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沉沦了一会儿,又很快清醒。
他无法相信有不求回报的感情,或者说,即使有,他也不相信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这无关自卑一类,仅仅是为了不受伤,所以谨慎惯了而已。
只是任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琅泠到底所图为何,毕竟相比起来,他近乎一无所有。
难道……是想让他去暗杀谁吗?
琅泠没给他深思熟虑的机会。闹到最后,分不清到底谁在撩拨谁,只有空气中的暧昧摩擦着生出无边热意,熏得人头脑发昏,只愿长醉,不愿醒来。
最后一次的余韵过后,琅泠肉眼可见地慵懒起来。他刚把苍耳从里到外都反反复复地打上了自己的标记,这种占有的感觉不能不让人感到身心愉悦。
他就像圈地盘似的把人揽在怀中,一动也不想动。还是苍耳不怎么舒服地扭动了几下,他才叫人送了热水上来,抱着人去洗净了,再把人抱回来。
苍耳安静地在琅泠怀里窝了一会儿,自觉已经完成了交易,便低声说:“我走了。”
“走什么?”琅泠揽他更紧了些,“睡一晚上,明早泡了药浴再走。”
苍耳微愣。
他没料到琅泠还记挂着他的状况,甚至贴心地给他备了药材。他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面上一派茫然。
琅泠看着,忍不住掐了一下他的脸颊。
“时候还早,睡罢。”他柔下声来,“我去点支安神香。”
苍耳静静地看着他,片刻,点了点头。
琅泠便下床将上次赤随给他的安神香点上,又回来在苍耳额间吻了吻,给他拉好被子。
不知是不是药物作用,苍耳窝在他怀里,慢慢地竟也有了几分睡意。琅泠听着他呼吸渐缓,自己也不由得放轻了呼吸,维持着一个姿势许久,生怕惊醒他。
让苍耳抛下警惕安心入睡实在不是容易的事,琅泠好不容易安抚住了人,自然是各种小心翼翼,免得又将这只警觉的野兽吓跑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偏在这时候,外面忽地喧闹起来,过不一会儿,更是传来了兵器相撞的铿锵声。
苍耳本已是半梦半醒,此时听见这响动,一下便惊醒过来,反手猛地从枕头下抽出蝠牙,匕首就要往琅泠脖子上架。
琅泠一听这声响便心道不好,险险赶在苍耳动作之前截住他的腕,低声哄到:“没事的,没事的,安心。”
苍耳的手顿在半途。他已经分辨出响动来自外界,却也丝毫没有松懈,而是依旧警惕地看着琅泠。
琅泠知道这次他若是让苍耳误会了,以后就再不可能有接近的机会。不受伤都躲着他走,何况是真栽了跟头?
是以他心一横,索性松了手,任蝠牙架到自己脖子上,看着苍耳认真道:“这样能信我了么?”
蝠牙的锋锐度不是碎瓷片能比的,只是轻轻架着,便在琅泠脖子上割出一道红痕。
苍耳的瞳孔缩了缩,有些动摇。
这时外面的打斗声弱了下去,一声惨叫之后,再无动静。很快有暗卫上来禀告:“阁主……”
床帐拉着,他看不见里面情形,只是隐隐觉得几分不对,迟疑道:“阁主?”
苍耳眼神一凛。
琅泠示意他稍安勿躁,语气平淡地说:“发生了何事?”
没听出有什么异样,暗卫如实说道:“有人行迹鬼祟,试图潜入院中,目前已被拿下,不知阁主有何吩咐?”
听出大略是自己误解,苍耳稍稍放松了些,慢慢挪开了蝠牙。
琅泠松了口气,语气依然平淡:“暂且关押起来,等我明日细审。你先退下罢。”
那暗卫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琅泠摸了摸脖子,没摸到有血,这才苦笑道:“要你作陪,可真是得有舍命陪君子的决心才行。”
苍耳这会儿倒是乖巧了,只眨着眼,并不说话。
琅泠到底拿他没办法,自认倒霉不说,还得哄着人:“再睡一会儿,嗯?”
