的二宝却像有感应似的,心口扑突扑突跳得奇快。
他边洗碗边念叨:“也不知道将军到底去哪儿了,他拿走我的证明,不会是想代替我去给圣母娘娘看病吧。”
松鼠说:“那他一定是疯了。”
二宝也觉得很疯。藏弓又不会治病,去王宫里冒充大夫是自寻死路。可他要不是为了给圣母看病又是为了什么,真是寻仇?
他是个火头军,最亲近信任的人应该也是个火头军,不在军队却在王宫,厨艺得有多好才能晋升到这层?
“且完了,这一去必是自寻死路。”二宝说,“他被人宰了也就宰了,可我恩人的活气怎么办?”
松鼠说:“别咸吃萝卜淡操心,狗将领那么精明,没把握的事他才不会干。”
“这样么……那他会不会连累我?”
“这倒是很有可能,如果宫门口有登记册,而他又在上面签了你的大名的话。”
宫门口怎么可能没有登记册。从医资格证上红漆盖印标的是昆仑大街“全人杂货铺”二宝老板,只要那火头军一犯事,官兵就会第一时间去抄二宝的家。
“完蛋玩意儿!”二宝当即摔了抹布,“我们不能在这里洗一个月的碗了,不然黄老三和花花都得遭殃!”
“这还用你提醒?本来也没打算洗一个月的碗。”松鼠拍拍爪子,从墙角移开,那里已经被它刨出了足够二宝钻出去的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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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绑架
王宫里到处都是“抓刺客”的叫喊声, 各宫各殿纷纷戒严,御林军全体出动,扬言一只苍蝇也不能让它飞出去。
藏弓不是苍蝇,却比苍蝇还讨厌。抓大高个御林军的时候他就脱了铠甲, 换上宫人常服, 抓大高个宫人的时候他就脱了宫人常服, 再换上御医的官服。合宫拢共就那么些职位品阶,眼下就差娘娘、公主的花裙子没被他试过了。
不过这么折腾了一阵子, 先前的不痛快倒是消散了不少,他扮成御医的时候还潜进御药房抓了几根千年老山参、上品红鹿茸——惦记着自己做过的孽呢, 这番回去得带点礼品, 不然没脸见人家。
半晌之后绕到了宫门附近,宫门紧闭, 都已经布好陷阱守株待兔了。藏弓倒是不慌不忙, 随手点了几个从库房里搜刮来的霹雳弹,瞬间破了陷阱和阵仗, 炸得宫门口乱成了一团麻。
闯出宫门后本打算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幸好这人一寸良心尚存, 想起了进宫时在登记册上签过二宝的大名, 于是又潜回去多扔了几颗霹雳弹,趁机毁了登记册。
毁完还颇有感叹:热武器太危险了, 禁一禁也好。
他驾马快奔而去,赶往先前住宿的那个客栈。即将见到二宝了, 心情挺不错, 却不知怎么,半道上右眼皮突突突地跳了起来,揉也揉不开。
他隐隐生出担忧, 小二宝没钱付房费,不会挨店家欺负吧?
一路忐忑地奔回客栈,藏弓丢下五两银子在柜台,抓住伙计就问:“我家二宝去哪儿了?”
伙计吓了一跳,被他抓得踮起脚尖,“什么二宝?这位客官别冲动,有话放我下来再说行不行?”
“放你下来?你脖子上挂的这个是什么?”
伙计捂住金丝囊,“这是我自己的!”
“放屁!”
藏弓一把扯掉金丝囊,打开检查了一番。里头确实是二宝的碎蛋壳,那张失效了的黄符纸还在呢——这伙计兴许认为那东西是辟邪用的,也没拣出来扔。
二宝最宝贝的东西在伙计身上,那二宝呢?
一想到有出事的可能,藏弓顿时觉得天雷滚滚,按着伙计就是一顿揍。伙计被揍急了喊掌柜,掌柜来了也不敢造次,只能客客气气请这位大人手下留情。
伙计坦白说先前叫二宝洗碗抵债,结果才洗了百来个人就跑了,还把后院围墙挖出一个洞。伙计正好是在他脑袋钻进洞里的时候赶到的,扒裤子毕竟不体面,就拽掉了这个金丝囊。
藏弓一听火冒三丈。
扒裤子?
百来个碗?
他娘的!
于是又丢下五两银子,把这伙计揍了满头包。要按照藏弓一贯的脾气,光满头包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但他急着去找二宝,便难得大人大量了一回。
现在也没别的心愿了,就盼着二宝平安健康,别因为这个出什么意外。
然而好的不灵坏的灵,二宝的意外来得很突然。
带着松鼠翻过一座小山丘,二宝碰上了好心的旅客,驾着蒸汽车载了他们一程。
本来是件幸事,坏就坏在这辆车的主顾不但有钱还外露,车厢里的银元宝颠得哗啦啦直响,交错而过的人们没有不回头流连的,于是两个时辰之后,他们在六翼族的一个山脚下被人截了。
截他们的是一路山匪。有钱人因为背后长了三对翅膀,全额上缴了钱财之后就被山匪放了。但二宝没长翅膀,又没钱,山匪便把他扣了下来,准备拿他当人质索赎金。
二宝哭唧唧地说了很多遍自己没有家人,他们就是不信,把二宝押上了山,逼着二宝给家里写信。
当蒙眼布被人扯掉时,二宝啪叽一下捂住脸,“不要!我不要看到你们!我不要被灭口!”
山匪说:“想得美!赶紧写信,得让你家里人认出来是你的字迹。”
二宝只好睁开眼睛,磨磨蹭蹭提起笔来,想了想,问道:“给我家黄牛写行吗?”
山匪:“你家黄牛识字?”
二宝:“嗯呢。”
山匪:“……”
五大三粗的草莽汉子哪知道文化人并不经常撒谎的操守,认定了二宝是在耍他,当即把大刀提了过来。
二宝慌忙摆手,“我重写!不写给黄牛,写给人!”
于是又一会儿过去,二宝仰起脑袋,“那写给一个在我家混吃混喝好几天,临走还偷了我的钱的人行吗?”
山匪:“臭小子,我弄死你!”
二宝呜哇一声就开了嗓。都说了没有家人没有家人,不让写给黄牛,又不让写给火头军,唯一一个开慧的就是缩在他脚边疯狂哆嗦的松鼠,可叫他怎么办?
小可怜干脆不合作了,啪地丢了笔,呜呜哇哇一通嚷嚷,还把细白的脖颈直接晾给了山匪,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
山匪见状反倒放下了大刀,问身边的喽啰:“臭小子嘴里叨咕啥?”
喽啰皱着一张黑脸仔细分辨,“头儿,在骂人。”
“骂谁?”
“骂一个火头军,说火头军把他害惨了,今天要是不来救他,他做鬼也不能放过火头军,下辈子投胎成火头军的爹,天天拿大扁担抽他屁股瓣子,两瓣抽成四瓣,抽完还要拿盐水泡,泡完在上头雕花,一半雕仙桃祝寿,一半雕寿比南山。”
山匪心情复杂,仿佛自己的屁股瓣子也疼了起来,说道:“这么损呢,仙桃祝寿还好说,寿比南山怎么雕?我看别费事了,直接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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