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无事,想出去散心么?”百肢王显然是看出二宝觉得无聊了。
二宝说:“那你还有别的炼药坊吗?”
百肢王失笑,“容昔怎么对炼药这般感兴趣?”
二宝说:“行医者的职业病吧,到了别处就忍不住想看看别处的药草,也好涨涨见识。”
百肢王说:“还有一个大型炼药场,容昔想去便带你去,但里头的环境比不上这儿,就在外面看看可好?”
二宝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给问出来了,先前还担心直接问会不会惹对方怀疑呢,看来百肢王真是世间头一号昏君,色令智昏的昏。
使命感压倒愧疚感,二宝答道:“我不挑环境的,行医者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就奔着草药去的呢。”
百肢王却说:“要看草药也好办,我们可以去山野里采,看新鲜的总比看晒干的更好些。炼药场太脏了,你答应我不进去我再带你去。”
二宝思忖,“行吧,我不进去。”
天已黑了,雨还在下,二宝挽起裤脚就要出发,百肢王却拉住他,说炼药场不在王宫里,骑马还要一个时辰,只能等明天再去。
他说着弯下腰,替二宝放下了卷好的裤脚。二宝撤步撤得晚了,只能由他施为,心里掰算着距离中秋还有几个日头。
次日,上路以后二宝才知道为什么非要骑马而不坐车,因为路太难走了,蒸汽车根本进不去。
那是在猎场外围的山峦里,一个破落的无人居住的小农家院,院里有一口枯井,从枯井下去进入密道口,里面有蒸汽驱动的铁轨厢车。
地下阴凉,百肢王贴心,多带了一件衣裳给二宝披着。二宝被他半搂在怀里系颈下的缎带,感觉到他的气息近在耳畔,一种难以言说的挣扎感便倏忽而至,久久挥散不去。
“容昔,你脸红了。”百肢王柔声说道。
“陛下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行么?”
“好,是我错了,容昔不生气。”
“……”
良久之后出了密道,百肢王伸手欲扶二宝下厢车,二宝没搭,环顾四周发现到处都是山,两人此时的位置就是在山峦相接的坳底。
他想找的炼药场入口十分隐秘,距离密道口也不过就十来步的距离,哪怕是六翼族的巡逻兵从天上观察也未必能发现这里。
“陛下。”看守炼药场入口的几个士兵上前叩拜。
二宝吓了一跳,因为他们的服饰是经过伪装的绿色迷彩,方才隐没在树丛下,他都没留意到。
二宝有意上前打招呼:“你们好,我是陛下的……呃……”
百肢王欣然接话:“容昔是孤最重要的人,你们见他如见孤。”
众人铿锵有力地答:“是!”
二宝笑笑,问道:“我可以进去看一眼么?我保证,只看一眼就出来,不会往深处去。”
百肢王语带责备:
“容昔……”
二宝央求:“我知道我答应过你,但是我超级好奇,真的就看一眼,站在门口看!”
百肢王哪里能拒绝得了一个会撒娇的容昔,便令守兵打开入口,拉着二宝的手进去了。二宝想挣开,百肢王不允许,说这是看一眼的交换条件。
之后二宝才明白他为什么要拉着,因为里面的环境太复杂了。
除了许多从没见过的高大炼药釜,还有一些关押蛇虫鼠蚁和豺狼虎豹的箱笼,以及一排排不知道用来装什么的大铁桶。
乍一看没人顾得上入口这边,其实早就有人从上层盯着了。几个牵着狼的守兵从釜后转出来,发现是百肢王来了才放松了警惕,勒住狼颈示意安静。
二宝盯着灰狼,问百肢王:“能再往里走几步吗?这也看不着草药啊。”
百肢王忍不住捏他的脸,“说好了在门口看的,又要耍赖!”
二宝:“……就耍最后一次也不行吗?”
百肢王:“不行,不可以仗着我疼你就胡来。”
二宝:“……”那算了。
一路奔波,骑马又驾车,倒腾一两个时辰只能看这么一小会儿,真叫人不爽。二宝被百肢王拉了出去,全程嘟着脸。
百肢王说:“容昔不生气,你见到的那些铁桶里面装的都是黑火油,气味难闻得很,走近了要呛坏的。而且地上也都是黏糊糊的油渍,万一滑倒了怎么办?我要心疼死。”
二宝撇着嘴,不接话。
百肢王又说:“容昔真的很喜欢狼啊,我瞧见你盯了许久。以前也是,邱冷峻养的那匹灰狼都要被你揉秃了。他好几次跑来找我诉苦,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炫耀。”
“等等,你说什么?”二宝忽然屏住呼吸。
“唔,还未告诉你我和邱冷峻的关系,”百肢王笑着说,“我是他兄长,不记得了吧。不过这也没什么重要的。”
“不不,这很重要,你再说一遍,你是邱冷峻的谁?!”
