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算全无作用,恐怕因为这件事,皇上对太子要彻底失望了。”
虞清话音刚落,兴儿从院外疾步走来,带来宫里的消息,皇上以玩忽职守、纵容包庇等理由将太子禁足在了东宫,这次不是口谕,是下了正式的圣旨。
孟言听后撑起身子,看向虞清,“父皇这回该彻底厌弃他了吧?”
虞清思虑片刻,微微颔首,“离废太子只有一步之遥了,我们耐心等待即可。”
而这次孟言并没有等很久,太子禁足不过一月,静心苑便传出消息,说是冯氏病重了。
彼时正值初夏,御花园的荷花池中小荷刚刚冒出一点头,在炙热的太阳下,泛着青翠的碧绿,大片大片的荷叶上,水珠随着微风滚来滚去。
槐枝急匆匆地步伐从池边跑过,惊起小荷上的几只蜻蜓。槐枝一天往朝阳宫求见了无数次,都被董怀拦在了外面,说:“陛下身子不适,太医嘱咐了要好好休息,淑妃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槐枝姑姑还请回吧。”
槐枝一个头嗑在地上,对着董怀拜了又拜,“我们主子病的严重,求公公通融通融,进去禀告陛下一声,好歹派个太医去瞧瞧。”
董怀被槐枝几个头嗑的于心不忍,正为难着,淑妃从里面缓步走出,站在廊下的阴影处,婉声道:“陛下还在休息,何故在此喧哗?”
董怀忙附身请安,槐枝膝行上前,额头用力嗑在地上,把刚刚求董怀的话又说了一遍,也不在乎眼前的人是从前和冯氏闹过龃龉的。
淑妃居高临下垂着眼睛看了槐枝一眼,淡淡道:“本宫知道了,下午会有太医去给你主子瞧病,回去好生候着吧。”
槐枝又是几个头磕下去,夸赞淑妃到底是念佛之人,心底良善。
然而淑妃派往静心苑的却是个耳聋眼花的老太医,老太医早过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皇上体谅他无儿无女,便许他在继续待在宫中,平日负责给宫女太监瞧瞧病。
老太医颤颤巍巍提着药箱去到静心苑,恍恍惚惚诊了半天脉,也没说出个具体病症出来,槐枝拿了他开的方子煎药,冯氏吃下去丝毫未见好转。
槐枝站在静心苑破败的院子里,看着药炉抹泪,实在没法子了,她不得不去东宫找孟翊。
虽然冯氏千叮万嘱让她不许去找孟翊,她还是去了,她不忍看着冯氏就这样病死在冷宫无人问津。
消息传到东宫时,孟翊从床上一跃而起,他推开那些散了满床的蝈蝈笼子,嘴里念叨着母后,就去拍门,要放他出去看母后。
守门的侍卫自然不可能放他出去的,任孟翊在里头怎么威逼利诱,侍卫自岿然不动,他们都是宫廷卫的人,隶属孟言管辖,皇上和孟言都没有吩咐,他们不可能听一个落魄太子的话。
孟翊闹了两天,东宫的门连条缝都没开,他心中着急,情急之下便趁着夜色翻窗跑了出去。
静心苑离东宫很远,孟翊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夜里要找对方向,又要避开巡逻的侍卫,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天将拂晓才摸到了静心苑的围墙外。
门口依旧守着几个侍卫,站的笔直笔直,毫不见松懈。孟翊来到后门处,小声拍了拍门,槐枝寻声过来,从门缝中看到是孟翊,眼泪不受控制就流了下来,她跪下身,哭道:“殿下,救救主子吧。”
“母后怎么样了?”孟翊焦躁地趴在门上,往里张望。
槐枝哭得断断续续,“主子今早就昏迷了,奴婢……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等着,我这就去见父皇,一定等着我回来!”孟翊说罢转身朝朝阳宫跑去。
皇上还未起身,董怀看到孟翊,吓得险些从台阶上栽下来,他小跑到孟翊面前,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殿下还在禁足中,怎么私自跑出来了。”
“我母后病重,我要见父皇!”孟翊掀开董怀就要往里冲。
董怀在身后拦都拦不住。
皇上刚起,淑妃正站在一旁伺候他穿衣。皇上大病未愈,还断断续续有些咳嗽,淑妃替他顺气,奉上一杯热茶,孟翊不管不顾冲进来,吓得淑妃手一抖,热茶浇了自己一身,还溅了些在皇上身上。
淑妃忙跪下请罪,“臣妾失状,请陛下恕罪。”
皇上转头呵斥闯入的人,一看是孟翊,火气更是大了一层,脸立时黑了下来。
孟翊顾不得那么多,跪在皇上身前请愿,“父皇,母后病重了,求父皇网开一面,救救母后吧。”
皇上顺手拿起架子上的一个琉璃花瓶砸在孟翊面前,“放肆!朕放你出来了吗!竟然枉顾圣旨,你眼中还有没有朕!”
