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喝一点。”何亚宁忍不住提醒他。
“你放心,我不会喝醉。”向杰把手上的酒放下了,“哥,你是不是想跟我谈些什么?”
何亚宁咬了咬口腔内壁的一小块软肉,“嗯,你这两天想好了吗?”
向杰看着何亚宁。他很清醒,酒精还没有占领他智商的高地。却有一种飘然的迷醉感。
在这种迷醉感之下,向杰觉得,何亚宁真美。
他的轻纱一样的轮廓,他的精致的骨骼与皮肤,他的冷冽的眼神,他轻启薄唇,带着笑意,说的那一句“生日快乐”。
向杰终于知道他的动力与不安从何而来。
全都是因为何亚宁。
这个让他不自觉去亲近的男人。
当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冒出来的时候,向杰知道,自己完了。
像是夏天暴雨来临前,试探的一两点雨滴。一片短暂的寂静过后,狂风暴雨来袭。
他闭了闭眼,几乎是一瞬间做了决定,放任自己,放任自己完蛋。
“我不走,”向杰看着何亚宁,“我不想走。”
不是“这对我没有什么困扰”,不是“我热爱这份工作”,而是,“我不想走”。
何亚宁似乎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那就把工作做好。”
向杰并没有松一口气。
“那我……”何亚宁开口,却迅速被向杰堵住话头。
“我会用抑制贴,”向杰急切地说,“你……你不用担心。”
何亚宁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你想太多了。”
“我没法不想多,”向杰急切地,“也许……那与我无关,但我也要确保,我不会给你带来烦恼。因为我在乎,我担心,我……”
我喜欢。
向杰一张脸涨得通红。他看着何亚宁讶异的神色,突然就卡了壳。
他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
时针指向晚上七点。
桌上摆着吃剩的晚饭。
何亚宁坐在他的对面。
向杰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窗户没关紧,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我喜欢你。”向杰艰难地,字句滚烫,顺着他的唇齿滑落,“我……”
“……你醉了。”何亚宁站了起来,伸手按了按向杰的肩,好像要把他的情绪他的话语,以及这屋里的气氛全都压回向杰的身体里。
令他压抑得几近迸碎。
“我没……”向杰挣扎了一下,何亚宁的力气很大。
居然就像那个梦境一样,令他动弹不得。
“你醉了,以后少喝酒。”何亚宁的手指擦着向杰的脖子滑了过去,触碰到他耳后的一小片肌肤,向杰猛地一哆嗦。
“去洗碗吧。”他下了命令。
“老大?”姜晨轻声叩了叩门,何亚宁正闭目养神,睁开了眼睛。
“那个小男孩儿又来了。”她冲何亚宁吐了吐舌头,“要不要让他进来?”
真是。何亚宁默叹一口气,“你随便找个理由,让他回去吧。”
姜晨犯了难,“上次说你在外面开庭,上上次说你有约在外面吃饭,再上上次……老大,我实在没有借口储备了啊!”
“再想想。”何亚宁也很头疼,“交给你了。”
“哎!”姜晨知道自家老大这是要当甩手掌柜,跺了跺脚,只好又折返回大厅。
向杰两只手托着腮,等着助理帮他传话。姜晨的身影一出现,他马上站了起来。
一见他,姜助理的脑袋就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他还在忙?”向杰小心翼翼地问。
姜晨叹了口气,她虽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但最见不得小帅哥碰钉子。向杰这一天天跑,还被自家老大残忍拒之门外,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实话跟你说吧。”她忍不住提醒,“我们老大呢,就是不想见你。你是不是惹着他了?我们老大人很好的,一般都不会生气的呀?”
向杰只得苦笑。
他这何止是惹到何亚宁这么简单。
那天晚上,何亚宁拍了拍他的肩,就回了房间。留向杰一人在客厅里,被冷风一点点吹凉吹透。
向杰是没醉,但他确实也迷糊了一阵儿。
风一吹,他打了个哆嗦,脑子这才活泛了起来。
向杰,你在做什么?
你在跟你的雇主表白?
几个意思?
害怕被辞退,干脆卖身?
还是觊觎雇主美貌,不怀好意?
