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起鹘落间,一切已尘埃落定。
站得最靠前的那个瘦削男人根本没回过神来,嘴上还在刹不住地说着什么,眼神却已直勾勾地发着愣,眼睁睁地看着那白刀子进去,殷红的血迸溅出来,在空中泼出一道血幕。
恰在此时,苍耳抬了眼,正正好与瘦削男人对上视线。
他们隔着一道淋漓的血幕对视。一些飞溅的血滴沾染上了苍耳的侧颊,他轻轻侧了侧头,神色平静,眸光澄澈,有种妖冶的纯真。
瘦削男人的声音消失了,巨大的恐惧让他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古怪的“咯咯”声。直到鲜血兜头淋了他一脸,他才回过魂一样,发出一声凄惨的不似人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声打破了凝滞的僵局,似乎被拉长的时间流速又回归正常,众人惊声尖叫着抱头鼠窜,一些离得近更是两股战战,几乎吓瘫在地上。
好在苍耳没有大开杀戒的打算,他就像所有优秀的杀手那样一击即中、顷刻远遁,眨眼已弃了短刀,凌空飞踏,踩着混乱人群的肩膀径直向外冲去。
琅泠有心想追他,奈何苍耳避着他走,人群又太乱,乌泱泱一片堵在中间,让他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苍耳远去。
然而,就在苍耳即将脱离人群的包围时,一柄大刀猛地从斜刺里蹿出,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粗声粗气的怒喝:“贼子休逃!”
好巧不巧,使刀拦了苍耳的,正是那最初被柳红杉怀疑了的大汉。
苍耳敏捷地一闪,躲开了这次袭击,那大刀一时收势不住,竟一刀砍翻了另一个来不及逃跑的男人。
那个男人全没想到自己要受这无妄之灾,倒下的时候满脸愕然,死不瞑目。
苍耳轻盈地后跳两步,想把自己隐入人群,绕过那大汉,谁知那大汉眼见着自己砍错了人,眼中竟不见愧疚,反而有一种嗜血的兴奋,不知发什么疯,大喝一声,挤开人群,直追着苍耳而来。
那大汉满脸横肉,使得一把好力气,少说几十斤重的大刀,在他手里竟挥舞得虎虎生风,看着声势颇为浩大,直教人心里发怵。众人害怕误伤,纷纷给他让路,但也有一些人见时机大好,跟在大汉后面悄悄地围了上来。
那可是“鬼蝠”啊,别的不说,光是仇杀的赏金就够一个人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苍耳难得有些犹豫。
前路是走不通了,但他若是折返,唯一的出路……离琅泠太近了。
然而现实已容不得他多想,他看着朝他杀来的大汉,一咬牙,转身便跑。
琅泠见苍耳被逼退回这边,眸中划过一缕深色。他装作因为什么发愣的模样,等苍耳一阵风似的绕过他,才恍然惊觉一般猛地转头怒喝道:“竖子尔敢!”
他运起轻功追上去,脚下“不小心”踢翻了一个案几。那案几翻滚着摔下去,汤汤水水撒了一地,叫后面追来的大汉脚下一滑,和其他人摔作一团,顷刻间人仰马翻。
等众人“哎呦哎呦”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定睛一看,面前哪还有苍耳和琅泠的影子?
只有一扇被撞开的窗子,还在往屋内呼呼刮着风。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苍苍只负责帅就对啦~
咳咳咳,为了让苍苍帅到底,这章就二合一啦
☆、第二十五章 柳家宴(五)
苍耳听着身后的声音,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妙。
轻功是他的长项,然而琅泠的轻功也不差,至少短时间内,他俩拉不开太大距离。看起来是一个追不上,一个甩不脱的困境,但若算上内力的深厚程度,他是决计比不过琅泠的,被抓住只是早晚的事。
他大概能察觉到琅泠是故意放他走的,但他不能明白为什么那人又缀在他身后紧追不放。
猫捉老鼠时的戏弄,也不过如此了。
苍耳抿了抿唇。
由于仓促逃离,他此时还是一幅女子装扮,全身上下没有一把武器。更糟糕的是,缩骨只能改变人的身高体貌,并不能使人变性,是以他为了不叫人起疑,做了不少诸如垫胸之类的伪装。那些伪装本就叫他不太舒服,现下更有些自讨苦吃的意味——光是那条破破烂烂的裙子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他逃不开,也不能跟琅泠缠斗。柳家庄的家丁一定已经聚集起来,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赶,前来赴宴的宾客里也有不少会武功的,哪怕只是点三脚猫功夫,人多了照样能耗死他。
他竟已陷入这样的死局之中。
苍耳的唇抿得更紧,眉心微皱。他贴地飞掠,周身的风呼啸着追随他前行,一路将地上的草压弯了腰。
现下他唯一一点生路,竟又捏在了身后之人手中。
与苍耳相反,琅泠缀在那人后面,倒很有些不紧不慢的感觉 ,信步闲庭似的,只不远不近地跟着,没有要出手的迹象。
他也确实不想对苍耳出手——毕竟说白了,这事与他并无半点利害关系,柳观山和柳青松那俩渣滓死了,他甚至相当喜闻乐见。
想必柳红杉也是很喜闻乐见的,不然以柳家父子那般贪生怕死的性格训出来的护卫,不至于拖到现在还没个人影。
他们你追我赶了一阵,待到了柳家庄后山的林里,苍耳猛地站住了,反手就甩出三道暗影。
