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弓说:“没那么严重吧,几百号大夫,哪查得过来。”
二宝说:“那要不然就是查你的,琉璃瓶里的耳朵,当真不是你割别人的吗?”
藏弓说:“喔,是查你的。”
二宝犯起愁来,两条秀气的眉毛又在眉首结出了浅色的毛绒豆子。火头军看在眼里乐在嘴边——从没遇到过这么招笑的小傻子,还真当自己是盘菜呢。
“行了,不用紧张,是来查户口的。”火头军说道。
“查户口干嘛?”一瞬间,二宝恍然又明白了什么,凑到他跟前说,“我懂了,就是查你的,你闯了一路的祸终于被人告了!”
火头军却浑不在意,说道:“也有可能。”
二宝更愁了,仰天苦叹糟糕糟糕,火头军是外来户,没在衙门登记,查到他的时候可该怎么说?”
火头军笑着说:“那得看你了,你要是想把我卖出去就直接坦白,要是不想卖呢,就先把我藏起来。不过我有言在先,这要是被衙门抓去了,核实了我的身份,扣下来的可就是一个逃兵的罪名,到时候你恩人的死活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火头军没心肝,又拿这套来要挟二宝。二宝只敢在嘴上嘟哝埋怨几句,祸到临头还是得乖乖投降。
火头军倒也不觉得亏欠,他有自己的处事原则。
小二宝固然重情重义,他却不能把自己的生死押在情义上。上一次这样做,他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看穿了,人与人之间最牢固的关系是利益关系,能用威胁解决的事情还费事拉拔去搞情感投资干嘛。
不多会儿,巡逻兵就查到了全人杂货铺门外,藏弓被二宝推到了冰窖里,松松裹着一床棉被,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如他所料,是来查户口的。
一国之主被人堵上门割了耳朵,得查,还不能明着查,毕竟是丑闻。查户口算是比较保守也比较有效的追凶方式,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办不来户口,也没人敢包庇,各地衙门联动,一查一个准。
恒文帝歹毒归歹毒,脑筋却不笨。
刚巧的是,藏弓也在等这个机会。
巡逻兵迈进屋里,一句寒暄都没有,直奔正题。二宝把自己的各项证件都摆出来,还给他们倒了水,但他们没喝。
其中有人问道:“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二宝说:“没有。前几天我小舅来玩的,今早也回老家去了。军爷,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突然要查户口?咱本地衙门的人怎么不来?”
对方冷冰冰地说:“不该问的别问。”
藏弓心里有数了。各地衙门联动是联动了,但为了杜绝徇私行为,联动采取了交叉式,甲军查乙地,乙军查丙地。
好半晌之后,冰窖门开了,藏弓从里面出来,问二宝:“人都走了?”
二宝说:“走了,整条街上能喘气的都查完了,看他们的架势,要是牲畜会说话,没有户口也要被抓走的。”
藏弓说:“过几日还会来,警醒点儿。”
二宝撇撇嘴,暗忖火头军惯会危言耸听。
藏弓叫二宝留在铺子里,自己拿上弯弓出了门去,选了一个高坡作据点,立在坡顶观察那列军队。
离得有点远,但还是看得清楚,士兵们穿的不是地方官服而是白铠,手里拿的不是刀剑而是长矛。
藏弓嘴角微扬,断定这群人的腰间还别着火油枪和霹雳弹,因为他们不是衙门府兵,而是中央军。
中央七军里头,穿白铠的恰好是第五军,但藏弓不确定现在的第五军是不是由承铭统率,也不确定今日带队来查的是谁,所以还不能贸然去联络。
他下了高坡,循着那列军队的方向前进,谨慎避过人多地段,绕到了集合点附近。
只见不远处的衙门口,一辆六轮战车发动起来了,蒸汽滚滚,遮掩了车里坐着的人。
藏弓换了个角度观察,却只能瞥见对方军盔上的红缨以及肩甲上的军章,可以判断出是个参军或副将。
承铭是一军主帅,这人不是他,不能联络。于是藏弓准备离开,却听见衙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今日昆仑地界都已查完了,虽没什么收获,倒也查出了两个潜逃多年的偷盗惯犯来。几日之后再查一次,这期间须得做好往来人员的登记,村镇住户家里不许留宿外人,客栈安排查夜。”
藏弓顿住,隐蔽在角落里,瞧了那人好一会儿。
白铠,银盔,面容清秀仿若书生,手拿一把重刀,不是承铭又是谁。
一时血液沸滚,藏弓险些就这么走出来。再一想,不行,承铭带来的这些人各自有几分忠心都不可说,身边的那个参军或副将又是不是恒文帝安插过来的眼线更不可说。
藏弓原路折返,拉开了些距离,在承铭即将上车的时候取弓扣弦,将一枚石子弹了出去。
承铭听到声响瞬间警惕起来,转至车后查看。只见玄铁打造的战车侧翼上赫然是一道凹陷的擦痕,看力道得是一个成年人用力斧凿才能造成的,但造成这凹痕的却是一枚普通的石子。
石子虽硬却脆,跟玄铁相撞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出手之人须得速度奇快,力道奇大,才能叫这石子不碎。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没见过谁的指力腕力能达到这种水平,除非是……用弓。
“承铭大人,末将这就派人搜查!”