向杰一巴掌拍在自个儿脑门上,怪不得,怪不得以前蒋芳老说他蠢。以前他还不服气,现在他这哪叫蠢啊?简直就是智商喂了狗,脑子坑洼得跟原子弹试验场似的。
何亚宁第二天一早就去律所了。
小竹的姥姥来了一两次,帮何亚宁浇浇花,检查检查小竹的作业。何亚宁发消息来,说这几天都不用给他留饭。这下好了,彻底不见。
向杰手上还提着饭盒,咬了咬唇。
这样的冷漠与疏离,算是什么意思?还不如直接辞了他好。
向杰有时候想,干脆跟何亚宁说,爷不干了,爱谁谁吧。可又想起自己红口白牙地说了不愿意走,出尔反尔,最后面子上抹不开的还是他自己。
“那我先走了,谢谢。”向杰勉强冲姜助理笑了一笑,落寞走开。
何亚宁吃着楼下轻食餐厅送来的沙拉,圣女果简直就跟柠檬变异似的,酸得他一下皱紧了眉头。
他潦草地用叉子叉了几片菜叶,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索然无味。
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这种玩意儿?他突然有点儿怀念,向杰做的饭。何亚宁轻咳一声,给自己灌了杯水。
那天晚上向杰没醉。
何亚宁在酒桌上混了那么多年,当然能轻易分辨出醉与清醒的区别。向杰仰着脸,冲着他说“喜欢”,何亚宁看得出他眼里的真诚。
虽然他未必深思熟虑,未必想得透彻。
何亚宁皱着眉把剩下的那点沙拉吃完了,收好了盒子,站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他站在窗边往下看,也许不久之前,向杰刚刚从那条路上走过。
何亚宁凝神。
向杰炙热的目光如火,让他不敢轻易去触碰。
因为太暖,太热烈,何亚宁害怕自己引火烧身,最后尸骨全无。
他已经33岁了,肩上有责任,脚下有路。日子一天天地就这么过,没有惊喜,但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何亚宁觉得,多赚一点钱,把女儿养大,给母亲养老,尽一尽为人父、为人子的责任,这一生便已经足够充实。
而向杰,虽然他落寞地说自己已经24岁,但在何亚宁看来,那还是风华正茂,鲜艳得可以掐出水来的年龄。
虽然会有迷茫,但也多得是机遇。何亚宁看过他的简历,有硬伤,也有亮眼的光芒。
学校的名声,优越的姿容,不低的双商。只要向杰愿意,只要他肯吃点苦头,该有的全都会有。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何况他还是个alpha。
向杰的路会很长。而他何亚宁,不过是暂时停靠的小小驿站。也许暂时的不顺会让向杰格外眷恋这里的舒适与温柔,但远处的琼楼玉宇,才是他真正应该向往的去处。
何亚宁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样的年轻人,又何必浪费时间,和他搅和在一起?
或许,现在是时候结束了。
他想着,随手摸出手机,想告诉向杰,明天不必再来。一条未读信息却引起他的注意。
他没有存这个号码。
但他记得。
这个号码早就烙刻在他的脑海里。
“我回海市了,”信息里这么写着,带着礼貌与克制,“这个周末,我们见一面,好吗?”
第21章
药炉子在小火上慢慢地熬着,噗嗤噗嗤地冒着气儿。连鸣嘴里叼着烟,虚着眼,手里的蒲扇一摇一晃。
天逐渐热起来了。
何亚宁是傍晚时分过来的。掀开门帘的时候,风铃受了惊吓似的一通乱响,连鸣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冲何亚宁点了点头。
“最近生意怎么样?”何亚宁每次来,都杵在那儿,毕竟这方寸之地也确实没什么可以让他落脚的地方。
连鸣这人又懒,干脆把煎药的场所都挪到前厅来,何亚宁一进来,就被浓烈的中药味呛得直翻白眼。
“好什么呀。”连鸣坐在一只小马扎上,两条长腿委屈地缩着,弓着背,在烟熏火燎中眯缝着眼,“都快揭不开锅了,这不,替巷子口的张奶奶煎药,赚点零花。”
何亚宁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又落回连鸣身上,“不回去继承你的亿万家产?”
