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怀玉在他敲门之前便开了门。
他看起来好像比自己走的时候瘦了一些,病和自己想象中一样好的很慢,嘴唇没有先前那样红润了,但睫毛还是一样柔软。
时季昌伸手去摸额头测温度的时候,匆匆蹭到,这样想。
时季昌坚信自己是做了对的选择的,他本来也不能和不信任的人透露机密,本来就该选择在正确的时候撤离。
可娄怀玉好像很不开心,见到他嘴角拉地低低的,眼睛里也没有光。
时季昌想看见光,所以他道歉,说抱歉,所以他解释,说原因。
只是好像弄巧成拙。
娄怀玉更生气了,气的要把自己埋起来不理他。
气得哭了。
时季昌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他一点也不想娄怀玉哭。
娄怀玉的眼泪好像与别人的不同,对他的心脏有特别的腐蚀性,可以仅通过视觉神经就产生化学反应,让他觉得心痛。
“怎么办呢?”时季昌没有别人可以问,只好去问了兰儿。
兰儿沉默了很久,仿佛在消化什么难以消化的食物,半晌,才说:“惹人生气还能怎么办,赔礼道歉呗。”
时季昌不懂:“送什么呢?”
兰儿皮笑肉不笑:“送小红花吧。”
时季昌于是摘了腊梅,在北方凛冽的夜晚的风中,被人拒之门外。
那是时季昌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最不务正业的一段时间。
他每日空出一段时间,在大街上闲逛,不是接头或打听队伍与形势,而是寻觅一份称心的礼物。
时季昌那时候还不懂,为什么哪怕娄怀玉不给他回应,半夜偷偷潜入一间敌营深处的房间,放下一件对方可能并不喜欢的礼物,也能让他乐此不彼。
他好像只是贪恋娄怀玉呼吸过的空气,在每夜的固定时间去呼吸一点,便能偷得一日安心。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娄怀玉喜欢的礼物——他带娄怀玉去城外堆了雪人。
时季昌也是那一天知道了,原来兰儿说的小红花,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见不到人便觉得不安心,是因为娄怀玉是时季昌的心上人。
只是念一念名字都觉得喜悦,是因为娄怀玉是时季昌的心上人。
看见他哭觉得心痛,看见他笑就也快乐,是因为娄怀玉是时季昌的心上人。
不计成本的犯傻,不顾的大局的冲动,是因为娄怀玉是时季昌的心上人。
娄怀玉是时季昌的心上人。
时季昌看自己哄了十几日的人终于绽出笑容来,学着他俏皮地说“小伤”的时候,忽而明了了。
他伸手去戳娄怀玉柔软的脸颊,时季昌说:“你这么瘦,脸上的肉怎么会这么多,这么软。”
但其实他心跳快的要命,他真正想说的是:他的心上人,怎么这样可爱。
第32章
等时季昌把东西七七八八地放回去,娄怀玉也已经平复了大半的心情,只是还是感觉不太真实,因此整个人空洞茫然,不像身处其中,而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盯着时季昌的动作发愣。
时季昌把其他东西都理好,拿了腊梅的花枝走过去。
他坐在娄怀玉的身边,问他:“这个是第一次送你的那支,还是后面一次送你的那支?”
娄怀玉愣了愣,匆匆瞟过一眼,道:“后面那支。”
“第一支我来得及收,被杜鹃扔掉了。”娄怀玉又解释。
时季昌轻轻嗯一声,他把树枝拿在手里,低头把玩许久,没吭声。
送的时候,时季昌说,这支腊梅是来的路上碰巧遇到,匆匆摘了来的。
但其实不是。
时季昌想清楚自己对娄怀玉的感情之后,一整夜,都被很陌生的喜悦和悸动占领了。
他第一次在即将入睡时分又被自己莫名加速的心跳唤醒,同时尝到了甜蜜和痛苦。
而在经历了一整晚加一上午的半梦半醒之后,下午的一场会议唤醒了他。
会议的内容是针对攻入范家大院,活捉渡边雄川。
一位他之前交代过后院部署的大男生问他:“您之前说的那位‘姨太太’,怎么处理?”
时季昌人愣了一下,从文件里抬头。
男生神色正直,见他没说话,便道:“我的建议是等前面乱起来的时候,安排他直接从后院逃走,到时候对方的兵力都集中在前院,且……季昌哥?”
