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烟燃得很快,月色里他眸光微烁。
“我回不去了。”
“我一定要考上最好的学校,”他掷地有声字字珠玑“我只能靠自己拼出一条路来。”
他看向裴梧,问“所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夜风吹过他的脸庞,带起一点冰凉的雨滴。裴梧向后仰靠在窗边,坠在醺然桂花香里笑起来,明眸皓齿“有点难度噢,B市呢。”
首都名校云集人才济济,是全国万千考生梦寐以求的地方,这下他的任务从走出去变成了去最好的城市上最好的学校。
但是,“要,我要跟你在一起。”
就算千辛万苦前路坎坷,无边黑夜里有我相伴。
何野仅剩的小半瓶水挂的很快,裴梧喊了人来拔针
来的护士又换了一个,拔完了心心念念说“明天还有,记得来。”
何野:……
裴梧背上包拉住人冰凉的手,“走吧回去。”
“回哪?”
“回家。”
第93章 小孩
何野跟着他到门口打车,出租车开过街口的时候何野看着窗外突发奇想“要不要去看看奶奶?很久没见了。”
裴梧看了眼手机说“她睡了,算了下次吧。”
“行。”老人家一向睡得早,何野不便叨扰于是作罢。
车子径直开的江城二中门口,司机挺惊讶“大晚上来学校啊?”
何野说“对啊我们家在这。”
会考的两天里都没有晚自习,腾出场地给高三学子考试的其他学生早搁外面野翻了天。
但高三不能,高三是没有任何娱乐时间的,何野看着他俩争分夺秒这场景觉得也是没谁了。
他在墙根劈开腿成180度练软开,本来裴梧说要不今天就算了吧,何野摇摇头说不行,这玩意就是得天天坚持,一天偷懒不练身子就硬了。
身子硬了跳起舞来就没模没样,不好看。
距离艺考最多还有小半个月,何野不敢松懈,他得时时刻刻绞着那根弦,让自己保持最佳的状态上考场。
何野看着坐在他对面埋头在小方桌上写题的人,笑了,逗他说“要不今天就算了呗?”
裴梧从厚厚一沓试卷里抬起头来,也笑“不行。”
不行啊。
高三如同行军步仗,来年六月就是上战场,你可以不前可以退后,那就别怪他人杀你个片甲不留。
一分拉开千人,一题相隔万里。
“我多做一道,多对一道,就是离你更近一点。”裴梧说。
啧,什么时候小裴同学还能有这样的觉悟啊,何野叹为观止。
何野忙着腿空了手,正好裴梧要听写,拿过英语课本说那我给你报吧。
于是他就这么个姿势爬地上撑着念单词,何野分着心腿根又酸又麻,几个词等的他不耐烦,掐不准间隔时间,后来只好盯着小裴同学笔杆子,看笔停了再报下一个。
也许是因为对着的是小裴同学,何野头回觉得撕腿这么难捱痛苦的事时间都能过得飞快。
许久没碰课本,那几个单词给他念的歪七扭八,语调奇奇怪怪很难辨清,裴梧捏着笔闷声笑了一下。
何野听见不干了,一巴掌把书拍地上“别笑!听写呢,严肃点。”
裴梧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继续听写。不过好在何野报了几个就找回了感觉,又恢复到以前标准的语调。
全弄完了以后已经快到十二点,何野洗完澡瘫在床上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感慨道“太苦了,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高三真的不是人过的。”
他洗完澡后黑发柔顺地躺在额前,显得非常乖巧,浑身散发着沐浴乳的香味和微热的水汽。
裴梧钻进被子趴在他肩窝满足的眯着眼睛,觉得无比安心“也就还剩小半年,”裴梧掰着何野手指头给他算“现在十一月,明年六月初就考,这个月也快完了,满打满算六个月。”
“而且,一般来说很多人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高三。”
何野猛地坐起来,“也有不一般的情况。”
裴梧抬起头看着他,思索片刻说“咱俩是一般人。”
何野点点头“对,没下回。”
裴梧笑起来睫毛蹭得他有点痒“就这一次。”
何野手握成拳,跟他轻轻相碰,“拼一把。”
“嗯。”
毫无保留不遗余力,就这一次,谁都别后悔。
第二天照旧是考试,何野被裴梧押着起来难得吃了回早饭,饱暖思淫欲这会儿困的打紧。
上午挺顺利,中间午休照例去了医院打吊瓶。
打完拔针的时候护士挺遗憾,“挂完了。”
她犹犹豫豫想说“下次再来啊。”又觉得这话不合适。
何野看的挺逗,他故意扬了扬手,露出一根小裴同学同款小皮圈“拜拜啊,不来了。”
当然是同款,他昨晚亲自从裴梧手腕上扒拉下来的。
裴梧说“那我戴什么?”