花瓶砸碎在地上,飞溅的瓷片划破了孟翊的脸颊,一丝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孟翊恍若未觉,俯下身,恳切道:“父皇,看在母后侍奉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您去看看她吧,儿臣可以不当这个太子,儿臣什么都不要了,父皇,求求您救救母后,儿臣求您了。”
皇上似乎被孟翊脸上的鲜血唤醒了一丝理智,他晃了晃神,用力咳嗽两声,问仍跪在地上的淑妃,“冯氏病重了?”
淑妃道:“此前槐枝来回禀过,臣妾已经安排太医去医治了。”
“既然已经派了太医,好好治着就是了,你慌里慌张跑来成何体统!”皇上面上浮上一层怒容,斥责孟翊。
孟翊抬头,瞪了淑妃一眼,对皇上道:“父皇,淑妃根本不是诚心救母后,她派的是哪门子太医!”
“放肆!”皇上喝道,“这几日朕病着,你淑娘娘寸步不离地侍疾,还要顾着照顾冯氏,岂是你可无礼污蔑的!滚回你的东宫!口口声声母后,哪里来的母后,冯氏早已被朕废后!”
孟翊的手在袖中牢牢抓着一片花瓶破碎的瓷片,一股气堵在胸口,涨的脸通红,他就跪在那一动不动。
皇上扶起淑妃,低头看一眼,“怎么还不走。”
孟翊手心溢出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袖,他胸口起伏半晌,抬头看向皇上,“父皇,是不是废了儿臣的太子之位,您就能放母后出来了,若是这样,不如您废了儿臣吧,儿臣早就不想当这个太子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的更新剧情会持续高能(我认为的高能),请做好心理准备嗷
第58章 离间
孟翊说完那句话,屋内瞬时安静下来,近身伺候着的宫女太监们屏息垂首,恨不得立时聋了才好。
皇上也直直愣住了,他微微侧着身,满脸不可置信看着孟翊,看着这个虽然没什么本事却一向听话的儿子,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淑妃适时开口,提醒孟翊,“太子殿下慎言。”
皇上甩开淑妃的手,两步走到孟翊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低沉地可怕,“早就不想做太子?好啊!”皇上压着语气,气极了反而平静下来,“朕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既如此,朕成全你,即日起,你就去静心苑陪冯氏吧。”
他语气平缓,听在其他人耳中却汗毛倒竖,董怀苦着一张脸站在门旁,心道这事可难办了,只有口谕没有圣旨,到底算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想明白,外头疾步走进一个小太监,在门口跪下回禀,“禀陛下,静心苑传来消息,说冯答应病逝了。”
“母后——”孟翊凄厉叫了一声,顾不得皇上的反应,也来不及给皇上跪安,转身就往外跑。
皇上看着他的背影,气的额头青筋暴起,指着孟翊冲淑妃道:“看看朕的好儿子,朕教了他这么多年,竟一点没把朕放在眼里。”
淑妃耐着性子轻拍皇上的后背替他顺气,劝道:“太子殿下是关心则乱,陛下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说罢才想起来太子方才已被贬了,后知后觉地请罪,“臣妾失言。”
皇上沉着脸,扶了扶腰封,转身一言不发地上朝去了。
因为冯氏病逝,皇上到底还是没有将孟翊关进静心苑,但是废太子的旨意却依旧下来了。大大小小列了孟翊十二桩过错,废黜孟翊的太子之位,贬为庸王,赐封地黔州,并且命孟翊不日迁居封地,无召不得回京。
孟翊对这些已经浑然不在意了,冯氏去世后,他整个人比冯家出事时更加颓废,常常枯坐在那里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七月十五,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孟翊动身前往封地黔州。
随行没有多少人,除了太子妃和侍妾,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再就只有几名侍卫。堂堂皇子离京,竟然只有三辆马车,也没见什么人来送行。
孟翊靠在马车上,手里把玩着冯氏生前最喜欢的一支朱钗,太子妃在一旁抹泪,还时不时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孟翊晃着手里的朱钗,开口道:“有什么好看的,这种地方你若留恋,自己留下来便是。”
太子妃忙放下帘子,拿着帕子抹泪,伸手过去握住孟翊的手,含泪道:“妾身跟着爷,爷去哪儿,妾身就去哪儿。”
一行人一直走到看不清楚行踪,马车的车帘子都再没有掀开过。
孟言站在城门上,目送着孟翊离开,自始至终没有下去说一句话。
太子被废后,朝堂上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那些拥护正统储君的老顽固一下子没了指望,环视一圈,周围不是淳王一派便是诚王一派,他们一时融不进去也不愿融进去,还抱着一线希望上折子替孟翊求情。
皇上全都置之不理,后来被闹得烦了,当众斥责了一名老臣子,这才让大家都死了心,知道庸王是翻不了身了。
于是朝堂沉寂了几日后,又开始冒出劝谏皇上立储的声音。
有的说淳王殿下战功赫赫又是长子,立储讲究立嫡立长,淳王殿下当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也有人说诚王殿下学识渊博理政有方,储君应选能者居之。
一时间两个声音在朝堂上吵得沸沸扬扬,皇上的头都快被吵炸了,迟迟没有下决定。
孟言端坐在凌烟阁的书房,刚刚送走了两位幕僚,此时只剩下他和虞清。孟言手里捏着一个青瓷小酒杯,凝神沉思,虞清在一旁道:“怀仁先生说的没错,朝堂上的声音你不必去管,就算你有心压下那些拥立你的呼声又有什么用,情势摆在这里,你越避嫌反而越是惹得皇上怀疑你。”
“幸好秦衡没有说话,他在父皇心中一直是持身公正的。”孟言也有些不安,呼声太高有时候并非好事。
“秦大人玲珑心思,自有考量,你只需要好好办好自己的差事,其他的顺其自然。”
孟言点点头,余光瞥见屋外似乎有人影晃动,他微微蹙眉,扬声道:“谁在外面?”