苍耳有些犹豫。
“蝠牙就放在枕头底下罢。”琅泠说,“能让你睡安稳点的话。”
苍耳小小地“嗯”了一声,当着琅泠的面把蝠牙放回枕头底下。琅泠视而不见,小心地把人揽回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睡罢。”
这次没了旁人搅局,苍耳靠在琅泠肩上,闻着满鼻的清苦茶香,终于还是睡着了。
琅泠虽暗恼那小贼来的不是时候,也极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窥探听风阁,但他低头看着苍耳即使睡着也难掩倦意的面容,到底还是按下了心思。
左右人已经捏在他手里了,明天再审也是一样的。
还是先让这个难得休息的家伙好好睡一觉罢。
这时琅泠尚还未意识到苍耳在他心中占了多大的分量,便已经先下意识地分出了轻重缓急,把苍耳的事放在了前面。
偏他还毫无察觉,自以为做出了理智的判断,很安心地揽着苍耳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删删改改好多回……如果不顺畅就凑活看吧……
☆、第二十八章 柳家宴(八)
苍耳醒的实在早,他微微一动,便把琅泠也吵醒了。
琅泠睡眼朦胧,看了一眼天色,含糊地说:“公鸡都没打鸣呢,怎么醒这么早?”
苍耳摇了摇头,见琅泠困倦不已,也不闹他,只安稳地窝在他怀里,静静地盯着他的脸看。
琅泠没睁眼,却伸手准确地覆上了苍耳的眼睛,无奈道:“莫要盯着我看,你这让我如何安心睡觉?”
苍耳轻轻地“嗯”了一声,不吭声,也没再看他了。
琅泠得以多睡了一时半刻,不过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很快便又醒了,并且睡意全无。
他望着微亮的天光,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索性把苍耳也叫了起来:“我叫下人备热水,你这就去泡药浴罢。”
苍耳点点头。
“你这回能看见,我便不陪你了。”琅泠道,“我会让人在门外守着,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了。“
苍耳继续点头。
“那便去罢。”琅泠叫来一个下人,吩咐几句,又跟苍耳说:“你自己注意点,泡完回来,我有事跟你说。”
苍耳应了,跟着那下人下楼去了。
琅泠揉了揉太阳穴,对暗处说:“去个人守着,别出了什么意外。还有,昨夜那人关在哪里了,问出什么来没有?”
暗处有人离去,另有一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里,单膝跪地,一板一眼道:“关在楼下水牢,只说是看这里富贵,想来偷几件东西换酒钱,再多的便问不出来了。”
“这庄子里这么多富贵人家,偏挑我这一个小院来偷?”琅泠冷笑,“大半个晚上,你们就问出这点东西?真是废物!”
那人垂下头去:“属下无能。”
“罢了,我亲自去看看。”琅泠向外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说,“待他泡完了药浴,来个人知会我一声。”
那人应了,退到阴影中,眨眼又不见了踪影。
琅泠下了楼去,自温泉池边的假山上打开一道暗门,从门口取了火把,踩着石质的台阶一步一步向下走去。
越往下走,阴冷潮湿的气息就越重,等到了底部,刺骨的寒意直往人骨缝里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铁锈味,在密闭的空间里发酵久了,一闻到便让人想要呕吐。
琅泠对此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适。他信步走在地牢里,完全无视了周围铁栏后或高或低的哀嚎。
最终他停在一个牢笼前面,举起火把向里照去。
火光照亮了冰冷的铁栏,也照亮了蔓延一地的血色。牢里关着的那人奄奄一息,被光亮惊动,投来憎恶仇恨的目光。
琅泠把火把插在墙壁上,垂眸看着那人,轻笑了一声:“真是稀奇,我这院子里,可是很久没进过贼了。”
那人鼓起气来,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呸!富贵狗,不过是拿你几样不合用的东西,你便叫人如此折磨我!草菅人命,不怕折了福报!”
“福报?”琅泠觉得好笑,“且不说我信与不信,你做贼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折了福报呢?”
“我这叫劫富济贫,替□□道!”那人嚷嚷道,“落在你们手里是我倒霉,要杀要剐,随你!”
“倒还算个侠士。”琅泠慢吞吞地说着,扭头问到,“既然如此,这位侠士拿走了些什么?”
“未曾。”暗处有人答道,“他尚未进院,便被我们捉了。”
“哦。”琅泠露出遗憾的神色,仿佛是真情实意地惋惜一般,“这是你们的不对了,怎么也得让他拿个一两件的,才能叫人赃俱获不是。”
暗处的声音答得一板一眼:“是,属下受教。”
那人脸上一燥,大骂起来:“要杀就杀,凭什么这般折辱人!也是你爹娘短命,才叫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得了这偌大家业,投个好胎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琅泠的神色淡下来,冷冷说:“十鞭子,叫这位侠士长个记性——我爹就算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我娘短命?”
