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泊如,保重。”
陌生的号码。
付泊如却在瞬间反应过来这是谁。
……
“哎。”护士眼尖地发现即将走出门口的人,出声叫住他。
陈墨顿住脚步,眼神看向她。
护士指了指手机说:“刚才有个人给我打电话,像是在找你,你要不要回一个啊?”
“不用。”陈墨垂下眼帘,喉咙极轻地滚动一下,“如果有打扰到你就把他拉黑吧,不好意思。”
他没法面对付泊如。
无论是哪种理由,他都说不出口。
就这样吧,陈墨想。
付泊如的未来注定光明似锦,而他从拿到钱的那一刻就不配站在他身边。
陈墨刚要转身走,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他回头看,是一个比较眼熟的医生,经常出入他母亲的病房。
陈墨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茫然地看着他跑近,一句话就把他的三魂六魄尽数抽走。
母亲还是走了。
陈墨这些日子像一张紧绷的弓箭,如今绷到了极致,彻底断了弦,大悲之下直接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惨淡的月光在室内留下模糊不清的光影,他躺在病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流了一夜。
他亲手推开了爱人,又没能留住母亲。
二十多年的平静生活彻底分崩离析,坍塌在了这一夜。
第38章
陈墨被迅速地转到了当地最好的医院,各项顶尖设备一并用上,医院急缺的药也从国外加急运过来。
钱的问题付泊如一手解决,祁嘉想帮忙也没能帮上,办理完一切手续后,两人面对面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皆是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祁嘉在来的路上跟他讲了很多,付泊如一直静静地听着,除了偶尔情绪波动较大会抬手示意他停顿一下,闭上眼缓过劲后,才哑着声音说:“……继续。”
祁嘉很清楚地听见他颤抖的尾音,像是压抑着快要溢出喉咙的哽咽。
他叹了口气,那些往事被掩盖得太久,仅是冰山一角就足够拼凑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又万般无奈的真相。
付泊如双手用力地搓了一下脸,很久后才抬起头来,眼底的情绪被垂下来的睫毛遮住,祁嘉知道他不想让自己看到他通红的眼眶,于是别过脸,扯了扯嘴角想安慰他,最终却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然后呢……”付泊如低声问,每个字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战栗,顿了顿又说:“我出国后一直联系不上他,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是石沉大海,几个月后他舍友告诉我说他提前毕业,带着行李走得悄无声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连同之前用过的手机卡和微信号一并丢得干干净净。我找人调出当年中文系毕业生的去向统计,结果他那一栏是空白的……”
“我没猜错的话,他就是那个时候来的西南吧。”
祁嘉瞥见他满是红丝的眼睛没忍心接着往下说,只是点了点头:“之后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等陈墨醒来让他亲自跟你说吧。”
付泊如极轻地摇了摇头,闭上眼说:“他当年如果肯把这些事告诉我,我也许就不会……”声音戛然而止。
也许就不会什么呢……
不会出国?还是不会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接二连三的打击和坎坷?
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除了理论上的专业知识和那些外在的荣誉,在人情世故和处理问题上,他其实远不如陈墨。就算陈墨在一开始选择了向他求助而非是他的父母,可那么多钱,他也无能为力。
如果向父母妥协,结果则是殊途同归,他们注定会分开。
说到底,当初各种突如其来的事故已经把两人逼上了绝路。
只不过一个选择背负所有黯然消失,一个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而在陈墨选择拿钱分手之后,他们之间更是多了一条无法逾越的沟壑。
付泊如年轻时心气极高,绝对不会在得知真相后原谅陈墨。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严谨的理性思维让他认定所有的事非黑即白,再多的解释在他眼里都是无力苍白。陈墨一向敏感,对这些估计早有察觉,所以哪怕多年后两人猝然重逢,他也不敢用这些理由去为自己辩解。
一是他了解付泊如。
二……付泊如大概也能猜到。
他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用几百万结束一段感情,这件事在他心里可能也是无法被原谅的吧……所以哪怕付泊如之前狠心要跟他一刀两断,他也没能说出口。