“不用!”承铭抬手止住他,从地上拾起了那枚石子,“是车轮碾着石子崩起来的,小事一桩,不可耽搁回城复命。”
“可是大人,这凹痕看起来……”
“你说了算?”
“末将不敢!”
承铭上了车,令驾车士兵立即发车回城,一眼都没回头看过。但他紧紧攥着那枚石子,手心里的热度都快把石子融化了。
此时二宝已经把牌匾挂起来了,就挂在“全人杂货铺”的正下方,当做副匾。
有人过来问他器官库是什么意思,他就挨个解释,说从现在开始大家可以跟全人杂货铺签订契约,无常捐赠自己身上的某样组织或器官,留给有需要的人用。
大家都笑二宝做生意做傻了,谁会这么无私奉献,谁身上也不多一个零部件啊。
二宝就解释说这叫等价交换,现在只是签约,捐赠日期可以自选。像血液、骨髓这种能够恢复的可以随时捐赠,重要器官就等意外身亡之后捐赠。相应的,如果自己或者自己的家人将来有需要,也可凭契约来免费换取别人捐赠的同等价值的组织或器官。
二宝说得像官话,大家不明白,他就拿火头军的肾举了个例子。说人有两个肾,捐出一个不要紧,却可以救活那些两肾都不能用了的人。于是又有人笑二宝胆儿肥,想坑自己小舅的肾,当心舅妈饶不了他。
一人说:“其实这方案听起来不错啊,那我签约捐赠自己的心肝儿行不行?”
二宝说:“当然行了,要签吗?”
对方说:“签,现在签现在就换行不行?”
二宝糊涂了,“现在换是什么意思?”
对方哈哈大笑起来,“我媳妇就是我的心肝儿,我想换个别人的心肝儿试试!”
大家都跟着捧腹,骂这家伙不要脸,竟然敢拿媳妇开玩笑。好在这人在昆仑大街是出了名的泼皮碎嘴,嗓门儿也大,马上就被他媳妇提着耳朵拎走了。二宝啐了他一声,骂骂咧咧收回了协议纸。
一直到天黑,凑热闹的人里也没一个敢签的,闹完就散了。二宝把小桌板搬回铺子里,喝了杯水,打算打烊回家。
恰好火头军回来了,嘴里哼着歌,把一只毛茸茸的垂耳小黄兔丢进了二宝怀里。
二宝连忙兜住,问道:“干嘛?”
藏弓说:“心情好,买只兔子给你玩。”
二宝把兔子抱回了南溪村,捧着脸端详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晚饭上桌时松鼠撵他把兔子拿走,二宝就弄了一个藤条编的鸡笼子来,把小黄兔放进去,还征用了松鼠的一条小被子。
松鼠很不满,碎碎念道:“这下可好,又多了一张嘴出来,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藏弓说:“什么叫‘又’,灰老大没有指桑骂槐吧?”
松鼠不吭声,二宝就说:“你们不要争,它只吃点菜叶子就满足了。看它多可爱,拉出来的便便都是小球球。”
松鼠一脚踹在二宝膝盖上,“吃饭!”
夜晚月明星稀,一盏诱蚊灯在门外悠悠发散着暖黄的光,光下薄烟升起,顺着门缝飘进了屋里。
被喂得肚皮圆滚滚的小黄兔从鸡笼里钻了出来,一蹦一跳地偎到了二宝怀里。它用鼻头拱拱这儿拱拱那儿,二宝却只是哼唧了一声,囫囵翻个身,几乎把它压到身下。幸而黑暗中有一只大手把它捞走了,还丢进鸡笼里用黑布盖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烟气更重,二宝连翻身都不会了。油灯被点亮,脸上蒙着湿布巾的男人把打地铺的二宝抱上了床,像盖鸡笼一样给他盖好了被子。之后打开房门,这男人引了另一个男人进来。
那男人穿一身黑色夜行衣,手里拿着重刀,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主君,属下来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评论好嗨森,感谢小宝们!大亲一口!
第30章 尾巴
来人正是承铭。
藏弓叫他起身, 问道:“烟有毒么?”
