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观山听见这条件,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心情颇好地摇起扇子来。
“双城雪”柳家庄名下最赚钱的成衣铺子,卖的全是高档织物,那两间织造坊和一间印染坊就是专门为这铺子服务的,有着最先进的织造印染技术,哪怕只是一匹布,拿到外面去也能卖个好价。
琅泠这一开口,就要走柳家庄近一半的收益来源,真是狠呐。
柳红杉心下暗忖,面上依然笑意盈盈,只是口气稍冲了些:“琅兄莫不是诓我,即使是听风阁,也断没有这般狮子大开口的规矩罢?”
“听风阁的消息,阁主定价,这条消息在琅某人这里,就值这么多。”琅泠好脾气地说,“况且,事关听风阁自身的消息,价格要翻五番,这条规矩柳弟总不能忘了罢?”
柳红杉一噎。
他倒是真忘了听风阁还有这么条坑人的规矩了。
难不成,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柳红杉狐疑地看了琅泠一眼,长叹一声:“罢罢罢,看来小弟是无缘解惑了。”
他比了个“请”的手势:“现下杀手远遁,府上动乱不止,小弟实在无力主持大局,还请琅兄助小弟一臂之力。事了之后,柳家庄必有重谢。”
琅泠当即明白这是柳红杉隐晦地请他帮忙坐稳庄主之位的示好。他沉吟了一会儿,答应道:“既然如此,琅某义不容辞。”
无论如何,帮助与自己有些交情的柳红杉当上柳家庄庄主都是利大于弊的,若是能借此与柳家庄建立情报交换网,那就更好不过了。
顺带,看看能不能帮那家伙把柳家庄要发的悬赏令撤了。
他正思索着,柳红杉却像洞察他的意图一般,接话道:“如此甚好,小弟先行谢过琅兄了。至于那‘鬼蝠’的悬赏令,小弟保证收拾好庄内事务后就立即撤去,绝不多留。”
琅泠皱了皱眉,忽地说道:“我以为你至少会怕他厌他。”
“谁?‘鬼蝠’吗?”柳红杉诧异了一下,接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一样,竟抑制不住地低笑起来,“不,不,我感谢他,由衷的——若不是多少要做点表面功夫,免得叫人拿了错处,那悬赏令我是连发也不想发的。”
他的笑意止也止不住,不得不打了折扇遮住脸颊:“杀得好啊,好啊,琅兄要是还能再见他,便帮小弟送份礼吧,权当感谢他了却了小弟的夙愿了。”
琅泠委婉道:“那毕竟是你的父兄。”
“父兄?”柳红杉低声重复了一遍,又蓦地笑起来,“逼着儿子娶自己情人的父亲,想把弟弟压在身下的兄长吗?呵,他们也配披个人皮做人!”
骤然听见此等秘闻,便是琅泠也不由愣在原地,一时失语。
他想过无数柳红杉与他父兄不和的可能,可没有一种能像这样……劲爆。
柳红杉兀自笑够了,这才收敛了表情,整理一番衣衫,便又恢复成一派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依旧挂着惯常的笑意,就好像刚刚笑得癫狂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走罢,琅兄,可不能让客人们久等了。”
琅泠把一切惊疑都压在心里,面上一派淡然地点了点头。
他们沉默地向山下走去。
走了一半,柳红杉忽然说道:“琅兄。”
琅泠扭头看他。
柳红杉却并不与他对视,只是垂眸看着脚下:“只是个忠告……你看他的眼神,太露骨了些。”
琅泠沉默半晌,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劳烦费心了,我自有分寸。”
柳红杉便不再提起。
他没有说的是,琅泠看着那“鬼蝠”的眼神,明明与许多年前那个夜晚他哥看他的眼神极像,却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于是偏偏,温柔入骨。
……
柳家庄的事情并不复杂,宾客们被一一应允了赔偿后很快散去,原先的柳观山和柳青松不得人心,少有愚忠的也被柳红杉以铁血手段肃清,再加上有琅泠从旁协助,只消多半天的时间,柳家庄上上下下便被柳红杉收拾的妥妥贴贴。
虽然如此,琅泠骑了马往回走的时候也已近日薄西山。他骑马走了一段,待一个人安静下来,便想起柳红杉下山时同他说的话,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他身下那匹枣红马大约察觉到了主人的心思,一路踢踢踏踏地走着,步子慢悠悠的,走得很是随意。蓦地,它的耳朵抖了一抖,“咴——”地嘶鸣一声,像是在提醒主人有人到了。
琅泠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一扭头,便看见了乖乖站在路边的苍耳。
此时苍耳已经变回了原来模样,换回了那一身藏青的衣袍,只是眼睛并没有蒙上,一双沉静的黑眸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琅泠。原本用于蒙眼的黑布倒也没有失了用途,被他绑在额头作了条抹额,遮掩了极易暴露身份的纹身。
琅泠多看了两眼,发现那身衣服和黑布竟还是上回他给苍耳的那些——当时苍耳走的急,他们谁也没注意,那身衣服就让苍耳那么穿走了,事后也没有还回来,琅泠就默认送给他了。
如今见苍耳这般穿着,他的心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似乎这样那人就多归属于自己了一点一样。
但这感情只是一瞬,便被向来冷静自持的琅阁主无情压下,再看着苍耳那双澄澈无辜的双眸时,才真切地感觉到一丝无奈。
……真是艺高人胆大,柳家庄还四处找这家伙呢,这才离着多远,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来晃悠了?