付泊如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指插进有些凌乱的黑发,深深吸了口气,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尝到了满嘴苦涩。
“哎?请问两位是病人陈墨的家属吗?”拿着病历夹靠近的护士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祁嘉猛然反应过来,噌的站起来,一脸期盼又紧张地点头:“是。”
护士一笑:“准许一人进入icu探视,时间三十分钟。”
“这……”祁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无奈地指向付泊如,“他,让他进去吧。”
付泊如还沉浸在复杂的情绪里出不来,一进病房见到不省人事的陈墨,当即就不敢往前走了。
陈墨躺在一堆仪器的中间,身上插满管子,脸色苍白,呼吸平稳而绵长,乍一看上去和睡着了没什么区别。
病房里安静至极,门窗隔绝了一切声音,阳光映在雪白的墙壁上,四周干净明亮。
陈墨瘦了许多,脸颊深陷,眉骨凸了出来,更显得眼窝深邃,平放在身侧的手骨节分明,腕骨清晰可见。
旁边有个椅子,付泊如没坐,他悄悄走过去,站在床边,目光从陈墨光洁的额头、紧闭的双眼、高挺的鼻梁和微启的嘴唇上一一划过,他没有说话,却用缱绻的目光把满腔爱意诉说了千万遍。
陈墨,你听得到吗。
陈墨的神情恬淡平静,胸腔随着仪器的监测声有规律地起伏着。
他平常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十年前的陈墨开朗生动,总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只要一见到他,就会感到那股鲜活劲扑面而来,十年后的陈墨性子明明已经沉淀下来,却仍会在他面前恍若少年。
他到底是有多狠心……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的示好。
付泊如俯下身,颤抖着嘴唇在他额头上留下了轻轻一吻。
他许久没有抬起头,闭上眼感受着陈墨的温度,喉咙上下一滚,抑住涌上鼻尖的酸涩,炙热的呼吸落在陈墨眉宇。
玻璃窗上倒映出他们模糊的身影,阳光悄然无声地落在他们身上,别样的静好。
探视时间过得很快,护士在门外招手,付泊如留恋地捏了捏陈墨蜷缩的小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一分钟后,门轻轻合上,静默的房间里只能听见陈墨细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直平稳的呼吸声似乎停顿了一瞬,像是惊醒一般,闭合许久的眼睫在微光中一颤,落在眼底的阴影逐渐消失。
黑白分明的眼珠只露出了一半,陈墨却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模糊的光影中看着白净的天花板,视线涣散而茫然,似乎在辨认自己这是在哪,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让他短暂清醒的意识又陷入昏迷,而后缓缓闭上了眼。
第39章
第二天是祁嘉进去探视。
他不像付泊如那么安静,对着毫无意识的陈墨一顿自言自语,不说话的时候就直叹气,越看陈墨越愁得慌。
医生说他危险期已经度过,再过个几天差不多就能恢复意识了。
祁嘉看着他头顶缠的一圈绷带,唉声叹气道:“一直担心的山洪倒没发生,没想到你这个不省心的居然把自己摔下山崖,亏你命大,只摔成了个脑震荡,你说你要是摔成个半身不遂,下半辈子还得让付泊如照顾你。”
“学校那边都帮你请过假了,昨天林奕那臭小子还打电话问我你去哪了,我也没敢跟他实话实说,班里那群孩子都挺想你的,听林奕说一开始以为是考试没考好害你被调走了,现在都铆足了劲学,你也争点气,赶紧好好的回去带他们上课。”
陈墨整个人昏昏沉沉,不知今夕是何夕,迷糊中只感觉耳边一直有只苍蝇在嗡嗡,他烦不胜烦,动了动手指,想找东西把这只苍蝇拍死。
“哦,忘跟你说了,我把你那些破事全抖搂出去了,不然你藏着掖着一辈子也不是办法,都是哥们,不用谢我。”祁嘉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要起身出去,视线一垂,落在陈墨不经意弹了一下的食指上。
祁嘉:“!”
他猛地睁大了眼,眼睁睁看着那根手指弹了一下后又静止不动,好像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空气安静了两秒,祁嘉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试探一句,就见另一根指头也动了一下。
手指皆朝向掌心蜷缩,唯有细长的中指缓缓伸直,停顿在了祁嘉凝固的视线里。
陈墨四散的意识逐一归位,听出了刚才是祁嘉的声音,虽然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但他实在忒啰嗦,念叨得人头疼,想说话又做不到,陈墨干脆给他比了个中指。
祁嘉对着这中指险些热泪盈眶。
他探身上前,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想碰碰陈墨,看他跟个木乃伊似的,又生怕给碰坏了。
“兄弟……”祁嘉抑着快溢出喉咙的激动欣喜,勉强压低声音对他说:“你能听见我说话是不是?”