何野又翻了根以前的丢给他,“你盘这个,我盘你盘过的。”
裴梧:……
下午最后一场地理的时候,何野正在做卷末的一道大题,底下还有四五道小题,其中一道它问为什么这个地方种玉米不种别的?
何野屏着气想我哪知道啊就是爱玉米不行吗,笔上老老实实的写,答:因为balabala……
他提前交到讲台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何野没开铃声,震动嗡嗡的叫,吵得人心烦意乱。
监考老师挂了三回最后问“谁的?”
要说这会考不严呢,何野只好起身去教室外面接了个电话。
本来监考老师端着张椅子坐在门口,也跟着他听。
号码是个陌生的,何野一向少有电话,新时代的青少年谁还打电话啊是微信不够香吗?
几道扎眼的红标告诉他大事不好,他捡了熟悉的那个打过去一直没人接,又打了未接来电最顶头那个陌生的,这个倒是接的很快。
一道女声跟他爸何起群说了一样的话,她问你在哪,然后她又说不管你在哪你现在来医院。
她喊的挺声嘶力竭,端坐在门口的监考老师也听到了。眼睁睁看着何野挂断电话一头冲进教室,走到位置上抽出卷子交到讲台,背起包就走。
前后不超过十秒,监考老师傻了眼,站起来冲着人远去的背影吼“诶,诶你干嘛去,没到交卷时间呢!”
“我提前交了。”何野头也不回。
他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手颤的不行,紧紧抓着手机摁亮又摁灭了几十次,裴梧在考试。
半小时,就半小时,他想再等等。
天空下了一点小雨,何野从车上下来奔跑着冲进医院,前台告诉他“人正在手术室抢救,邻居送来的,还没缴费呢你先把费用缴了吧。”
何野摸出家里给的那张卡,护士上下打量他一眼说“你是病人亲属吗?”
何野征了一下,护士又说“那你等会儿吧等你家长来。”
原来她不止打给了何野,而是把老人家的近期通讯录全拨了一遍。
她低头写着表格感叹世态炎凉,只有两个人接了电话。
何野在手术室等了一会儿,期间走过去两个清洁工五个找错了科室的家属,他们神色匆匆步履不停,却又都在经过时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何野。
灯牌上亮着手术中的病症科室,穿着校服的年轻男孩子,组合成了一副值得他们窥探的故事。
何野没有看他们哪怕一眼,只是神情木然地盯着医院泛黄的墙面发呆。
笔间萦绕的消毒水非常难闻,何野一度觉得这就是死亡的味道。
刚上来的时候在电梯里他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头发湿淋淋的,面色苍白眼里空洞,难怪载他来的出租车司机在后视镜一直瞟他。
他刚说不来了结果又来了。
他就这么呆坐着挨过史上最漫长的半小时,直到一阵脚步声奔来,何野转过头,两人对上视线俱是一僵。
裴湛在他旁边坐下,何野把来龙去脉跟他复述一遍,男人点点头倒也不惊讶。“老人家生病挺久了,岁数大了腿脚就不利索了。”
“我把费用缴了。”
何野看他一眼,裴湛没说话,只是摸出烟盒抽了一根,又递给何野,不抽烟的他鬼使神差的接了过来。
“你告诉裴梧了?”
“没有,他今天考试,我想等他考完了再说。”
“嗯。”
裴湛斜着眼看看他又问“那你呢?你不考试?”
