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刹那,无数的景象在陆丰眼前掠过,他心神震颤,险些克制不住,立将雷劫引来。
七官儿、七官儿……
他回过神来时,陡然发现,这一沉念,却教自己的神念与七官儿的灵识交融在一起。陆丰瞬间仓皇,匆匆将神念抽离。七官儿心性纯稚,神思明澈,而今却因他一时之误,师徒竟有了神交之实。
陆丰悔之莫及,心境摇动得更是厉害,好容易才稳住心神,却在此时,又不合时宜地察觉小洞天里的那株细藤传来了亓官的动静。
师父、师父……
记忆里的小七官儿一声一声,叫得他心尖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忍不住就将神念探了出去,然后便果然听到七官儿在叫师父。他说,好疼啊,师父救我……
陆丰的心立刻就揪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神念裹了上去,替他的七官儿遮挡一切风雨和苦难。
罢了!
只要七官儿不受苦难,便有神交之实又如何,难道这般他便不是七官儿的师父了么?
陆丰心神终于宁定下来,只是心境几番摇动,终究是压制不住封存已久的剑意了。
深紫的电蛇在雷云中蹿动,接连又是好几道雷霆劈了下来,仿佛是在试探动静。陆丰握着剑,容色平静,湃涌的灵力鼓荡起来,将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金顶仙府,张松阳睁开双目,遥遥注视着他。
第95章 锋出半刃
凝翠山。
尚未满周岁的小孩儿受了惊,哇哇地哭了起来,左家嫂子“哦哦”地柔声哄着,抱着襁褓在屋里来回地走,时不时担心地望一眼门外——老左去了山里狩猎,这时候还未回来。
赶在天色暗下来前,老左扛着一头赤麂回来了。他把死去的猎物扔在院落里,先去洗脸洗手,将浑身的血气稍冲掉一点,才进来屋里,凑到襁褓面前用鼻尖蹭了蹭女儿粉嫩的小脸,“阿宝,阿宝哦~”
阿宝闻到他身上残留的血气,小鼻子耸了耸,“啊”地一声,肉乎乎的小手就呼上来打了他一巴掌。老左哈哈笑着,伸出两个手指抓住女儿的小手,得寸进尺地用下巴上的胡茬扎了一下小嫩脸。
阿宝瞪着两个乌溜溜的眼珠呆了一下。左家嫂子“嗳呀”一声,还没来得及把襁褓挪开,小孩儿就“哇”地一下大声哭了起来,两条小腿在襁褓里有劲地踢腾着。
左家嫂子赶紧抱着她哄,一边将身子背过去,“快别来招她,才将就哭过一场,刚哄回来。”说着又催促老左去收拾洗换,老左乐呵呵的:“不忙,先把那头赤麂收拾了再说。”
他瞧不够地盯着女儿看了又看,恋恋不舍地拎着刀去院子里处理猎物。左家嫂子抱着女儿在屋内,隔得远远地道:“记得留一条腿。”
“我省得。”老左答应了一声,一边挥刀砍断脊骨。这已经是他们的习惯了,七官儿久未回来,阿深也上了山学艺,不论是打到的猎物,或是其他好吃的东西,必要给他们留出来一些的。
左家嫂子小心地晃着阿宝的小襁褓,目光不觉顺着门口,又投向了远处天空上堆积的乌云,无意识地把女儿抱得更紧了一些——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如果说先时心慌是担心老左在山里会遇到危险,但现在老左都已经回到家了,她还担心什么?
闷雷声隆隆地从头顶滚过去,老左利落地把猎物砍成大块,也抬头望了望天,暗暗吐了一口气。他这也心慌了大半天,只希望不要是阿深和七官儿出事才好啊。
劫云笼罩下来时,非但是凡人心惊肉跳,流华宗护山法阵之外数百里方圆,所有的虫豸都止住了嗡鸣之声,飞鸟隐入丛林之中,走兽也都掩了生息,蛰伏于洞穴之中,不敢在这个时候露头。
尽数被劫云笼罩在内的流华宗更甚。
摄于天劫之威,宗内饲养的灵兽伏在地上觳觫不已,稍有灵性的灵植也簌簌颤抖着,低低地往地上伏去,唯恐被降下的雷霆劈中。
护山法阵中逡巡游弋的云虺们早在劫云开始聚集的时候就察知了危险,纷纷游过赶云涧,老老实实地缩进云水谣中,一点声息也不敢发出来。妖兽贝母也将自己深深地埋进水底,用淤泥将贝母珠的珠光彻底掩盖起来。
迎象台未及筑基的弟子们早被师长们赶进了有阵法守护的道堂里,免得修为低下被天劫余威波及。平日里满山乱窜的石头这时候也安静下来,仿佛真的是一块块毫无灵性的顽石。
内门弟子们也大多被按在各自的峰头,只有问剑峰和附近两峰的弟子在师长的带领下,避到了稍远的地方。
阿深随在队伍后侧,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劫威之下剑意越发精粹凛冽的剑台。
林成洲对这个新收的弟子还是很看重的,转头不见他跟上来,神念一动,即把他裹进自己的遁光带着,吩咐道:“跟紧了!”