废话,当然能听见。
陈墨的眼皮撑开一半,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大概是想冲他笑一下,但最终还是有气无力地收了回去。
祁嘉这下是真看清楚了,吸了口气差点蹦起来,还要再说些什么,被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护士拖了出去,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冲陈墨挥挥手,做了个口型:“我后天再来看你!”
陈墨先是不解,而后隐约猜到他为什么说的是后天。
祁嘉一出去就撞见正靠在门边不动声色往里瞥的付泊如,他的脸色好了许多,看样子是从昨天的打击中缓了过来。
祁嘉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兴奋:“那家伙醒了,我亲眼看见他睁眼了!”
付泊如僵住似的,半晌才如梦初醒地眨了下眼,轻声道:“醒了?”
“真醒了。”祁嘉喜滋滋地说:“明天你就能看见他了。”
第二天午后,陈墨还在猜测着付泊如会不会来,就听见门咔哒一响,他下意识地睁开眼,吃力地转移视线,余光中瞥见一双渐行渐近的黑色皮鞋。
他心神瞬间一荡,恨不得爬起身来好好看看。
奈何两条手臂都被石膏死死地固定住,后腰使不上劲,只得眼巴巴地盼望着付泊如走过来,可人真的走过来了,他又有点犯怂。
没记错的话……
两人还在“陌生人”阶段。
陈墨当时跌下去后就失去了意识,自然不知道是谁一路背着他跑了好几公里。
说来也是奇怪,付泊如好好的来这干嘛,难道是医院派来出差的?
总不可能是特地来找他的吧。
陈墨一面想着不可能,一面心里又有着说不出来的期待。
如果那天没听错的话,付泊如喊的似乎是他的名字……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底早已被好兄弟祁嘉揭得一干二净,正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付泊如已经走到了跟前。
陈墨轻轻地眨眨眼,跟他打了个友好的招呼。
付泊如明显瘦了,头发长长了些,遮在眼角平添了几分阴郁颓废的气质,袖口挽起处露出好几道已经结痂的伤疤,看上去像是被树枝划的,可以想象当时会有多血肉模糊。
“好点了吗?”付泊如低声问。
陈墨除了眼珠子哪都动不了,于是用力地眨了一下眼。
付泊如现在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陈墨不睁眼他还能偷偷摸摸地亲上一口,现在人醒了,反倒有些近乡情怯。
他默然跟陈墨对视一会,把人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忽然弯起嘴角笑了笑。
陈墨有些躲闪的视线一顿。
他有多久没见到付泊如对自己这么笑了?
不是不屑一顾的冷笑,也不是为了敷衍强扯嘴角,而是真真切切的笑意。
眼里好像落进了灰,异样的感觉涌了上来,乌黑的瞳孔上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陈墨不敢眨眼,生怕落下泪来。
付泊如心里一软,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跟你商量个事。”
陈墨耳廓被他温热的气息一激,突如其来有些发痒。
他屏息等着付泊如接下来的话。
付泊如吊足了他的胃口,悠悠道:“等你能下地了再告诉你。”
陈墨:“……”
他茫然地瞪着付泊如,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转了性。
付泊如抬起头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深,哄小孩似的说:“再睡会吧。”
陈墨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感觉把前几年欠下的觉都一并补了回来,现在跟前还站着个付泊如,更是没半分睡意,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跟自己多说点。
付泊如看懂了他的眼神,搭在床边的手突然握住了陈墨的手指,在掌心里细细地揉了揉,轻声道:“你休息得还不够,我是医生,听话,再睡会。”
陈墨:“!!”
得,他更睡不着了。
他怀疑眼前这个付泊如是别人假扮的。
第40章
陈墨又躺了一个周,身体的各项指标才基本恢复正常。
一开始祁嘉还进去看他两眼,后来两人一见面就吵吵,干脆不去给对方找不痛快了。吵架的原因很简单,付泊如对他的好太明显,陈墨能说话后,某天忍不住跟祁嘉诉说自己心里的疑惑,同时窃喜道:“你说他是不是被丘比特射了一箭,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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