立刻有人取了蘸了盐水的鞭子来,毫不手软地抽了那人十鞭,直把他抽得惨叫连连,各种谩骂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你敢!啊!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啊!”
“你娘就是个短命的,我咒你以后讨媳妇也是个短命鬼!”
琅泠对其他的污言秽语置若罔闻,只在听见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脸色又冷了三分。
“这便不劳你费心了。”他寒声道,“来人,每种刑具都上一遍。”
他睨了那人惨白的脸色一眼,冷酷地说:“到死为止。”
说完,他一甩袖转身离去,一名暗卫连忙取下火把,紧赶慢赶地为他照明。
待走出了一段路,再听不见后面的惨叫声时,琅泠的脚步慢了下来,脸上也不见了怒意,反倒是一幅沉思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暗枭,你对那人怎么看?”
暗枭是他暗卫统领,也是正为他举着火把的那位。骤然被问,他愣了一愣,忙道:“属下……属下愚钝,但依属下来看,这人约莫是想寻死的。”
“你倒是有趣,哪有人评价别人先说人家想寻死的。”琅泠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片刻后,他轻声道:“有人盯上咱们听风阁了。”
暗枭一惊。
“他必然是有同伙的。”琅泠淡淡说,“这是生怕受不住刑吐露机密,想激怒我寻死呢。”
“可……可这如何就能判断,那神秘势力是要对听风阁下手?”暗枭惊疑道。
“话里的破绽太多了。”琅泠冷嗤一声,“一个院子算什么偌大的家业?除非他知道我管着听风阁。还有,他虽然特意带上了我爹,但真当我听不出他指桑骂槐!而且……”
他呼出一口气,接着说道:“那家伙字字句句像是在嫉妒我富有,但实际上,他应该是与我有仇……嗯,大概是单方面的。回头你去查,有哪些门派知道是听风阁卖了他们的消息才被灭的,几率很大。”
暗枭说不出话来,呐呐称是。
等他们从假山再出去,便有人来报,说苍耳已经泡完了药浴,正在楼上等他。琅泠的神色柔和几分,背对着暗枭摆了摆手:“依我说的去查。”
暗枭躬身应是,身影很快又消失在黑暗里。
琅泠下意识地理了理衣衫,缓步走上楼去,进了卧房,果然看见苍耳安静地坐在床上,膝盖上横放着蝠牙,正在等他。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一下柔软起来,悸动的感觉甚至让他无视了那把两次划过他脖颈的凶器,径直走上前,俯身将苍耳抱了满怀。
苍耳有些诧异,但鉴于这不是什么攻击举动,他便也没有反抗,只是在埋首于琅泠怀中时,小兽般快速、隐蔽地嗅了嗅。
血腥味。
他明智地保持了缄默,刚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琅泠的声音就幽幽传来:“闻到了?”
苍耳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也是,这一身血腥气,你闻不到才是怪事。”琅泠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倒是我魔怔了,还以为能瞒过你呢。”
苍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琅泠倒也不指望听到些什么,只是抱了苍耳一会儿,就轻轻松开了。他定定地看了苍耳一会儿,抬手揉了揉他发顶,转移了话题:“我这次找你,其实也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苍耳神色微动,抬头看向琅泠。
果然……么?
他在琅泠脸上看见了诚恳。半晌,他垂下眸去,声音微哑:“杀谁?”
琅泠懵了:“什么杀谁?”
他对上苍耳迷惑的眼神,蓦地懂了,简直哭笑不得:“我并非想请你暗杀谁,为何你总会想到这种地方去?”
他放缓了声音,又说:“只是十二日后,我受邀参加一场晚宴,需要有人陪我一同前去。”
“……”苍耳迟疑道,“为何?”
“未免有人往我身边送人,我需要……有个借口。”琅泠看着他,眸光深邃。
苍耳低头想了想,心算了一下时间,终是点头答应了。
琅泠见他答应,心情不由得更好了几分,笑道:“那晚宴设在玲珑城,你若是提前到了,在聆霜客栈等我便是。”
聆霜客栈是听风阁名下的产业,这是明面上的,江湖上几乎人尽皆知,是以苍耳没有什么犹豫就点了头,只是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琅泠知道苍耳八成是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听是一回事儿,做肯定又是另一回事儿。他甚至怀疑这家伙不到最后一刻,根本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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