琅泠心下一惊,长袖一展,使了巧劲将那三道暗影都兜在袖中。他定睛一看,竟是三片不知打哪儿摘来的树叶,边缘并不锋利,却把他的外袍划开三道口子。
真正的高手,飞花摘叶皆能伤敌。
不过这也正说明苍耳身上已经没有什么暗器了,不然他不会明知不敌,还只用这么拙劣的武器。
琅泠微微眯起眼,手下使力,将那三片树叶碾碎。树叶碎屑从他指尖簌簌滑落,他淡然地甩了甩手,抬眸与苍耳对视。
苍耳已借着琅泠这一顿的功夫又跳开几步。他的目光落在随风而逝的树叶碎屑上,慢慢压低身子,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不用紧张。”琅泠一边安抚他,一边缓缓靠近,“你应该清楚,我并无恶意。”
苍耳警惕地看着他,又向后退了一步,低声说:“你想怎样。”
“三个月没见,怎么这么大敌意。”琅泠苦笑,举手作投降状,“安心,只是想认识一下你而已。”
“认识过了。”苍耳不接他的话。
“那不一样。”琅泠微笑起来,眼底似藏着锐利的锋芒,“上次只是琅泠和苍耳的认识而已,这次才应该是听风阁阁主和杀手‘鬼蝠’的初次见面。”
他的角度选得微妙,苍耳退了两步,后背就撞上了树。琅泠再进,他无处可退,竟也不想着向旁边躲,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琅泠,眸光湛湛,有点像受惊的幼兽。
他没有反抗,琅泠便很顺利地把他困在树与自己身体之间的狭小空间,伸手抚上了他的眼睛。
“多漂亮的眼睛。”琅泠注视着那双黑亮的眸子,“好端端的,怎么非要说自己瞎了呢?不过演技不错,连我也骗过了。”
苍耳看着他,极认真地说:“没骗你。”
嗯?
琅泠皱了皱眉,审视般居高临下打量着苍耳,心念电转。
虽然只打交道过两回,但他也算看出来了,苍耳就是个老实孩子,除了刺杀外其他方面都迟钝的像根木头,分外不会说谎。那他说没骗自己,应该就是说那时候他的眼睛真的不好,没有刻意在骗人。
可他今天瞧着,这双眼睛黑亮黑亮的,还覆着一层润润的水光,灵动异常,怎么也不像瞎了的样子。
难不成苍耳这眼睛,还是个时好时不好的?这是什么道理!
琅泠百思不得其解,盯着那一双眸子看了许久,忽地凑上去,作势要冲着苍耳黝黑的瞳仁吹气。
苍耳瞳孔一缩,下意识地闭了眼,却没有感到气流拂在眼睑的感觉。他很快意识到什么,猛然睁开双眼,再看向琅泠时竟隐约有些委屈的意味。
琅泠见他反应,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嗯,看来现下不瞎。
他收拢双臂,将人圈在怀里,把头埋在苍耳肩上,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察觉到苍耳有些许不安,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有些懒散:“没事,有柳红杉拖着,柳家庄那些追兵一时半刻到不了。”
苍耳还是很不安,但琅泠不想跟他过多解释。
他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对劲。从见到宴会上那堪称惊艳的一刀后,似乎有一种蠢蠢欲动蛰伏了三个月后重现端倪,张牙舞爪地昭显着存在,到他将这个人拥入怀中时,那种冲动简直达到了顶峰。
对每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征服欲,是最至高无上的诱惑。
“我放你走,之后跟我回听风阁一趟吧。”琅泠的声音有些缥缈,“我有点……想你了。”
苍耳僵了一僵,迅速地把他的话判定为一场交易。这么一想,他竟然轻松起来,在心里认真地衡量了一下琅泠的可信度,就没什么心理负担地低声应了:“好。”
琅泠并不吃惊他会做出如此选择,但真听到他如此干脆的回应还是稍觉郁闷。不知怎么,柳观山压着苍耳硬要吻他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只是还来不及细想,那种感觉便消失了。
因为苍耳微仰起头,主动送上了一个吻。
琅泠瞳孔一缩,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感觉温凉的舌尖试探般的在他唇上轻轻扫了一下。他必不能忍,当即将撩完了就想跑的小舌逮住□□了一番,又反客为主地攻入敌方城池,把苍耳压在树上吻到气喘。
好半晌,琅泠才放开苍耳,如愿以偿地看见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泛起了一点点水光,配着他潮红的脸色,分外惹人怜惜。
不过这样的神情只是一瞬,苍耳眨了眨眼,那水光便消失了,于是他眸中小鹿般的单纯无辜鲜明起来,看上去纯良无害极了。
……如果忽略他脸颊上沾染的血痕的话。
琅泠一向觉得这家伙身上有种奇特而妖异的美,如今这白瓷般的肌肤沾了血痕,更是将这种矛盾的美演绎到了极致,以至于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以大拇指将苍耳脸上半干的血痕慢慢抹去。
苍耳的神色茫然,他看着琅泠,想了想,歪头在琅泠手心蹭了蹭脸颊。
琅泠乐得顺着他的动作摸一摸那细腻的肌肤,只是他看着苍耳的脸,心中竟有些怅然的感觉。
才三个月啊,这人上回被自己压在床上强吻时还笨拙得连伸舌头都不会呢,这次就懂得探舌尖来勾引自己了。
他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阴暗地想,不知道这是这人勾搭了多少人,才进步得如此神速?