男生停了停,时季昌看清他有些无措的表情,便知道了,自己当时的表情大概很不好看。
时季昌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再说吧,他就是要去前院唱戏的那位。”
“啊。”男生也沉默了一阵,“那这就有些麻烦了,我看看怎么安排合适。”
时季昌说好,挥手让他坐下,然后接下来大半的会议,都很不应该的,走了神。
那一刻,时季昌忽然反应过来,娄怀玉是要走的。
这是不被他主观喜欢或者不喜欢,能够改变的客观事实,而自己,毫无立场去对他提出任何其他的要求。
“其实那天我睡的很晚。”半晌,时季昌忽然开口道。
娄怀玉没跟上他的思维:“什么?”
“就是我送你这支腊梅花的那一晚,”时季昌解释说,动了动手里的花枝,“我说要过来你这里住一晚。”
娄怀玉回忆起来了,他同时回忆起来自己当天偷偷摸摸想碰人家的情形,一下子有些紧张。
娄怀玉判断不出来时季昌忽然说这个是想拆穿他的种种行径,还是只是简单陈述,因此没有马上说话。
时季昌则很轻地笑了一下,似乎没有把重点放在这上面。
时季昌说:“我当时是欺负你不懂,其实,我没有必要一个人过来埋伏的,没有什么意义。”
娄怀玉挺惊讶地回头,正对上时季昌的视线。
没等他问,时季昌便回答了:“我是自己想来。”
行动前的部署往往是最磨人的,所有人都被紧张兴奋,和一点点恐惧包围。
时季昌呆在队伍里最久,照理来说,早该习惯了,可这一次,却因为别的原因,被拉扯地心神不宁。
时季昌知道这不应该,可他控制不住。
而吹着冷风想强迫自己清醒一些的时刻,时季昌看到了某个院落长得延伸出的腊梅花枝。
城郭不比范家大院,人们只在院周围立了不高的篱笆墙,透过缝隙,仍能清晰地看清腊梅的全貌。
是一株很奇怪的花枝。
其他的枝头花儿全落完了,只有这一支还开着,很红,很艳,显得格格不入。
时季昌停下脚步来观赏它,觉得它很像是自己即将告罄的感情,热烈又凄凉。
可花迎着风开,比他勇敢。
时季昌看了很久,最后敲了那家人的门,要了那株花,非常荒诞地,在兰儿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和她交代了自己要在院内与大家接头的事。
兰儿的眼神充满了惋惜,她说:“哥,你完了。”
时季昌没时间和她多说,交代完,便捏着那株腊梅来找了娄怀玉。
娄怀玉很可爱,对他充满信任,没有一丝一毫怀疑时季昌话的真假。娄怀玉还想要帮忙,说自己可以做事。
时季昌却只想伸手捏他的脸,多碰碰他。
“第二天,我在后面,看你和另外一个男生上戏妆。”时季昌说,“当时我…特别想冲出来,叫你别走了。”
夜风依旧很冷,但时季昌关了门,所以吹不到他们了,只吹在门上,打出没什么规律的节拍。
时季昌的手背上忽然贴上来一小片柔软,是娄怀玉的手心。
娄怀玉的手和他的脸很像,看起来细长骨感,但贴人的时候却柔软温热。他捏了捏时季昌的手指,便被时季昌捉住了。
时季昌把娄怀玉的手握在掌心里,听到娄怀玉小声问他:“那你怎么不叫。”
娄怀玉低着头,时季昌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柔软的睫毛和过长的头发撞在一起,显得有些委屈。
时季昌便说:“我想让你自己选。”
“我如果因为喜欢你,就硬要要求你留在我身边,和山口又有什么区别呢?”
娄怀玉一下就把头抬起来了,迅速说:“那当然不一样。”
时季昌觉得他皱眉的样子有些可爱,逗他:“哪里不一样?”
娄怀玉眉头就拧地更重了。
他好似在努力地思考,忽而想到什么,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脸颊却开始有些泛红。
时季昌没打断他,等娄怀玉自己开口。
娄怀玉等了一会就开口了,并且发言完整,有理有据。
“戏本梁山伯与祝英台里面,梁山伯和马文才都想和祝英台结婚,”娄怀玉说,“可是马文才娶祝英台就是强迫,梁山伯就不是。”
娄怀玉看看时季昌,可能是发现时季昌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眉眼。
“因为祝英台也喜欢梁山伯,”娄怀玉说,“所以不一样。”
时季昌的‘哦’字闷在鼻腔里。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几乎和娄怀玉完全贴在一起,在稍稍凑近些,就能吻到他。
时季昌问:“所以我和山口不一样,是因为娄怀玉不喜欢山口,喜欢时季昌,对吗?”