阿深看了看他,目光又转向剑台,少顷,问道:“师尊,师叔渡劫,七、亓师弟会回来么?”照理,亓官比他先入门,他应当唤一声“师兄”,只是他一向当亓官是弟弟,所以这时候仓促改口,也只叫做师弟。
好在林成洲也并未在意这个称呼,驾着遁光带着他落在一处峰顶,摇头道:“不知。”语罢又道,“陆师弟为破境已藏剑近百载,当年锋出半刃,丹阳峰都叫他削去一半,今日要成功渡劫,势必会全力应对。能见陆师弟这样修为的大能全力出剑,实乃千载难遇之良机,尔等修为尚低,虽然不能直视其锋芒,但用心领悟体会,日后也定然受益无穷。”
跟在身后的问剑峰弟子齐齐应诺。
一名弟子遥遥望了望剑台,不由得咋舌:“当年师叔祖把丹阳峰削去一半的景象我也见过,若那样惊人的剑势还只是锋出半刃,那师叔祖全力施展起来,岂不是能扫平半个宗门?”
周围其他的弟子纷纷点头。
阿深回头看了看,那名说话的弟子他见过,进入内门也不过区区十数年,也就是说,剑断丹阳峰的事最多不过十数年光景。那个时候,七官儿应当也不在流华宗。
他笑了笑,仿佛只是好奇:“这位师侄,丹阳峰被斩断是什么时候?”
那名弟子未及说话,倒是一旁的高师侄接腔道:“往前也不过六七载罢。”她想了想,“那时候我尚未回山,听说万林峰的那位石姓师弟,就是那时候被师叔祖收入门下的。”
阿深眉宇微动:“石横?”
“是他。”高师侄点了点头,“上回听说他害得亓师叔失踪,已经被逐出宗门了。”
阿深的神色冷了下来。他本就是为了亓官才冒死登上天梯进入流华宗内门,因此才会千方百计拜入问剑峰,虽然此前已经想办法打听到了亓官失踪始末,而今听人提起石横,仍旧抑制不住内心的杀意。
而后,他一转念,又注意到了高师侄提及的另一件事:
陆丰藏剑近百载,六七年前忽然剑断丹阳峰,细算一算,七官儿也是差不多的时候被老左捡回家的,这两者之间,莫非有什么关联?
只是他修行日短,对修士的事所知不深,囿于见识,即便有所猜测,也并不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时将之放进心里,留待日后慢慢解开这谜底。
他正思索的当口,问剑峰上的劫云越积越厚,已经有数道雷电劈了下来。便在此时,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剑台上方,挺剑直面千里劫云。
“啊!是师叔祖!”高师侄叫了一声,其余弟子看到那道人影,也纷纷骚动起来,争相引颈遥望。
阿深隐在人群当中,远远看着那道人影,目光微微闪动。
第96章 天雷无妄
诚如林成洲所言,旁观分神大能破境渡劫实属千载难逢的良机,一则,能见到分神修士为破境渡劫而使出的精深道法;二则,天劫中自有玄奥道意,分神修士的破境雷劫所蕴含的道意更为高邈,哪怕只是站得远远的感受一下,对于以后的道途也是受益无穷。
所以,对于元禄剑君渡劫一事,非但是问剑峰弟子,其余诸峰弟子也俱都翘首以望。
层层密布的乌云沉沉地压在剑台之上,那藏蕴于劫云之中的无上威压亦笼罩下来。即便只是远远的围观,修为稍低的弟子也禁受不住,纷纷趺坐下来,但仍被那恐怖的威压催得灵识疯狂跳动,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不一刻七窍都沁出血来,好在有师长立刻出手庇护,才免却横尸当地的下场。
所有人看向问剑峰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天劫尚未落下就已经有这等威势,那应劫之人要面对的又会是多大的威能?
草堂,两人,一棋枰。
穆师妹手执黑子,久久没有落下,向来无神的双目望着棋枰,眸中仿佛有大雾缭绕。
轰隆隆——!
天雷终于落下,深紫的电蛇从天上落下来,径直劈向问剑峰上那一道执剑的身影。
雷光亮起的一瞬,穆师妹眼中的大雾也仿佛被紫雷劈开一条缝隙,隐约现出深藏其中的神芒,下一瞬,那一抹神芒便即被重新漫开的大雾掩去。
“天雷无妄。”淡色的嘴唇轻轻开合,吐出四个字来。与她相对而坐的白衣女子微微一惊,抬起头来:“师尊?”
卦象无妄,曰: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穆师妹缓缓伸手,将指尖的黑子落在棋枰上,低声自语:“守正方可无妄。”
轰隆隆!