何野在休学和艺术生两个选项里快速地纠结了两秒,说“请假了。”
裴湛点点头,不再例行公事客套寒暄。这就是成年人和未成年间的区别,他是成年人就总想着循序渐进上来开场就打感情牌,但孩子们才不会想那么多,他们直白而热烈,有什么就说什么。
孩子到底是孩子,就像这小子看起来面无表情,但周身上下都叫嚣着一股无措。
香烟往往是拉近两个男人距离的最佳利器。
烟雾缭绕里,裴湛跟他讲了一些小裴同学的过往“裴梧以前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裴湛要一边想一边说,好像在回忆他以前的样子,“他以前很爱玩,不太爱读书,但是又很聪明,什么都学得又快又好。”
何野闪过他翻着摩托车杂志的样子,在叙旧和张子樾一起玩牌的样子,他会的花样很多,王轩本来教过他一种很晦涩的技巧,信誓旦旦说自己也学了很久,结果裴梧还是一天就学会了,还从他那赢了不少零花钱。
他们同居这段时间里何野也拉着裴梧打过游戏,无非是市面上最火的那几款,何野的游戏生涯远比裴梧长,他的高中时光大部分都花费在了这上面。本来自信满满要完虐一把结果跟小裴同学几场solo都不相上下。
何野点点头算是赞同了裴湛的说法,小裴同学确实在“玩”上面很有天赋。
裴湛继续说,“后来他因为家庭变故,我们就决定把他送去外地学习,全寄宿的那种。”
“结果没过多久他自己又跑回来了,那是他最出格的一次。”
“不过想想也是,我们都没问过他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就这样随随便便决定了他的未来,”裴湛叹气,有些无奈“我们是他的爷爷奶奶舅舅舅妈,还是代替不了他的父母,你应该知道,他母亲去世了。”
“他爸……”裴湛突兀地顿了一下,拧着眉说“他妈的他就是个混蛋,丢下自己七老八十的母亲不管,带着小三跑到国外逍遥去了,还要裴梧帮他养。”
“小裴才多大啊,十五六岁就搬出来独立,我们谁都没想过他夹在我们两家之间很难做,我们都以为小孩子嘛,不会懂那么多的。”
“结果,他就自己从家里跑出来了,一分钱都不拿,自己养自己,还养他奶奶。”裴湛偏了偏头抽了两口烟才缓过来那股气“你初中是不是一中?”
何野不太自然的点点头。
裴湛叹息“他那个时候也是浑到没边了。”
何野心里一跳,尽量委婉的说“他打架的事?”
裴湛有些无奈“没那么夸张,没有踩断手,”他停了一下含糊其辞,报了个名字出来,“你们那届应该都知道。”
“只是手指,两根手指,食指和小指,”裴湛伸出手夹着烟比划了一下,又说“不过接上了。”
“他也是第一回 闹得这么凶,叛逆期吧……”
何野面无表情打断他“不是叛逆期,裴梧有他自己的理由。”
裴湛说的那个人何野都快忘记了,忘记了他是怎么样像只打了激素的雄鸡一样嘎嘎叫着宣扬每一个人的隐私和秘密,小到男女生间的八卦绯闻,这个女生的肩带颜色,那个男生的生殖器形状,大到例如何野,例如裴梧。
如果说文予对何野是造谣污蔑的主要加害者,那‘公鸡’就是扮演着敲锣打鼓宣扬传播的大喇叭。
他作的恶一点都不比文予少。
用小刀刻在何野课桌上的那些污言秽语,留在那么多人生命里自卑和痛苦医院可接不起来。
何野冷漠的想,这是他应得的。
被涂改破坏成满目狼藉的桌面得直接铲除表层的划痕,像扒掉人的一层皮,再重新打磨喷漆,才能整旧如新。
老师不管家长漠视,那就只能用他们自己的法则来解决。
何野说的斩钉截铁,言语间直接表明立场,裴湛在他身上找不到共鸣,只能喃喃着“……你们这些小孩啊,太犟了。”
第94章 窒息
手术室的灯牌随着他落下的话音一起熄灭,医生们鱼贯而出,“摔倒磕碰到头,压迫到脑血管,尽力了。”
有的说“节哀顺变。”也有的说今晚吃什么。
护士喊去楼下签字缴费,问还有没有家属,赶紧叫过来。
没有电视剧里的悲天恸地,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平淡地告知结果。
裴湛点点头站到一旁去打电话,他推开玻璃窗,让外面潮湿的空气透进来,好像这样做就能让声音消散在风里。
何野把烟头摁灭,用纸包着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裴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惊讶于他精细的做派,他一手把窗户合上,另一手举着电话跟对面说“……反正你最快的速度回来。”
不知道对面说了些什么,裴湛的脸色缓和一些,起码不再像原来一般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
接着他挂断电话走过来,两人沉默不语地看着掩上的白布。
“想看一眼吗?”护士忍不住问。
何野指尖颤了一下,又缩了回来,他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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