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并未往游魄方面去上想,是因为六界之中拥有游魄的生灵少之又少。
“游魄”严格来讲并不能称为魄,因为它不独属于任何一个仙灵体。它通常伴着某个生灵而生,却并不属于这个生灵。它会在一个合适的时候遇见一个合适的仙灵体然后离原体而去。被附着的仙灵体才是游魄真正的主人。
游魄不生不灭,且自带灵智,是超然六界之外的东西。通常都是独自游荡在天地间,或者与普通灵魄一样寄宿在原宿主体内,看上哪个仙灵体便随时离去附着其身。
想来烙阗是生来便有这缕游魄,并且在他身上安静沉睡了几百年突然离体而去,跑到了闻不凡身上。
桑宿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游魄罕见,能让游魄主动附着的仙灵体更加罕见。它挑选的仙灵体自古少有善终,殒身时都极其惨烈。
而令她心惊的远不止这个,而是万万年来伴随着游魄而生的累累白骨。每每有这样的仙灵体出现,六界之中必生浩劫。
仙历有载,上一个拥有游魄的是个凡人修士,因是修仙者,心中还颇有善念。他无意中救了一只携带游魄的山兔,不料被游魄认主。
正是这个心有善念的凡人修士酿成人界大难。累得神族不得不远离人界,阖族迫不得已才在清寒的九天之上辟出一隅作为新居。
桑宿想起闻不凡那张脸,看谁都带三分笑意,实在难以想象他会做出什么祸事来。
她撑着发昏的脑袋,有气无力地喃道:“怎么偏偏就跑他身上去了。梵境的莲花结界连我的灵力都进不来,它怎么跑进来的?”
尧白默默举起手,低声道:“我应该知道它怎么进来的。”
桑宿看向他,示意他快讲。
尧白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凡人和尚,就是他。”
第17章 他哪像造劫之人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鬼域往生河,他正按着那只灵猫的头逼它洗澡。我那会刚涤完一只大妖的魂,累得躲水底下休息。”桑宿坐在竹林秋千上,轻风吹得人面微寒,“没过多会他就把自己衣服也脱了,光溜溜地就下来了。”
花问柳:“......”
桑宿歪头看着他。花问柳只得咽下嘴里的酒,问:“然后呢?”
“我觉得有趣,便化成一只螃蟹看他洗澡。”
花问柳眼皮一跳,“好看么?”
桑宿点头,“他确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鬼。”
“烙阗他娘是闻名妖都的大美人,严格来讲他并不能算是鬼。”花问柳摇了摇手里的白花瓷瓶,意犹未尽地说:“再来一瓶?”
桑宿摊手,“我也没有了,这东西太难酿,我拢共就带了三瓶出来。”
花问柳站直身子,边抻腰边道:“拿这么好的东西招待我,不会只是找我出来纯聊天吧。”
桑宿笑着打起哈哈,“哎呀瞧你说的,自然是找你聊天来的啊。”她顿了顿,心道这魔头不知活了千年万年,道行肯定不浅,没必要同他耍心思,于是敛了敛裙角,正经道:“然后再请教些事。”
花问柳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抻完腿脚重新倚回去,摆手道,“这倒稀罕,说吧。”
“你可曾听过游魄?”
她话音方落就见花问柳面色蓦然一滞,眼神变得悠远凝重,像是陷入某段沉重的回忆里。
他拿起瓷瓶想要再灌一口酒,里头却空空如也。只得舔舔唇角,点头说:“知道。”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漫不经心的眸光里夹杂几分锐利,“你感知到了游魄?”
桑宿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只是偶在典籍里翻到,一时不解罢了。”
她矢口否认后随口编的瞎话也不知对方信了还是没信,桑宿面色端得平和,心上却万分惴惴。看着花问柳情绪缓和下来才舒了口气。
花问柳道:“这东西不详,有什么好问的。况且你这个司掌魂魄的神都不解,那我就更不解了。”
“你不要谦虚嘛,我见你修为不俗,想必是一方大魔。”桑宿谄媚地说:“我降世不过短短四千年,自然不如你懂得多。”
花问柳皮笑肉不笑地道:“行吧,就让我这个活了万万年的老东西为你答疑解惑。”他索性盘腿歪坐到地上,背倚着修竹,狭长锋利的眼尾往上撩了撩,“要问什么?”
桑宿抱着秋千藤蔓思索片刻,在满腹疑问中拣了紧要的问他:“游魄离体之后会使原本温养它的人行为举止不同以往,这种症状是永久的还是暂时的?”
“暂时的。”花问柳回到:“几时恢复因人而异。”
“游魄认主后可以强行剥离吗?”