时季昌说话喷出的气息都是热的,洒在耳边,让娄怀玉脸热心跳,又欣喜悸动。
他轻轻点了下头,嗯字还有一半卡在喉咙里,嘴角便被人轻轻地吻住了。
时季昌吻地即轻又快,十分没有经验,位置甚至有些偏。
但他吻完没有迅速退开,还是很近地贴着娄怀玉。
时季昌说:“我那天看你回来,心里开心的要命。”
见不到人的时候,时季昌觉得也就那样了,好像有一点点怅然若失,但骗一骗自己,说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等着做,好像就能睡得着。
可娄怀玉在队伍里,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时季昌才发现,原来先前的几天,心都悬在不上不下的地方,跳得均匀却空荡,而这一刻,它忽而掉下来,落回地面,跳地迅猛又踏实。
时季昌其实违心地很。
他再也不想娄怀玉走了,想把娄怀玉牢牢抓进怀里,嘴上却还要掩饰地让他去找想做的事。
“我之前说如果你找到喜欢的事,可以离开去做,我反悔了。”时季昌说,他抵着娄怀玉的额头,将握在手心里的娄怀玉的手打开,把花枝塞进去包起来,“我现在不想让你去了,我想你一直在我身边。”
“以后可能会比现在好,也可能会比现在还要难。”
“斗争可能会成功,也可能会失败。”
“这样的世道,我给不了你什么承诺,就要你留在我身边,这是很不负责任,但我——”
“你怎么回事呀?”娄怀玉忽而握着花枝甩了甩,打断了时季昌。
时季昌滞了滞,听娄怀玉质问他:“送过我的东西,又拿来送一次,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娄怀玉说:“明天要给我摘新的花才行。”
他抬头很近的看着时季昌,因为很近,时季昌只在那双漂亮的眼角里看见满满的自己。
娄怀玉笑了笑,那双眼睛便弯起来。
时季昌感觉到温热与柔软贴上来,还有同样温热的唇舌。
娄怀玉的唇是松软的,歆甜的,嫣红又可口,与季昌肖想过无数次的别无二致。
但原来,时季昌的也是。
娄怀玉吻着他,忍不住想,原来看起来再凌厉硬气的一个人,嘴唇也都是软热的。
心也是。
第33章
娄怀玉第二日是被周良叫醒的,周良在门外像从前杜鹃敲门那样敲,喊他起来。
娄怀玉原本睡地迷迷糊糊,被吵地有些醒了,伸手在旁边的被面上碰,什么也没有碰到,便猛地一下坐起来了。
身边的被面平整干净,像是从没有睡过人。
有一瞬间,娄怀玉只觉得人像是悬在半空被忽然扯回了地面一样,四肢都是僵硬的。
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了这么真实的梦。
得而复失的恐惧笼罩了他,娄怀玉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一路小跑着开了门。
周良在门口被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你。”周良说。
娄怀玉嘴巴张了张,心里的恐慌却说不出来。
周良便又说:“快去吃午饭吧,再晚师傅撤了。”
他又看看娄怀玉:“快点,衣服穿上。”
娄怀玉想问问他有没有看见时季昌,但周良很快将他推得转了身。
“快点!”周良又催。
娄怀玉只好轻飘飘地回了屋,在周良的注视下,灵魂出窍一般,打开了柜门。
柜子里原本放礼物的地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只多了一张纸条。
娄怀玉人愣了愣。
倒是周良先反应过来了,拿起来看。
他在队里上课时间比娄怀玉久,认得字也比娄怀玉多些,娄怀玉想去抢,他还躲了一下,卖弄一般,慢吞吞地读道:“以前买的东西不好,没收了,以后给你重新买。”
周良没字和重字都读错了读音,但娄怀玉还是听懂了,往前一扑,把纸条抢了回来。
“谁留的啊,”周良没看懂,疑惑地说,“这字一看就不是你写的。”
娄怀玉握了握那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是时季昌的,他认得。
娄怀玉一颗心落回了地面,也有心思和周良拌嘴了,故意回他道:“你写的还不如我呢。”
周良一下急了:“谁说的!”
“老师呀,”娄怀玉朝他笑,“他亲口说的,说我的字虽然也丑,但比你的好看。”
队伍里像娄怀玉这样不识字的人其实还挺多,大家水平大同小异,便都在一起学习,由队里学问比较好的那一拨人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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