雷霆炸响的声音叫人心惊肉跳,粗如水缸的紫色雷柱携着恐怖的威能落下来,震得山峰都开始摇晃抖动。然而,那立于雷光之下的人影却不退不避,迎着那雷光抬手一剑斩去。
霎时间,天地间亮起一道浩然剑光,这剑光亮起的瞬间仿佛将日月的光辉夺去,就连那恐怖的雷光与之相较都要暂退一射之地。剑光无声无息地迎上雷柱,刹那间,轰——
分明无声、却又足以震撼大地的碰撞就在所有人眼前炸开!
“啊!”
无数声惊叫在各峰响起,即便是在师长的护持下,修为低的弟子乍然得见这等层次的交锋,仍然禁受不住,灵识乱颤起来,只能静心凝神,紧守灵台。
那恐怖的劫雷并未停歇,依旧携着要将天地撕开的恐怖威势降落下来。而那被漫天雷光淹没的人影,看起来竟然仿佛游刃有余,他仿佛是信步走在雷光中,挥剑斩向劫雷的姿态十足潇洒。但见一道道纵贯天地的剑气,这些剑气中藏蕴着无数剑芒,经纬出一片灿烂光辉的星河,几将问剑峰及附近的山头都网罗在内,那降下来的无数劫雷便被这些剑芒不断切割、瓦解。
“大乘啊……”千炼堂,乔拾音负手遥望着那一道浩然剑光,神情有些复杂。
她这位师弟,明明入门比她还晚几百年,却领先了她一个大境界,并且即将勘破大乘境,这样可怕的天赋和进境,实在令人羡慕,也令人……嫉妒。
执法堂,铁正的心绪亦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淡和平静。
若陆丰破境成功,流华宗便会再一次迎来大乘境修士。自三百年前,上一辈的莫师伯进入云上界潜修,以图勘破渡劫后,流华宗便再无大乘境修士坐镇,直到如今——事实上,非但是流华宗,其他与之齐名的道门大宗也没有大乘境修士,而即将勘破大乘境的陆丰或许也很快就会追随前辈的脚步,前往云上界,堪求渡劫飞升的机缘。
金顶仙府,张松阳微垂双目,仿佛已经入定冥思,那一缕长须的遮掩下,却含着仿佛有、细细一看又仿佛没有的笑意。
此时此刻,却有一名黑衣少年拼命地想要挣扎、却被禁制所禁锢,半分动弹不得,只能用绝望而恐惧的目光瞪着身前的一道黑影。
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
虽然他的修为被强行拔升到金丹境界,但那天劫的威势岂是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所能抗衡的,哪怕如今隔了一座山,他都只能慑服在这天威之下,连灵力都调用不动半分。
那黑影在原地已经僵凝了许久,这时候忽然动了起来,在他绝望的目光中往他嘴里塞了一枚丹药。
他拼命调动起舌头想要将那枚丹药顶出去,然而丹药入口即化,转瞬即化作一道古怪的气流顺着他周身游走起来,须臾,他忽然发出一声惨叫,下一刻,他的五官竟然渐渐地开始改变:上挑的凤眼渐渐变成了无辜的圆眼,略显削瘦的双颊渐而丰盈起来,原本尖窄的鼻尖微微向上翘起,也略微多了一点肉……
没过多久,那一张原本清秀的脸孔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除去衣着外,活脱脱就是亓官的模样!
那一道黑影歪了歪头,似乎是在仔细端详,过了一会儿,探出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一道粗嘎嘶哑的声音随之响起来:“不想死的话,就叫得大声点。”
“嗬、嗬……”“亓官”眼睁睁看着黑影的手臂伸过来,眼神惊恐且绝望,下一刻,他忽然发现,体内的灵力骤然间奔涌起来,只是他还来不及欢喜,眼前骤然一黑,身旁只传来呼啸的风声。
轰!!
天雷的威势骤然压了下来!
他的眼眸陡然瞪大,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而后便被天雷的威势压得往山崖下坠去。
不,我不想死!
他拼命伸长手臂试图抓住什么,又疯狂催动体内被劫威压得纹丝不动的灵力,但都没有用。他只能眼睁睁望着漫天劈下来的雷光,拼命从喉咙里挤出来一道声音:
“师、师尊!师尊救我……救我!”
就在这时,陆丰往下瞥了一眼。霎时间,漫天纵横的剑芒停滞下来。
第97章 心魔?
分神修士的神念何等强大,“亓官”出现的一刻,陆丰便察知到了。
那不是七官儿。
七官儿尚在万里之外的颍国,决计不可能出现在此处。
然而,即便内心明悟,在见到那张与亓官如出一辙的面容时,他仍旧忍不住分了几分心神,于万千雷光之中,瞥下来一眼——
削瘦的身影坠下山崖,顶上还有漫天的雷光降下来,蓦然撞进眼底的一幕,霎时间与神魂中深藏的某个景象重合,他仿佛看到亓官的身影消失在雷光之中,最后连尸骨都在雷殛之下化作齑粉。
刹那间,坚如磐石的心念一颤,陆丰呼吸骤停,迎向紫雷的万千剑芒停滞不到半息,便即呼啸着向坠落下山崖的“亓官”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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