花问柳摇头,“不行。宿主殒身它会自行离体。”
“最后一个问题。”桑宿说完却没立刻接着讲,思忖了片刻才问:“游魄的宿主真的会酿成劫难吗。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只是巧合,游魄只是贪恋强大的仙灵体罢了。恰好它选择的仙灵体都误入了歧途,所以才会有‘游魄宿主生来造劫’的误传。”
这回花问柳没有立刻给出答案,他沉默的时间越久桑宿越觉得不安。他执掌生灵魂魄四千年,无论是神域里的神君还是六界其他人,从来没有人跟她提过游魄。想来这个东西之所以让人这般避讳,是因为它总不遗余力地为世间生灵造劫。每回平息浩劫都是一场血与泪的战役。
如今这东西在她眼皮底下重现,桑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将闻不凡抓来直接碎魂送他归西?且不说打不打得过,弑佛可是大杀业,搞不好天道连她也一块劈了。
不知过了多久,啾啾鹤鸣在头顶掠风而过,沉默多时的花问柳终于开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游魄宿主和六界劫难共生。”
——
弯月爬上星空,桑宿慢腾腾从竹林密处走出来。说不上心里是不安多些还是无措多些,一会纠结要不要将这事告知神域好早做应对,可若是如此闻不凡必死无疑。
万一闻不凡真的是造劫之人,自己此时犹疑心软不是助纣为虐么。
罢了,我不过是条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神龙,管那么多做甚,万物万事自有天道安排。
这剂迷魂汤灌得自己心上一松,桑宿欣然掸掸裙角,眉梢扬笑推开了院门。
院里清光满地,桑宿还未完全舒展的笑眼像是被霜冻住一般,面色瘫坏地盯着院中立着的人。
那人原本背对着她。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白衫落拓,眉眼温和。
唉,桑宿不由长长叹气,这样的人哪像是造劫来的。桑宿朝他点点头:“佛尊晚上好。”
尧白怀里抱着烙阗的衣服,看着她问:“你跑哪里去了,方才黑宝来找你。”他指了指楼上,“这会还在你屋里等着。”
黑宝找她只有一件事,桑宿顿时头大。待回到屋里发现烙阗也在,正摆弄着一盏莲花灯。
黑宝从烙阗膝上跃下来,不高兴地在她脚边窜来窜去,一边还囔囔:“你什么时候取灵魄,和尚就在院子里!”
桑宿倒了杯茶喝完,睨着脚边蹲着的炭团子,“人家是佛尊,不许和尚和尚地叫。”
黑宝爪子一挥,“我们鬼域都这么叫。”
烙阗见桑宿面色不大对,将手里的灯盏放了,问道:“你怎么了?”
桑宿歉然地道:“你的灵魄我暂时取不出来。”在黑宝龇牙炸毛前紧接着又道:“不过没有关系,你很快就会恢复原样,没有那缕灵魄无碍的。”
烙阗卷翘的眼睫一开一合,闻言像是松了口气,重新歪回椅子里抬手招来莲花摆弄。一边还语重心长道:“我早就说过没什么影响,你们偏要找回来。”
黑宝大叫:“哪里没影响!游芳长老都要被你气死了!”
烙阗道:“他精神好得很呢,每天吼得我耳朵疼,离气死还差得远。”
黑宝气得在屋里来回打转。烙阗不看它也不哄它,津津有味地玩着花。
最后还是桑宿把它捞到膝头,边给它顺毛边哄道:“我给水月做了些炸泥鳅,我去楼下给你拿来吃,你不要再炸毛了。”
“我跟你一起去。”黑宝跟着跳下来,“不想跟他待一个屋,气死我了!”
闻不凡已经不在院中。尧白房门半开着,暖黄的光从里泄到院子里。桑宿驻足往小路望了一眼,看到竹影婆娑,男人背影迷蒙,莲花灯兀自飘在肩头为他照路,像是星点流萤在他周身欢快起舞。传说梵境的莲花花灵最是机灵,连它们都喜欢同闻不凡亲近。
她不由地又想叹气,怀里的黑宝扬起绿幽幽的大眼睛看她,桑宿只得把气咽下,抱着黑宝进了屋。
第18章 茫海要吃人吗
几番思量,桑宿还是决定再等等看。保不齐是“游魄”一时眼瘸找错了宿主呢。只是这事在落在心里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结,导致近几日在黄金台上遇见闻不凡时总会忍不住多看他几眼,时不时夹杂几声叹息,神情间还透着若有若无的怜悯惋惜。
烙阗几番见着,以为她还惦记着闻不凡身上的灵魄。他忍不住把尧白拉至一边,悄声道:“小心点你姐姐,我总觉得他对闻不凡心怀不轨。”
尧白会错了意,惊恐地抬头。“什么!可她前两天心怀不轨的对象还是你!”
烙阗:“....啥?”