苍耳不知道琅泠在想些什么,但是他能明显感觉到琅泠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极糟糕,甚至对他有了淡淡的杀意。他实在琢磨不透琅泠阴晴不定的性子,只好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琅泠的神色。
于是琅泠一低头,便对上了苍耳无辜的眼神。
他恍惚了一下,慢慢地定下心神,将那些阴暗想法驱逐出脑海。
常人是近不得杀手的身的,这三个月来,他关注得如此密切,也不曾听闻苍耳杀过何人,所以诱杀什么的也应当不存在才是。
换句话说,这三个月,苍耳应是没找过别人的。
虽然如此,但琅泠还是觉得心里有什么堵着,堵得他难受极了。他选择性地抛开这种感觉不提,只低声警告:“苍耳,我还是比较喜欢守信的人,你觉得呢?”
苍耳一瞬间似乎悟到了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很是乖巧地点了头。
琅泠勉强笑了笑,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忽地目光一凝,把手抽了回来,后退了两步。
“走罢。”他看着苍耳,“再不走,柳家庄的人要寻来了。”
苍耳呆了一下,向侧面走了几步,又扭头看他。
“你这般姿态,我可是要误会你舍不得我了。”琅泠故作轻松。
苍耳轻轻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琅泠一眼,扭身便走。
然而就在他要运起轻功的时候,一道黑影倏然而至,竟是直击他后心!
苍耳警觉犹在,听见破空声的那一刻便毫不犹豫地就地一滚,试图避开那道黑影。只是他重新站起时,意外地发现琅泠挡在他身前,而袭击他的那道黑影却不知所踪。
琅泠背对着他,连头也没回,只冷然道:“走。”
苍耳的眸光轻轻颤了颤,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当即将轻功运到极致,顷刻间便在茂密的林中消失了身影。
直到确定他走远了,琅泠才轻吐一口气,将手中截下的扇子一转一打,似笑非笑。
“柳弟,这可过分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动心是不可能动心的,要说有,那也只是一点点点点
☆、第二十六章 柳家宴(六)
琅泠话音落下不久,打不远处的树后面便转出一个人来,正是柳红杉。
“怎么就过分了呢。”他笑道,“我只是心情过于悲愤,忍不住想让杀父弑兄的仇人陪葬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琅泠的表情,见他目光冷然,又笑眯眯地补充道:“既然琅兄在此,不若帮小弟追踪一下那位胆大妄为的杀手阁下?若是抓住了人,那赏金小弟我一分不要,琅兄自可以都取了去。”
琅泠冷哼了一声,将扇子一合,甩手又丢给柳红杉。他淡淡说:“晚了,错失时机,现下已追不上他了。若是柳弟心下实在不忿,日后可在琅某人的听风阁挂个委托,或者另出赏金请人杀他也可。”
柳红杉接了扇子,笑意深了几许:“倒也不必。不过,小弟有一些疑惑,想在听风阁买个消息。”
“请讲。”琅泠微微颔首。
“小弟只是很想知道……”柳红杉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听风阁……不,是琅阁主,与那‘鬼蝠’到底是什么关系?”
琅泠看着他,忽然就笑起来。
他慢慢说:“柳弟莫不是忘了规矩,我们听风阁的消息,一向都是等价交换的。”
柳红杉摇扇子的手停了一下,微微眯起眼:“哦?那不知,这条消息价值几何?”
琅泠漫不经心地说道:“便拿你家那两间织造坊、一间印染坊,还有‘双城雪’来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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