承铭说:“医用催眠,基本无毒。”
君臣两人于是放心寒暄了一阵,把这一年里王宫发生的事情,以及恒文帝上位以后颁布的政令通彻讨论了一番。
藏弓察觉到承铭看他的眼神就像是老父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傻儿子, 满脸的慈祥, 不由浑身起疹子, 斥道:“你这是以下犯上知不知道?眼睛闭起来!”
承铭立即闭上,又笑呵呵地睁开, 说道:“主君,属下这辈子圆满了, 死也无憾了。”
藏弓说:“少来, 肉麻。”
承铭又嘿嘿笑,“真恨当时没有守着主君, 叫圣主——呸, 叫恒文帝有机会搞背后偷袭。这一年里属下夜夜都在想,只要一日不见到主君的尸身, 就一日不信主君死了, 现在……”
承铭眼里泛起泪花, 藏弓见了也有些心酸, 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你的忠心我知道。当日亏得把你撵去守边疆了, 否则下场也和我一样。我运气好能复活,你却未必。”
承铭看了一眼裹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二宝, 问道:“主君, 那个就是把您救回来的小老板?”
藏弓点头,“他懂起死回生术,在乌孜断崖下的冰洞里发现的我, 贪图我美色就给救回来了。”
承铭自动忽略玩笑话,蹙着眉头说:“主君,异妖灭亡了,神机也毁了,这世上怎还会有起死回生术?再者,您的尸身又怎么会埋在乌孜断崖下?”
藏弓示意他小声些,又把二宝的身世说了一遍,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在乌孜断崖下却也不大清楚。
他问承铭如何看待恒文帝的六王联治政策,承铭支吾了起来,不大敢说。藏弓便轻笑一声,叫他不必再说了。
连老百姓都赞叹的政策,想必承铭也是认可的。就事论事不针对人,这政策的确不错,怕只怕松野圭一那样的老匹夫阳奉阴违,早晚要借政策生事。
正谈着,床上突然有了动静。承铭噌地横过重刀挡在藏弓面前,一副“谁要动我主君我就剁谁狗头”的架势。藏弓叫他不要紧张,是二宝又说梦话了。
谁知这回二宝不但说梦话,还从床上翻了下来,赤着脚往桌边走。藏弓便叫承铭躲开点,别挡着二宝的道。
承铭挠头,心想,我挡道了?
二宝毫无目的地乱转悠,咕咕哝哝不知道在念叨什么,藏弓怕他撞上桌角就伸手接着拢在怀里,动作轻得像抱着一箩筐鸡蛋。
他把二宝抱回床上安顿好,回来跟承铭小声说:“撒癔症,要是弄醒了容易变傻子。”
承铭眨了下眼睛:“哦。”
但是主君是不是搞错了状况,依着从前的臭脾气,此时不该直接把人丢出去,省得搅他不安生么?
承铭甩掉疑惑,说道:“这次听说有刺客潜进了王宫,伤了圣主……不是,伤了恒文帝,至于伤在哪儿却没人敢说,跟御林军的熟人打听才知道是割了耳朵。属下当时就有一种直觉,是主君回来找他报仇了。主君,您为什么不直接把王位夺回来?第五军和第七军加起来也有二十万,胜算还是有的。”
藏弓说:“你别改来改去的了,习惯了叫圣主就叫圣主,我还能跟一个称号过不去?第七军还是由郞驭统率么?”
承铭点头,“属下和郞驭就等着主君归来的这一天呢,所以在各军主将大换血的时候竭力自荐争取,才把这两军留住。”
藏弓说:“做得很好,不必有心理负担。但拿回王位并非易事,现在六王联治,牵一发动全身,已经不是光靠武力就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了。回去以后联络郞驭,叫她也来见我。”
这时候床上又有了动静,二宝裹着被子来了。藏弓无奈,干脆把这磨人精拉过来坐腿上,连带被子一起搂住,轻轻拍着哄睡了。
承铭:“……”
承铭差点忘了自己的主题,思维恢复运转之后说道:“属下只是为主君感到不值。当年是先帝逼着您动手的,否则妖毒腐蚀,先帝见人就杀,一世英名必然保不住。到头来您背负了弑父的罪名,好处倒全叫别人得去了。您当初就该把事实说出来!”
藏弓却说:“那又怎么样,有人存心反叛,这次不下手,下次也会下手,想找由头还不简单。不说这些了,你帮我查一件事。”
藏弓把辛力瓦拦路打劫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又说出心中猜测:“库尔瓦家族可能在为六翼王做事,否则一旦有人告御状,亲王也难逃厉法的严惩。”
承铭说:“我们其实已经在盯着库尔瓦家族了。他家的长女是六翼王妃,怎么着都不至于利用山匪打劫来敛财,除非这笔财不是为了充盈国库,更不能叫中央财政司查出来。”
藏弓问:“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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