外头立刻响起常石的声音,“殿下,是奴才,有事要给公子回禀。”
虞清看孟言一眼,心知避不过,便道:“进来回话。”
常石推门而入,跪在两人面前,道:“回禀殿下、公子,奴才派出去的暗卫回来报告说,庸王一行人行至途中,果然遭遇了袭击,刺客黑衣蒙面,身手极好,认不出是哪里的人,暗卫护住了庸王,并且重伤了刺客,想来他们应当不会再来。”
虞清点点头,对常石道:“让他们继续跟着庸王,一直护送到黔州,不可出什么差错。”
常石下去后,孟言转头看向虞清,眼中似有疑惑也有探究。虞清直视着他,道:“我找人暗中保护着庸王,这事没提前和你商量,是我不好。”
孟言拉过他的手,“我并未怪你,我一开始也有想过要不要护住他的性命,可是后来想想,我们斗成这样,早已撕破了脸,何必再去自讨没趣,何况在崎城的时候,他和冯明德确实是对我起了杀心。”
虞清轻叹一声,缓缓道:“无论如何,那是你的亲弟弟。”
孟言在崎城的时候昏迷在城墙外,所以并没有听见孟翊说的那句“他终究是我大哥”,虞清却实实实在在听在了耳朵里,他对这个昔日的太子殿下看法一直颇为复杂,他蛮横无礼、凡事都要冒尖出头,可是仔细观察下来,又会发现他骨子里的骄傲和良善。
若他不是嫡子,没有被封为太子,大概也能安安稳稳做一个闲散王爷。
孟言感受着虞清手心的温度,将他的手拢在手中,朝他笑笑,“真不知道受了这么多伤害,你怎么心肠还这么软。”
虞清笑笑没有说话,若现在是他独自一人走在报仇的狭窄道路上,他大概会是个冷面阎罗,不管不顾只为了报仇。可是如今他身边有了孟言,他不想让彼此背负那么多的孽债,孟言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双手沾上了无辜人鲜血的皇帝,做起来只会惶恐多疑。
暗中护送孟翊一事孟言就这样默许了,他不是赶尽杀绝的人,既然虞清有心要护住孟翊的性命,他便由他去,毕竟以孟翊的能力,想要卷土重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就让他留在黔州做个自在王爷吧。
夏末,朝堂两拨势力依旧剑拔弩张,孟言和孟承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其实内心都在琢磨着怎么拉下对方,暗潮汹涌的博弈比夏天太阳底下的热浪还要紧张。
很快到了蓉妃的忌日,去年蓉妃忌日时孟言还在从崎城回来的路上,没有好好给她上一炷香。今年他特意跟皇上告了假,用一天的时间来祭奠蓉妃,淳王府后花园左侧有个小佛堂是孟言专门为蓉妃修建的。
孟言还拉着虞清进去磕了个头,虞清起初有些惴惴不安,听到孟言对着蓉妃灵位说的那些真心话,心里头也颇为触动。他跪在蒲团上,点上一炷香,缓缓开口道:“蓉妃娘娘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孟言。”
孟言在袖子下面牵住他的手指,捏了捏,道:“最遗憾的是没能让母妃见你一面。”
虞清低头道:“蓉妃娘娘若是见到我并不一定会高兴。”
“你是我的心上人,又生的这么好看,母妃一定会很高兴的。”
虞清听着孟言当着蓉妃的面说话口无遮拦,轻轻瞪他一眼,抽回自己的手,又给蓉妃上了一炷香,便告辞离开了,他总要给母子俩留些时间单独相处一会。
孟言从小佛堂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后花园里只亮着几盏微弱的灯光,孟言沿着来时路慢慢往前院走,转过一个假山,看到前方不远处闪着微弱的火光,似乎还有人在喃喃低语。
孟言悄无声息走过去,原来是有人躲在假山后头烧纸,他出声喝道:“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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