“重要?好吧,我真的是他兄长,本名邱冷遇。不过我可不大喜欢他,他和他的狼分走了容昔太多的关注。”
百肢王说:“故事里的那匹保护小殿下的座狼就是他养的,没想到妖法消散之后他也变成了狼形。我死得早,未经历后事,一直没弄明白活下来的族民们是怎么变成兽禽的,想来要是一同经历了,应该也会像邱冷峻那样变成狼形。倒也好,起码能得到容昔的喜欢,偶尔被容昔揉揉脑袋,岂不快哉。”
二宝失语。
“容昔你怎么了,这么惊讶吗?”百肢王的目光骤然变得深邃了,也染上些许担忧的色彩,说道,“我不会骗你,这都是真的。前阵子打听到你的狼名叫邱冷峻,知道我有多高兴吗?猜测,忐忑,在那瞬间都化虚无。亏得邱冷峻了,要不是他在你铺子的后院里悄悄对兔子说过话,我根本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容昔,你为什么取中他的本名,是不是因为你还记得,你在慢慢想起从前的事?”
“不是!我不是!我需要想起什么,什么都不需要,我就是我,从来没有失忆过!”二宝有些崩溃,“邱冷峻的名字是随便取的,在山窝里碰到他的时候是秋天,而他的表情也很冷峻,所以才随口取了这个名字。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误导我!”
“容昔……”
“我不想再听你说话。”
“好好好,容昔不激动,我不说了,不说了。”
“走开,别碰我!”
“不碰不碰,对不起,咱们这就回宫去。”
二宝乱了分寸。回到百肢族王宫,百肢王安顿好他就兀自去了书房,而片刻之后王妃又来了,这回跪得比上回还要干脆。
二宝一个头两个大,问她怎么了,她说自己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来提无理的要求,请他向陛下说说情,原谅父亲这一回。
她哭得面纱都湿了,话也说得颠三倒四,最后还是她身边的女官解释了一遍,二宝才知道出事了。
原来就在昨夜,几个大臣在家里暴毙了,死法一致,中毒。
百肢王得到消息后轻描淡写让严查,一天没到就结案了,说是那几人收受贿赂泄露了科举考题,被落榜仕子报复了。
但那几个大臣就是建议陛下早日开枝散叶的人,到底为什么死,谁敢往深了查?
王妃怕得要命,因她父亲就是带头提议的人,眼下是没事,谁知道再过一晚会不会有事?
二宝不想再跟王妃“拜堂”,叫女官赶紧把她扶起来,但王妃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不肯起,还说王妃她也可以不当,只要二宝能保住她父亲的命,她甘愿让位。
二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气急了就冲到御书房,对着正在和九宫孔雀王谈事的百肢王说:“我有事要问你,能抽点时间吗?”
百肢王挥退九宫,九宫经过二宝身边时还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看得二宝恨不能再摸手术刀扎他。
“容昔,过来坐着说。”百肢王道。
“不用了,”二宝说,“我就是想问问,昨夜死的那几个大臣,是九宫孔雀王干的吗?”
百肢王坦然道:“是。但这些琐事不需要容昔过问,你每天只负责开开心心就好了。”
二宝说:“我开心得起来?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就因为他们建议你生孩子?生孩子也没什么错吧,就算你不想要,后宫妃嫔们也想要,百肢族也需要一个王位继承人啊。”
百肢王耐心听着,但表情渐渐沉了下来,问道:“容昔丝毫不介意那些女人?也不介意我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二宝说:“你醒醒,能不能醒醒?成,咱们不谈这个,就说那几个大臣。他们给你这样的建议也是为了大局着想,采不采纳都用不着杀人吧,你把人命当什么了?”
百肢王说:“我有私心为真,他们收受贿赂泄露考题也不假,只不过叫他们多活了几天,现在时候到了而已。容昔,你该知道我这么做全是因为心里只有你。”
二宝说:“别把帽子扣我头上。”
百肢王说:“好,那就是他们话太多,给自己找死。让我猜猜,容昔现在跑来责问我,是不是因为王妃去天枢殿了?”