琅泠摇摇头,看了他一眼,冲他招了招手,命令道:“过来。”
苍耳听见他的声音,缓步踱到马下,仰着头看他。
琅泠便俯下身,两手从苍耳腋下一抄一提,竟把人抱小孩一样抱上了马背,放在自己前面,叮嘱一句“坐稳了”,便一夹马腹,喝了一声“驾”。
枣红色骏马长嘶一声,倏然飞奔起来。苍耳一时不察,被马骤然跑起的冲力掼进琅泠怀里,磕得后背生疼。他下意识地抓住马鞍前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后仰,脊梁贴着琅泠胸腔,摩擦间传来微微热意。
由于过于清瘦,身高也相差半个头有余,与琅泠比起来,他还是显得有些娇小了,往琅泠怀里一缩,看起来更跟小猫一样,又软糯又娇气,就算是凶起来只怕也奶凶奶凶的,绝不会有人想到就在不久前,他还一脸淡然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连杀两人,鲜血一直泼到他脚边,他也面不改色地飘然离去。
想起这种反差,琅泠低声笑起来,在风声里听不大清楚,但苍耳靠在他怀里,却能清晰地感到他胸腔的震动。
很细微,莫名让人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轻轻地颤动起来。
苍耳尚不能明白这一丝奇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他只是本能地向琅泠怀里更贴近了一点,似乎想要追寻这异样的源头。
仗着苍耳看不见,琅泠的唇角微微翘起了一点。他环着苍耳,在大道上策马疾驰,墨发飞扬间,竟有了些年少轻狂般的意气风发。
无人知晓,作为遗腹子,琅泠年少的时候,因着他娘亲的精明能干,其实是也是很有过一段张扬的时光的。只是他娘亲后来身体不好,初具雏形的听风阁的担子便一股脑地压在了半大的少年身上,渐渐地就把那一点少年意气给压灭了。及至两年半前他娘亲彻底撒手人寰,那个曾经恣意的少年,似乎也永久地沉寂下去。
但那也只是似乎。说到底,琅泠如今也不过是个二十四岁的青年罢了。那正该是一个人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哪怕再怎么压抑,偶尔地,也还是从关不住的缝隙里,不经意地泄露出一缕光来。
叫苍耳无意间窥见,便觉得亮得灼人。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关注琅泠为什么不守孝三年啥的,这个以后会讲,会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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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柳家宴(七)
一路疾驰,天黑了半边的时候,琅泠带着苍耳走进了熟悉的院落。
正是点灯的时候,仆人们一层一层地点着楼里的油灯,从下往上看去,就像是一条黄色的光带顺着楼层盘旋延伸,直到点亮整座阁楼,散出一片灯火辉煌。
见苍耳愣愣地看着,琅泠便笑道:“怎样,好看罢?你若想看,常来如何?”