连鸣嗤笑了一声,“何律师又在开玩笑了。”
其实何亚宁来这儿,也没别的什么事。最近风声紧,连鸣就暂时停了供应药物的活儿。但不知怎么,车子开过那个巷口的时候,何亚宁还是想进来坐一坐。
……虽然也确实没什么地方可坐。
连鸣拿了个纸杯,给何亚宁倒了水。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搜罗来一张红色的塑料小板凳,踢到何亚宁脚边。
“你见过向杰?”何亚宁挪了挪位置,省得被烟熏到。
“谁?”连鸣愣了一下,但也迅速反应过来,“哦,那个吃软饭的。”
何亚宁没有马上纠正连鸣对向杰的评价,“你对他有点看法?”
“不是,”连鸣一下反应过来了,小心绕开何亚宁给他挖的坑,“老何,鄙人只是个小小的赤脚医生,我的看法重要么?”
说着,继续低头,给他的小炉子扇风点火。
小炉子里迸溅出一点儿火星,发出哔哔剥剥的细碎声响。何亚宁看着连鸣,“当然重要。我知道你看人很准的。”
突如其来的马屁让连鸣猝不及防。他仓促地笑了一声,停止了手上摇摆的蒲扇,“怎么了,你终于决定要辞退他了?”
何亚宁轻轻摇头,“他跟我表白了。”
连鸣手上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前几天的事。”何亚宁看上去倒是坦然,抓起杯子喝了口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你不会真傻到要跟这小子恋爱吧?”连鸣把扇子捡了起来,扑棱棱地扇得飞快,给自己降火。
何亚宁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我就说!这小子不是什么好货色!老何,咱也是阅尽千帆了啊,男人什么样咱还不知道吗?”连鸣苦口婆心,简直如同规劝自家闺女的老母亲,“小心被人骗财又骗色!”
何亚宁一只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觉得他是骗子?”
“逗呢,老何,”连鸣一双眼瞪得溜圆,“你想想,一个alpha,连份正经工作都找不着,去给人当保姆,正常吗?”
冷静下来想想,确实也是。
虽说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早已成了现在的话语主流,但保姆、幼师之类的职业,如今大部分从业者,还是omega。
不知为什么,何亚宁突然想起向杰来面试那天的模样。
清清爽爽的一个男孩子。带着些许的局促与不安。何亚宁回忆,向杰吸引他的到底是什么。绝不仅仅是容貌,毕竟好看的人实在太多。
也许就是,他身为alpha,却坦然接受这份工作的模样。何亚宁笑了笑,虽然那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
连鸣皱着眉,“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自己不想努力,靠嫁入豪门改变命运。哼,也算是一种白手起家。”
何亚宁笑了,“我也不算豪门。”
真豪门本人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就是那么个意思。总是要图点什么的。咱也一把年纪了,可不能恋爱脑。你就说你之前那个……”
连鸣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之前那个谁,可是他与何亚宁之间的禁忌话题。
连鸣吐了吐舌头,乖巧地闭嘴。
何亚宁倒没生气,他把纸杯里的水喝光,手指一使劲,捏扁了杯子,“说到这个……他来找我了。”
“谁?”
“徐英阅,”何亚宁看着药炉冒出的热气,声音也随之变得飘忽起来,“我前夫。”
小炉子早就不烧了。
噗嗤噗嗤的响声渐渐小了下去。
连鸣抠了抠鼻孔,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安地搓了搓脚。
“他回来做什么?”他憋了好半天,才冒出这么个问题。
何亚宁苦笑了一下。巧了,他也想知道。
两年前那场离婚大战,何亚宁已经精疲力竭。之后徐英阅离开海市,再也没有和他联系。
何亚宁只是想不到,他突然又回来了。
连鸣率先替他来想出了答案,“是为了小竹吧?”
何亚宁猛地一震,抬眼看他。
“我看八成是为了孩子。”连鸣压低了嗓门,但又有些犹疑,眉头拧成川字,“奇了怪了,你们当初离婚,不也是因为孩子么?”
从连鸣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连鸣很执着地邀请他去巷子里某家据说好吃到飞起的苍蝇馆子吃饭,结果被何亚宁婉拒。
“我还有点儿事,先回去。”何亚宁这样说。
连鸣斜倚着门,笑眯眯地揭穿何亚宁的谎言,“你还能有地方去?”
何亚宁拍了拍他的肩,“少管我。”
“别怂。”连鸣笑着冲他说了一句,“孩子可千万得留下。”
海市初春的夜晚,像一团在风中展开的棉絮,肆意而柔软。何亚宁将车开上快车道,降下车窗,一股夹杂着玉兰花香味的风拂过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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