二宝一滞,“不关王妃的事。”
百肢王笑笑,“容昔心善,我自然成全你,暂时不会动他们父女俩。但是如果还有下次,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二宝仿佛认识了一个全新的百肢王,忽然自嘲道,“我竟以为自己能有希望说服你。”
百肢王走到他身后,轻轻握住他的肩膀,“别这么说,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容昔,王妃算什么,你是我的王,这整个天下以后都是你的,连我也是你的。”
温热的气息擦过耳畔,二宝只觉得浑身发冷。他深深闭眼,骤然挣脱肩膀的禁锢,“别痴心妄想了!我不妨告诉你,我和将军早就生米煮熟饭了,你不介意让容昔入主一具被人用过的身体,就尽管来吧!”
此言一出,果然激怒了百肢王。百肢王倒是不和他吵,只是叫了女官进来,下了个二宝看不懂的指令。
他说:“容昔,你低估了我对你的感情,我不介意。”
二宝:“你要干什么?”
百肢王没答,不多时女官返回,身边带了两名御林军。御林军一左一右钳住二宝,那女官便捏着二宝的下巴要给他喂药。
二宝破口大骂,百肢王却背过身去不看他。之后口中被塞进了两粒药丸,二宝噗地吐了出去,便被御林军顶住了后背的某个穴道。喉咙口一开,第三粒、第四粒、第五粒、第六粒药丸接连滑进了肚子里。
御林军松手,二宝跌跪在地上扒嗓子,但百肢王撂下了一句话:“你可以呕出来,呕出一粒再喂两粒,呕出两粒再喂四粒。”
二宝不信邪,扑到桌边猛灌了一大杯水,然后原地蹦跶了几下,弯腰一呕便呕出一滩水来,其中混着一粒药丸。
哈哈,我命由我不由天,老子再给你表演一个!
然而没等二宝高兴几息,百肢王就又动了他尊贵的手指,闻鸡起舞的女官和御林军忙不迭送上了祝福。
呕一粒,喂两粒,他来真的。
五粒驻颜丹,超剂量服用的后果就是头脑昏沉,二宝陷入了睡眠。在鸡鸣第一遍的时候醒来,二宝瞧见百肢王坐在床边,鬼魂一样不声不响,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到了早上,女官又送来了一粒药丸,二宝不肯吃,后果就是被逼着吃了两粒。中午还有一粒,二宝吃了四粒。轮到晚上那粒,二宝成功地让女官怀疑,他可能就是存心折腾想多吃几粒。
又是一天蹉跎过去了。
二宝呆呆坐在窗口,看着梨树枝桠上的那几个小铃铛。雨珠敲得叮铃响,像松鼠和黄牛拿筷子敲碗一样。
女官说:“郎君还是少吃几粒吧,这样大的剂量对身体有害。”
二宝嗯了一声,补充:“你说什么?”
女官重复了一遍,二宝仍然没听明白,因为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殿门被打开,芝兰玉树一样的人解掉了淋湿的罩袍,笑着说今日的雨真大,伞都要被刮走了。
二宝想起和藏弓、承铭一起去松柏园时打的那把遮阳伞,比桌面还大,三个人走在下面就像顶了个屋。
不由笑出声来,二宝回头看了看正在被女官伺候更换湿衣的人。
他的肩背很结实,肌肉线条很漂亮,皮肤光滑泛着微光,和那天在松柏园的大楼里拾掇建筑废料时一个模样。
“你累了吧,歇会儿。”二宝开口。
“什么?”百肢王裸着上半身,朝他走来,“容昔,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好吗?”
二宝笑着说:“我说你累了就歇会儿,都热出了一身汗。”
百肢王蹙眉,“容昔,我是谁?”
二宝说:“将军啊。”
百肢王心头一紧,立即对女官道:“驻颜丹先停两日,等孤的吩咐。”又转过头来,对二宝循循善诱,“不是将军,是遇郎,唤一声遇郎试试呢?”
二宝张了张嘴,“啊?”
百肢王捧着他的脸,有些急切,“是遇郎,唤一声遇郎好不好?”
二宝乖巧地:“遇郎。”
百肢王倏地抱住了二宝,越来越紧。他想将怀里的人嵌进自己的胸膛,揉碎了化进骨血,谁都夺不走。
“阿容,阿容,阿容……遇郎在呢,你的遇郎一直都在。”百肢王的声音带着颤意。
二宝呆呆叫他抱着,然后努力思索为什么觉得怪怪的。肩背上有一双手,腰上还有一双手,为什么?
怀抱稍稍松了,英俊逼人的面孔近在咫尺,压着他就要吻下来。
窗外叮铃声响,是松鼠和黄牛在敲碗,是藏弓在吹暗语哨。
二宝猝然惊醒,用力推开了要吻他的人,“你干什么!你走,我不想看见你!别以为用那几粒丹药就能把我怎么样,这具身体是我的,谁也没资格住进来,谁也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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