苍耳回过神来,垂下眸去,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轻轻摇了下头,便沉默下去,无论琅泠怎么挑逗,都不再开口了。
琅泠不知哪里又触动了苍耳敏感的神经,只好先把人领进楼去,又吩咐下人准备晚膳。
午时的宴会堪称一片风云变幻,波诡云谲,开宴不久便生了那样的事端,哪还有人惦念着吃饭?后来他又是追赶苍耳,又是帮柳红杉安抚宾客,忙得脚不沾地,到了现在,莫说一口饭了,便是连水也一滴未进。先前在路上还恍然不觉,现下到了自己的地盘,饥饿感便一阵阵袭来,直叫人难受。
琅泠想到苍耳那家伙宴席上一直提着酒壶给柳观山倒酒、后来又马不停蹄地奔逃,必是没时间也没精力吃饭的,就特意嘱咐让后厨多做一些。待到菜做好,他便拉了苍耳坐在一楼一间厅堂的小桌上,亲自给他盛了饭布了菜。
苍耳静了片刻,慢慢拿起筷子,默默地往嘴里扒饭。他几乎不夹菜,但是琅泠给他夹到碗里,他也不会不吃,无论夹过来的是什么。
毕竟对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杀手来说,除了毒物,没什么是不可以吃的。
琅泠用起饭来慢条斯理,苍耳则不然,他吃得很快,琅泠碗里的饭还剩了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扒完了。看了一眼琅泠,他把筷子放下,低声说:“我先上去了。”
“嗯。”琅泠应到,又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下人提便是。”
苍耳点点头,起身走了,片刻便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
琅泠倒并不担心他会跑,毕竟他上回没跑成,这回也一定跑不了。再说,人都跟自己乖乖回来了,想必他也是很有诚心履行“承诺”的。
所以琅泠并不忧心,反而因为难得把人拐回来,心情很好地用完了晚膳。很快有人来撤走桌上的残羹冷炙,琅泠想了想,吩咐下人再准备一份上回的药材,这才施施然地上楼去了。
如苍耳那般谨慎的人自会去整栋阁楼里他最熟悉的地方。琅泠径自上了三楼,穿过书房,果然看见卧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一些细微的动静。
他没想太多,推门而入。
然后他一眼就看见了床上跪坐着的苍耳。
那人本是背对着他的,长发散着,看着虚空发愣,背影有几分孤寂。听见了动静,他便回过头,一双眸子扫过来,起初莫名有几分清冷不可接近的姿态,等目光放在了琅泠身上,神色就稍显得柔和起来。他挪动一下,侧过身来,琅泠这才发现他竟披了一件自己的袍子,并且敞着怀,内里什么都没穿。稍显宽大的外袍足够将他略瘦削的身躯包裹住,但他不好好穿,偏松垮着,两边的衣摆各搭在膝盖上,露着中间一条。
琅泠自己都料不到苍耳会有这般主动,冲击之下,竟难得愣在原地。
这家伙……怎么这么会?
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靠腌臜手端自荐枕席,妄图成为阁主夫人的女人,这种一回来床上就躺了个轻衫半掩的美人的路数他都摸尽了,早就懒得应付,尤其在他叫人打出去两个之后,就没什么人敢用这种方法往他身边凑了。
环肥燕瘦的美人见了一箩筐,他都无甚感觉,偏偏这时他看着苍耳披着自己的外袍,无端地就升起了一股邪火。
想把这只勾人的妖精捉住,摁在床上狠狠□□一番。
琅泠定定地盯着苍耳,一步一步地走向床铺。
苍耳打了个寒战,有种被野兽盯上的危险感觉。他戒备起来,有些坐立不安,一双眸子只盯着琅泠,随时准备逃跑似的。
要说这件事,苍耳是真的很纯。他平素禁欲惯了,丝毫不近女色,哪怕使美人计去勾人,也从未动情动念过。吃他豆腐都是要用生命做代价的,又怎么真的经历过这等事情?
所以在遇见琅泠之前,他就是个从没开过荤的雏,对这等事陌生得紧。
但这并不能说他毫不了解。常年混迹埋伏于各家窑子青楼,看也该看会了不少法子了,只是他一向觉得因为这种事把自己置于他人掌控之下是不明智的,因此也未动过什么念头。
这次他特意先去沐浴,又穿成这样在床上等琅泠,不过是因为琅泠几次救他,他心下有几分感激,又在青楼见过好些,有样学样而已。
没想到效果好的过头,反叫他自己心神紧绷,惴惴不安。
琅泠一眼看去,就知道苍耳的紧张。临到此时,他反倒有了点恶劣的心思,突然想逗一逗这家伙。
他凑过去,右手把苍耳揽在怀里,摁在胸膛,左手就不老实地从衣摆下钻进去,沿着脊柱往上细细地摸。
习武之人,手上多少都会有点茧子,琅泠亦是如此。他指尖的皮肤干燥粗粝,略微施力从苍耳背上划过,便叫苍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在他手下战栗不已。
琅泠自然知道这不过是苍耳被人碰了致命之处的应激反应而已,但这不能阻止他的心情愉悦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在苍耳耳边轻声一笑:“我倒不曾知道你如此主动,居然还真乖乖把自己洗干净了送上来……只是,你忘了准备些东西罢?”
说话的功夫,他已摸到苍耳后颈,不轻不重地一捏。苍耳不明显地打了个寒颤:“什……么?“
“嗯……你以前都没用过的么?”琅泠含住他的耳垂慢慢吮吸,“能让你最开始……不那么难受的东西。”
见苍耳茫然,他自床头暗格取出一枚暖玉,低头在苍耳额间印下一吻:“莫急,我来便是,你只躺着就好。”
苍耳半分不信。他看着那玉,眼神极轻地波动了一下,复又恢复成一片死水般的寂静。
罢了,他答应这场交易,不早都做好了被玩弄的准备了么?
念及此处,他便变得尤为乖巧起来,不言不语,只安静地看着琅泠。
烛火跳动了两下,烛心剥落,发出轻微的声响,掩饰了屋内极轻的动静。
苍耳知道琅泠不算个心善的人,但他无意中与琅泠对视,便从那双眸子里看出了无尽的包容与温柔,就好像那人此生所有的心软都用在了他身上一样,让人沉醉于编织出的梦境,无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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