——
妙心佛会的重头戏当属辩法,已经如火如荼进行了好几天。往日清心寡欲的仙灵们性情大变,非要嚼文嚼字争个你死我活。神域神君和梵境佛尊们自诩稳重端庄,吵到兴头往往也忍不住挽袖擦掌,拍桌愤声:“仙友陈腐!仙友低俗!仙友狗屁不通!”
民风放浪一些的妖魔鬼三族行为言辞更是激烈。某天一个女妖当场作了幅场面香艳的春|宫图怼到对方面前,媚眼笑道:“尊者瞧着这画可还说得出清寡无欲四字?”
与她辩法的佛者登时大怒,气得圆润的脸上飙红:“秽物!秽物!”
尧白头一次见这场面,新奇又激动,兴奋地手指甲都要咬秃了。若是遇见哪个辩法仙友容貌再长得好些,更是舍不得移目半分。
辩法同之前的讲法一样,也是只举行半天。日当正空时鲸钟鸣响,表示今日论法结束。前一刻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的众人听见头顶钟声,皆不约而同敛衣束袖,转眼又是仙风飘飘满脸和煦模样。变脸之快看得尧白啧啧称奇。
尧白跟着人群往无妄梯走,一名青衣佛者站在梯口向路过的人发放莲花,一边道:“今日我境莲花花灵将化形朝佛,优昙婆罗进入繁盛花期,各位仙友可自行前往茫海观看。仅此一天,过期不在哟。”
尧白接过莲花,花是新摘的,清香尚在。他放在鼻尖嗅了一口,“花灵化形?是化成人形么?”
“是的。”青衫佛者点头笑道:“一千二百只花灵都化成人形。”
尧白脑中立刻浮现粉裙飘飘的娇俏美少女,激动道:“莲花娇美可人,花灵一定也美。”
青衫佛者眨了眨眼,笑着道,“他们确实非常可爱。”
——
斜阳余晖浸透竹林,杳杳钟声踏海而来。
尧白腰间别着朵莲花,坐在无妄梯旁的树上。莲花花灵要上无妄梯朝佛,这里是必经之路。那青衫佛者没说花灵什么时候来,尧白只能等着。钟声敲过一轮,没等来花灵,却把闻不凡等来了。
闻不凡去往金殿路过树下,不料看到绿叶掩映中一抹雪青色。
他驻足仰头看,看到尧白扒开面前的树叶正朝他笑。他往树下走了几步,“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花灵啊。”尧白拂开头顶绿叶,“你知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来?”
闻不凡往茫海的方向看了一眼,朝他道:“快了。”
“一会我去茫海看花,你要不要一起?”
闻不凡想了想,点头应下:“好,我要晚一点,现在要去金殿。”
尧白挥手说:“好的,你先去。”
大概过了半刻钟,尧白终于听见响动。路的尽头似乎有脚步声传来,脚步又多又杂,像是人形的花灵们在跳舞。尧白精神一震,聚精会神地看着树下。
不大一会,一个浑身光溜溜的孩童从树底下跑过,头上两只发辫一甩一甩地跳出视线。
尧白满眼期待僵在脸上,没等他反应过来,更多光溜溜的小童从树下跑过去,嬉嬉闹闹地。
他不信邪,分出五感散出去。往前后一瞧,只见那些孩童正撅着白屁|股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往无妄梯上爬。望上去像是无数个肉团子。
他正愣愣无语,背后突然传来幸灾乐祸的嗤笑,花问柳蹲在树杈上正笑得东倒西歪,“你姐姐说你来看花灵,怎么样,美吗?”
尧白踹了脚他身下树枝,怒道:“你早知道花灵是什么样都不告诉我!”
“让你吃一堑长一智,别整日心里就想着漂亮女仙,”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和男仙。”
尧白懒得理会他,跳下树就走。
花问柳跟着跳下来,跟在他身后邀请道:“茫海泛舟去不去?”
“去。”尧白道:“但是不想跟你去!”
有花灵停下来歪头看他们。虽然他们不是粉裙飘飘的模样,却也长得粉雕玉琢,嫩嫩白白地很可爱。尧白低头看着花灵,面色不觉变得柔和。
那只花灵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仰头看着他半晌。尧白反应过来,取下腰间莲花,“你要这个?”
花灵伸出小胳膊握住花径,却没拿过来,握紧一瞬又松开,然后转头混入花灵间跑远了。
尧白不明所以,面色疑惑地看了眼跑远的花灵,又低头看花。手里的莲花却变了模样——这花折下半日原本已经有些萎了,此时不但娇若重生,花瓣隐隐还有淡粉流光。
花问柳凑上来一看,哟了一声,“运气不错啊,花灵留了灵气在上面,可永世不枯。”
12/51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